赫凡明知他家殿下正同苏姑娘你侬我侬,定不会白跑一趟,更不愿前去打扰他家殿下与苏姑娘的甜蜜独处。
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笑得嘴角僵硬也不退开半步,“大皇子——”
后面车轱辘般的话还未说出口,就看见一辆马车直直地往太子府这边而来。
赫凡话头一止,心中好奇,这个点儿,怎的还有人来求见他家殿下?
他定睛细瞧。
随着那辆马车越来越近,马车也逐渐清晰,隐约可见缝有“苏”字的帷幕轻轻飘动。
苏?
苏姑娘的马车向来低调,并没有在马车外头悬挂任何与她的苏府有关的物品。
而整个京城,还有另一苏府存在。
那便是苏副统领一家。
可此刻,断然不该是苏副统领一家前来拜访他家殿下的时候。
在那辆马车稳稳停靠于太子府门口之际,赫凡回过神,敛住表情,目光紧紧盯着那辆马车。
车夫跳下马车,下一秒,垂落的帷幕被人从里头掀起。
侍卫尘述率先走下马车,继而,他转身抓紧帷幕,再小心翼翼地护着里面的男人走下马车。
赫凡瞧了一眼,未等男人完全走下马车,他便毕恭毕敬地高喊,一边作揖道:“苏大将军。”
苏桁逸走下马车后,抬眼望了望太子府大门,似乎不曾料到太子府门口会是热闹非凡,神情难掩惊讶。
他来到坐在轮椅之上的谢庭萧面前,行礼道:“末将参见大皇子。”
谢庭萧显然也没有料中他的到来,端详他一番后,再慢慢开口:“苏大将军对太子倒是忠心不二,白日才与太子会面,入夜又来拜见太子。”
仿若话中有话,语气刺耳。
苏桁逸神情不变,平静地应道:“末将为皇上重用,荣幸之至,末将仅对皇上忠心不二。今日恰有一事未同太子殿下仔细商谈,想来明日太子殿下应有其他要事在身,末将便于此刻前来太子府,求见太子殿下。”
谢庭萧三番两次受伤,皇帝得知,许他静心休养,近日朝廷上所发生的事,他还得特地派人探听,而这一切,拜谢景昭所赐。
现下听着苏桁逸一声声“太子殿下”,谢庭萧眼神骇人,杀意浅浅涌现。
苏桁逸视若无睹,朝他稍一弯腰行礼,而后转身看向一旁的赫凡,道:“劳烦启禀太子殿下,末将有事求见。”
闻言,谢庭萧呵笑一声,斜眼扫向赫凡,声音煞冷:“怎的?苏大将军求见,你还不滚进去告知太子?”
赫凡原地不动,先是对大皇子微微一笑表示礼貌,再看向苏大将军,神情满怀歉意,道:“苏大将军,时辰已晚,殿下不见客,还请苏大将军见谅。”
苏桁逸皱了皱眉,神情犹豫。
见状,赫凡不自禁在心里抹了一把汗。
今夜刮的什么风,把大皇子刮来就罢了,怎连苏大将军也来求见殿下啊?
苏大将军乃是皇上重用的武将,倘若苏大将军也去皇上那儿告上殿下一状,那殿下岂不是……
赫凡不敢想象,后果会有多可怕。
苏桁逸凝眸沉思,似在考虑是否今日必须求见太子殿子。
谢庭萧斜眼瞥了瞥苏桁逸,唇角噙着一抹看好戏的嗤笑,他慢悠悠地开口,语气透出几丝怪异:“苏大将军,今儿太子怕是沉迷女色之中,无心露面同你商讨要事了。”
苏桁逸并未即刻回应大皇子的话,神情仍旧肃然。
赫凡听到他所说的这句话,眼皮跳了一跳。
听听,这话说得分明就是在往殿下身上泼脏水呢!
他家殿下一没通房二没纳妾,如今不过是想娶妻了,怎的还被冠上“沉迷女色”这一词了?
要他说啊,这词倒是适合大皇子,光是妾室就已收了三位!
赫凡越想越气,脸上挤出笑容,道:“大皇子,殿下向来不近女色,之前良妃娘娘提拔过一名侍寝婢女,直至那名婢女做错事被赶出太子府,殿下亦是不曾召那名婢女前来侍寝过啊。要说殿下沉迷女色,恐无人相信。”
谢庭萧视线扫向他,上下打量,讽刺道:“莫不是太子喜好特殊,不爱女色偏爱你这等男色?如此,那本皇子应早日将此事告知父皇,省得父皇还盼着太子能延绵子嗣。”
赫凡笑得更为灿烂了,十分淡定地反驳:“大皇子,您这便是在说笑了,殿下近日正有意娶妻,皇上所盼之事,定能成真。”
谢庭萧的面色愈来愈难看,眼神阴狠地盯着赫凡,似要将他的舌头拔掉。
谢景昭真是养了一条好狗,等哪日太子一废,他先让这条狗吠不得一声。
赫凡应完话,规规矩矩,原地不动,没有因他阴狠的注视而感到半分的胆怯。
在此期间,苏桁逸仿佛从未听见他们之间的对话,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少顷,他侧过身,朝着坐于轮椅上的大皇子稍一行礼,道:“大皇子,末将之事,仔细思虑过后,想来明日再同太子殿下商谈,亦是不耽误。”
谢庭萧眉间一皱,脸色更臭了。
苏桁逸似没发觉,又转身同赫凡道:“是末将未注意到时辰早晚,明日,末将再寻恰当时机,求见太子殿下。”
赫凡在心里重重地吁了口气。
苏大将军能这般想,那真是太好了!
赫凡深深鞠躬行礼,诚心道:“属下定将苏大将军的话,一字不漏回禀殿下。”
话落,他再一行礼,脸上的笑容多了几分真切,道:“苏大将军慢走,恭送苏大将军。”
苏桁逸颔首回礼,转身正要同大皇子告辞,忽地,目光在大皇子所坐的轮椅上停留一瞬,改变主意。
他客气地说道:“大皇子,依末将看,太子殿下应是歇下了,若大皇子不嫌弃,末将请您到府中一叙。”
谢庭脸色极差。
今晚此行,别说是见上谢景昭一面,连这太子府的门他也进不去一步,而后又再三被谢景昭养的一条狗应得颜面无存。
原以为苏桁逸一来,能给谢景昭一点颜色瞧瞧,可闹了一圈,那苏桁逸不过走走样子,根本不像是有事见谢景昭,更像是听了什么风声,特地前来为谢景昭办事。
若只是他一人吃了谢景昭的闭门羹,他大可在太子府门口熬上一夜,等明日一早,即可进宫求见父皇,告上谢景昭不敬兄长这一状。
父皇往日频频提及,手足情义不可怠慢,谢景昭再傲气,也免不了父皇一顿怒火。
可苏桁逸这么一折腾,他若是再在太子府门口不肯离去,反而显得他是刻意为之,倘或被父皇知晓,到那时,谢景昭不仅毫发无伤,自己还得被父皇的怒火烧及自身。
谢庭萧心中自知,父皇对他的耐心所剩无几,他断不能在这等情况下,再让父皇对自己失望。
越是深思,谢庭萧的面容越发阴沉,双手捏紧扶手,用力到手背青筋隐现。
苏桁逸状如丝毫没有察觉他的情绪变动,语气含带几分怀念,感慨道:“大皇子,末将常年离京,距离上一回与大皇子您一同饮杯痛饮,五年有余了。”
倘或谢庭萧未曾细细琢磨苏桁逸此番前来的意图,谢庭萧自是不会拒绝苏桁逸再三的邀请。
而此刻,谢庭萧已然明了苏桁逸乃是太子的人,即便是战功赫赫、父皇也需留几分薄面的大将军,但他依然无法维持住表面的平静。
谢庭萧眼神阴鸷地盯着苏桁逸,须臾,声音如同牙缝中挤出:“原以为,苏大将军为人磊落,今日本皇子所见,苏大将军却与下人无二差别,在太子面前也一味的吮痈舐痔。”
苏桁逸面色未变,以充满惋惜的口吻回应道:“大皇子不愿同末将一叙,大可直言拒绝,何必这番恶语伤人?”
谢庭萧眼中的阴鸷未曾收敛,唇角扯开一抹笑,神情骇人:“是恶语是妄言,苏大将军心自了然。”
对上他这一似要将人拆骨断筋的狠厉目光,苏桁逸无动于衷,微微行礼道:“想来大皇子于末将略有误会,还请大皇子明察。”
谢庭萧脸色铁青,极力压制着内心滔天的怒火,双眼可见猩红。
他此举已是同苏桁逸撕破脸皮,偏生苏桁逸故作糊涂,几乎是不将自己放在眼中,换作旁人,早屁滚尿流跪地求饶。
顷刻,谢庭萧抬眼盯着面前的苏桁逸,咬着牙,如恶煞低语,轻声道:“苏桁逸,本皇子岂会不知你的心思。你该日日祈祷,谢景昭不会被废掉太子,否则,有朝一日,苏家定当因你今日所举,不复以往。”
苏桁逸身着一袭墨色衣袍,与夜色似融为一体,他垂着眸,分明是对着谢庭萧微微弓背行礼的姿势,却不见半点的卑微。
他神色淡淡,语气一如方才,不曾因谢庭萧的言语而有过波动:“末将愚钝,还请大皇子直言,末将何错之有?”
谢庭萧显然失去与他周旋的耐性,不欲再同他道,侧头冷冷地唤了一声:“砚风。”
侍从砚风闻声上前:“属下在。”
不等他开口吩咐,砚风伸手推动轮椅,来到大皇子的马车前。
其他侍从在此期间取出提前备好的长条木板,搭在马车上,以便轮椅能顺利移上马车。
坐于轮椅之上的谢庭萧进了马车,带着他的人一并离开太子府门口,刹那间,太子府门口仿佛宽敞不少。
直至大皇子的马车完全消失在视线内,赫凡一下子松了口气。
费劲巴拉的,可算是把大皇子“请”走了。
他转身看向旁侧的苏桁逸,顿时深深地弯腰,诚挚地感激道:“苏大将军今日所举,属下定当清清楚楚地禀告殿下。”
原本他以为苏大将军当真有急事寻见殿下,一听大皇子那般忿然作色,才恍然醒悟,苏大将军乃是特地前来“请离”大皇子。
虽然以往苏大将军待他家殿下毕恭毕敬,可也不曾公然力挺殿下,今日事发,以后殿下是荣是辱,皆会影响到苏大将军一家。
想到自己还误会了苏大将军,赫凡将腰身弯得更深了几分,神情也带上些许歉意。
苏桁逸望了一眼太子府内,一片的平和,全然未被大皇子的前来影响半分。
片刻,他收回目光,平静道:“时辰已晚,告辞。”
赫凡再次深深弯腰,作揖道:“恭送苏大将军——”
苏桁逸走上马车,不做停留。
他的侍从尘述快步跟上,待马车帷幕垂落,他似是想到了什么,连忙压低了声音,道:“大将军,苏郎中的苏府,便在太子府附近。”
言罢,尘述瞧一眼自家大将军的神色,继而,在马车缓缓往前行驶之际,他伸出手,掀起靠右侧窗口的帷幕一角,再道:“大将军,苏郎中的苏府到了。”
两句话前后只不过间隔眨眼的一瞬。
苏桁逸早已听闻另一苏府的位置就在太子府附近,本不打算过多关注,却被尘述的话勾起些许好奇之意。
他抬起眸,视线透过掀起的帷幕一角往外望去。
是一座极其普通的府邸,大门前挂有“苏府”二字的门匾。
只那么一眼,马车便经过苏府门前了。
苏桁逸眉间一拧,语气微妙:“苏郎中的苏府,与太子府相邻?”
“相邻”一词已算是委婉,以俯瞰视角,太子府旁侧的苏府,恍如太子府范围内的其中一处院落。
尘述连连点头:“是的,大将军。”
苏桁逸欲言又止,饶是心里有所准备,但还是准备少了。
他并未见过那位苏郎中,无法确定苏郎中是否与他姑姑相识,或是有其他关系存在,是以,他也不能以任何身份,对苏郎中的苏府说出他的臆断。
苏府一过,尘述便松开掀起帷幕的手,规矩地退至门口处。
他随自家将军多年,将军向来无意参与几位皇子之间的争斗,今日,他家将军却在得知大皇子在太子府门口徘徊一事后,决定前往太子府。
尘述百思不得其解,更何况方才亲眼所见大皇子对自家将军恶语相向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