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二三章 心脏看什么都脏
作者:咖啡和白兰地   藤蔓向上最新章节     
    小女孩买花的钱不是继承自奚午修和师谦的财产。
    小女孩的学习能力强得惊人,很快就能独立做小小的裙子。
    凭着孩童的独特审美,她做出颇受小女孩欢迎的小裙子。
    经过市场验证,毛纺厂经理立马把小女孩做的童装加入量产计划,命名为j系列。
    理所当然,小女孩得到报酬。
    天生摇钱树。奚午蔓想到这么个词组。
    有很强的赚钱能力当然是好事,至少不管到哪都不会饿着肚子。
    但,如果空有赚钱的能力,就会被束缚,被压迫,被剥削,会沦为别人的生产资料。
    小小的女孩——五岁、快六岁了——根本不懂得藏锋,相反,她巴不得全世界都知道她的才华。
    这简直令奚午蔓愁肠百结。
    周二爷当然不会打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的坏主意,但出了c国首都圈呢?更悲观一点,回了a市呢?
    天生摇钱树是危险的,尤其是失去父母庇护的摇钱树,而她自己没意识到自己身处险境。
    奚午蔓也不想用最坏的心思去揣摩奚炀柢的盘算,但她的经历让她没法放下哪怕丝毫的警惕。
    更何况她清楚,奚午修的女儿,是要被接回奚家的。
    奚午蔓看不明白,那个少年,奚炀柢,打的是什么牌。
    走一个温情路线,放松小女孩的警惕,然后进行惨无人道的压榨剥削?
    可是奚炀柢眉眼间的宠溺,真是伪装吗?
    诚然,他很年轻,但首先,他性别为男。
    某位已故的人曾说过,不管男人年龄大小、相貌美丑、身份高低,不管他是温柔还是暴戾、已婚还是单身,不管他是陌生人还是亲人,面对男人时,都要始终保持最基本的警惕。
    他离小女孩太近了,而小女孩毫无警惕。
    她完全把他当成一位可亲可敬的哥哥,博学多识的哥哥,温柔耐心的哥哥。她对他完全信任。
    奚炀柢和小女孩坐一起看连环画,奚炀柢为小女孩讲着故事里外,讲到对小女孩而言的可怖处,小女孩一下扑近奚炀柢,仿佛那是她的安全港湾。
    而奚炀柢很自然地搂住她的肩,一下下轻抚她的后背,轻声说着“不要怕,哥哥在这里”。
    小女孩紧紧搂住他的脖子,坐到他腿上,整个人窝在他怀里。
    小女孩一定感到安全了。
    而奚午蔓抬眼不经意看见,胃里蓦地一阵翻滚。她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心脏看什么都脏。奚午蔓这样提醒自己。
    她相信另外百分之五十的概率。也许,奚炀柢和小女孩的关系是正常的。那是很正常的兄妹之间的互动。
    奚午蔓低头,继续整理笔记,握笔的手却莫名发抖,写出的字歪歪扭扭。
    肠胃更难受了。
    得去吐一下。
    冲进就近的卫生间,又什么都吐不出来。
    镜子里,她脸色惨白。
    小女孩还坐在奚炀柢腿上,小女孩毫无戒心,那样自然地坐到奚炀柢腿上。
    五脏六腑绞到了一起。
    镜子里的人双眼湿润。视野迅速模糊。
    心脏看什么都脏。
    恶心。
    什么都吐不出来。但稍稍一想到刚刚看见的场景,奚午蔓就一阵反胃。
    这里毫无热气,奚午蔓额上渗出了细汗,后背一阵寒凉。
    终于缓过来。奚午蔓回到桌前继续整理笔记。
    一杯温水轻轻落在纸边,奚炀柢的嗓音很轻:“蔓姑姑。”
    奚午蔓的视线越过少年的腰线,远远看见小女孩盘腿坐在双人沙发上,认真翻着漫画书。
    很快,视线极自然地落到纸边的水杯,奚午蔓一开口,胃就绞痛。
    “谢谢。”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您脸色很不好。”他说。
    喝下整杯水,缓了缓,奚午蔓放下水杯和笔,仰头问奚炀柢:“想出去透透气吗?”
    “我可以陪您一起。”温文儒雅的奚炀柢。
    暮色四合,一片苍茫,鸟儿掠过树梢,和风一起走了。
    奚午蔓从没注意过,南樛一号的后花园有这么多种花与果,认识的不认识的,说得上名的说不上名的。
    那道路两旁,站满栀子树。庭院灯光照不到的地方,很清晰的墨影。
    起伏有致,暗涌栀香。
    奚炀柢静静跟在身后,鬼魅一样,无声无息。
    奚午蔓慢悠悠往前走,她不知道方向,也没有目的地,只是这样慢慢往前。
    然后她停住脚步,站定在一棵李子树下。
    “阿柢,你喜欢皎皎吗?”她没精力绕弯子。
    “谈不上喜欢,只是,您允许她叫您姑姑。”
    出乎意料的回答。
    短暂的沉默。奚午蔓嗅到熟透的李子的香。
    “你们把她接回a国,打算怎么安置她?”奚午蔓问。
    “她会是我父母养在国外的女儿,是我之前从未见过的妹妹。”奚炀柢突然顿住。
    “像我一样?”奚午蔓的心突然一松,补全奚炀柢未说完的话。
    “嗯。像您一样。”
    像我一样。
    奚午蔓无声笑开,又问:“阿柢,你知道我多少事?”
    阿柢没有回话。也没有回话的打算。
    “那你知不知道,我并不希望你们接皎皎回去。”奚午蔓紧盯少年的眼睛。
    少年的睫毛扑闪,蛾子一样在脸颊投下阴影。
    “您呢?”少年却问。
    “我?”
    “您想回去吗?”
    想。谎话。不想。不可能。
    “我没得选。”答案只有一个。
    “抱歉,我不明白。”奚炀柢嘴角的浅笑一定是吃下两斤莲子。
    “我也不明白。”
    姑侄二人的像在打哑谜,恰到好处的欲言又止,彼此都不明白对方的话。
    这风很合适,奚午蔓仰头看着头顶熟透的李子,不清楚那是什么品种。
    奚炀柢知道。他分得清每一种李子。
    姑侄二人慢悠悠沿来时的路返回,奚午蔓仍没丢下自己的担忧。
    “阿柢,如果你会伤害皎皎,就不要让她叫你哥哥。”奚午蔓嗓音轻柔,像在说着无关紧要的闲话。
    “您希望我怎么做?”
    “我希望啊?”奚午蔓认真思考,慢慢地说,“我希望她不会遭受暴力,不会遭受强奸,不会遭受莫名其妙的辱骂。我希望她不会被关进没有空调的小黑屋抄经,不会被骂是个没妈的没教养的野种。”
    奚炀柢等了很久,没等到更多的话,才又问:“这是全部吗?”
    “还有,我希望她被当作一个有完整人权的人对待,而不是一个女性、一个晚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