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元元提着鱼,说出了凌云剑意这个名字。
凌云剑意,张凌尘在嘴里反复念过几次,心里也是欢喜极了。
很显然,先前他在那崖前使出这剑意时,张元元定是看到了这种剑意的不同之处,否则,定不会一见面就给这种剑意起名字。
二人跟在老头身后,一路向前走去,来到一棵大树之前,顺树杆看去,有阶梯沿树蜿蜒而上,树冠之中,有一树屋,当是这老头住处了。
张凌尘并不知这老头究竟是谁,只听张元元叫着宫爷爷,当是姓宫才是,可具体是谁,实在不知。
宫老头也不客气,径直走上自己树屋,张元元则在树下一口泉旁停了下来。
“凌尘,你且去找些柴火,我们就在此,将这鱼烹制了。”
张凌尘闻言,也不迟疑,转身便去寻柴火。
不多一会,张元元便已将鱼打剥干净,切下一半用来烤制,其余则用来熬汤。
张元元这些年总自己做饭,厨艺比之正经厨子都不差,没用多久,烤鱼片便已出炉,鱼汤之香也已四溢。
宫老头像是闻着味了,从树屋中走出,直挺挺看着二人这边,口水仿佛都要出来了。张凌尘先前偷看时,老头还明明睡得很熟。
“睡醒了,宫爷爷,快来吃鱼。”张元元看到老头醒来,笑着像老头说道。
老头也不客气,几步走下来,仔仔细细闻了闻,终究满意点点头。
“元娃子的鱼是越做越香了呦。”
宫老头边说着话,边指了指张元元,看起来满意极了。
老头拿起鱼肉,吃下一口,嘴里不觉发出赞叹之声,又好像回味一般,不住地砸吧着嘴。
“凌尘,你也吃。”张元元照顾张凌尘坐下,递给他一块。
张凌尘听到老头对此鱼赞不绝口,又看老头那状态,也有些馋了。才要将鱼肉放进嘴里,却听那老头又说话了。
“这要是有酒,就更好了。”
张凌尘自然知道,这话定是说给他听的,可处在这荒山野岭,上哪里去找酒去。
可这老头又显然一副不肯轻易罢休的模样。
张凌尘正为难之时,却见唐钲潇抱着两坛酒,慢悠悠走了过来。
“老家伙,多少年了,嘴馋的毛病还是改不了?”唐钲潇打着趣走了过来,看起来,二人应当熟络极了。
宫老头也不饶,抬起头看看来人,张嘴就骂:“你个老不死的,你不嘴馋,怎么叫几个小家伙一顿酒就收买了?早几年听说你死了,我还找张七十的麻烦去了,早知道你没死,我才不去惹那麻烦去。”
张凌尘站起来,二人说话时他也不敢多嘴,只静静听着。
唐钲潇将两坛酒放下,顺手捡起一片鱼肉,放进嘴里大声咀嚼着,又从怀里掏出一块油布,扔到场间,油布散开,是一大包猪耳朵和肘子肉。
宫老头眼睛好像都放光了,盯着那些肉,口气仿佛都要流下。
“宫十一,你个老不死的,还满意吗?”
“宫老头原来叫宫十一?真是个怪名字。”张凌尘心里暗暗思忖,却听宫十一又骂起来。
“怎么,凭你几块肉两坛酒就想让我给你低头不行?”
唐钲潇却只笑着,又在怀里摸了摸,又一块油布被掏出,只不过要更大一些,
“这老头衣领真大,竟能装这么多东西。”张凌尘心里不禁感叹。
只见油布再次摊开,一整只焦红油嫩的羊腿出现在众人眼前。
饶是宫十一再如何嘴硬,在这块羊腿面前,终究还是败下阵来。
“哎呦,好哥哥,好哥哥,是我错了,是我错了还不行?”宫十一才说着抱歉的话,却已对羊腿下手。
张元元张凌尘也不再客气,这羊腿也不知道从何而来,香得紧,好一顿朵颐之下,是肚子也美了,心情也美了。
几人好肉就着好酒,很快便酒足饭饱,反正闲来无事,干脆躺在林间,看着风吹云过,闻着鸟语花香,听着溪水潺潺,感受山间林韵,真是好不自在。
良久过去,唐钲潇却仿佛记起什么一样,突然惊坐起来:“坏了,没给我九宝儿留。”
张凌尘这才笑笑,将先前那块油布打开,里面羊腿猪耳,恰好够一人食用。
先前时候,大家都没有注意之下,张凌尘早就偷着给九宝儿也备了一份,听到唐钲潇这样说,才拿了出来。
“好小子,还是你心里在乎九宝儿。”唐钲潇笑着将油布包好,又塞进自己怀里,转而又问道:“你先前那道剑意,能否再耍耍给我们看?”
张凌尘心想,也没有什么好见不得人的,索性站起身来,来到几人面前,手中生出龙栩,缓缓催动元气。
和之前一样,青白元气绕经张凌尘周身,剑气升起,张凌尘持剑挥舞,剑意生出,在空中舞动片刻,却要比之前更快,一道剑符出现,拍到水面之上,惊起巨大水花。
唐钲潇凝眉看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可宫十一却说起话来:“这剑意,很强嘛,孺子可教啊。”
张凌尘摸摸脑袋,他自然知道宫十一在说他爱听的话,这剑意固然很强,可还有很多问题存在。
比如,若非那青白元气相托,这剑意他根本使不出来。
更比如,元气化剑气,不经过龙栩,他根本就做不到。
张元元自知两位老前辈在此看着,自己不便班门弄斧,倒是可以请二人指点一二。
“两位爷爷,可有话对凌尘说?”
二人回头看看张元元,自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相视之下,哈哈大笑起来。
“酒也喝了,肉也吃了,你说说?”唐钲潇看着宫十一,一脸笑容。
宫十一摇摇头,在此端起酒坛,饮下一口,似有些不解问道:“你且说说,元气化剑气,除了你那边剑之外,最关键的是什么?”
张凌尘思考片刻:“是对剑道的感悟?”
宫十一摇摇头:“不不不,感悟固然重要,可于你而言,最重要的,是对这把剑的感悟。我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张凌尘一知半解之下,终究有些疑虑。
宫十一笑了笑,继续说道:“剑之道,世人总以为熟于心诀,长于剑术,精于剑意,便够了。可世间那么多纵剑之人,终其一生,最为重要的,其实不过手中那把剑罢了。”
“哪怕世间剑榜第一之神剑毋庸,在一个废柴手里,也和一根普通木棍无异。反过来说,哪怕是一根破木棍子,如果是在宋青风之流手中,也定不弱于世间任何一剑,这个道理,你懂吗?”
张凌尘自然明白宫十一的意思,毋庸是什么剑,宋青风又是什么人他再清楚不过,可正如他所说,世间纵剑之人那么多,真正能做到与剑相一的人,又有几人。
宫十一许是看出了张凌尘心中所想,再次笑了笑,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唐钲潇也哈哈大笑起来。
“好了,你说这些有什么用,张凌尘才多大一点人,你张口就是剑榜第一闭口就是世间剑道第一人,不过给他压力罢了。”
随即,他又转头看向张凌尘道:“小子,我告诉你,修行之道,尤其是纵剑之道,远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可也完全没有你如今想的这般复杂,我当然知道你心中所急之事,说句实话,世间再没有任何一人能像我一样感同身受,但是你越急,越会与你所想的背道而驰,明白吗?”
听到这里,宫十一却不由笑了出来。
张元元此时看出,两个老头你一言我一语,不仅没有起到开导张凌尘的作用反而让他更加担忧起来。
宫十一笑了笑,却也停止下来,应当看出了张凌尘的愁绪。
神山有些事情,他虽不知道具体,可也知道大概。
张凌尘从何而来,所为何事,近来发生了什么,他虽不在神山,可还是很清楚的。
更为重要的是,张七十其人究竟是什么样,大家更清楚。
顿了顿,他微笑摇头:“小友不妨听听我的故事,愿意否?”
张凌尘提剑走到近前:“当然愿意。”
宫十一似是回忆着什么,良久才道:“我本已是身死道消过一回的人了,现在想来,凡尘俗世,最让人留恋顾念之物,不过尔尔,只是心中执念罢了。”
“所以,是人,最怕的,无非就是死,死过一回,便什么也不怕了。”
说着,宫十一看向张凌尘,似乎是对自己说,又好像是问道:“心中执念,如何做才能让人不那么劳心费神呢?”
张凌尘并不知,仍旧提着龙栩,等着宫十一的回答。
“数十年前,我还是长生宗宣文司主事,邱天一那时也还在,我的女儿,也就是如今的宣文司主事宫鹊,认他做了师父,随他修行。”
张凌尘这才知道,原来宫鹊主事是这宫十一的女儿,也难怪张元元会喊他宫爷爷。不过细细看来,二人确实相像。
“邱天一这个人,和这如今的宗主张七十,简直一模一样,为达自己目的,可以牺牲一切。”
“那年,也就是我这师弟唐钲潇的妻子李若彤被杀的时候,长生宗还出了一件大事,很多人开始莫名其妙的变痴变傻,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但好像一夜之间,很多人都变了。”
“起初,我们只以为这些人是中了某种幽宗秘法,被人摄了魂魄,可逐渐地,这样的人越来越多,大家也都开始起了疑心。”
“后来,我作为宣文司主事,理所当然去和幽宗交涉,可我能感觉到,这并不是幽宗所为。”
“又过去一段时间,变痴变傻的人,逐个死去,人才死,身体顷刻便会腐化。”
“于是,我与当时的巡照司主事卞朝暗自商议,要细查此事,可不料,卞朝竟将此事告知了邱天一。”
“邱天一也曾多次暗示于我,让我不要再干涉此事,可我偏不,一定要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不可。”
“当然,没用多久,我便查明,变得痴傻继而死去并快速腐化的这些人,无一例外,都食用了同一种丹药:去疾丹。而不出我所料,这批丹药,均被做了手脚。”
“我找到典造司丹药处,重伤两名丹药师后,终于将此事查清。我几乎怀疑过神山的所有人,唯独没有怀疑邱天一。”
“可这件事,就是邱天一所为,是他对丹药做了手脚,服下此药之人,神识会变得不稳,一身修为也会尽归这丹药的宿主。而这宿主不是别人,正是邱天一。等这些人修为尽散,神识也毁得十之七八,不论是神识还是肉体,当即就会消散于世间。”
“邱天一作为这件事的始作俑者,又是长生宗主事,他如何能够不知,没多久便来到典造司丹药处。”
“他提出,要么与他共守秘密,一起收益,要么,只好杀了我。”
“那些时候,他的修为精进之快,已远超我太多。可我虽然不是他的对手,但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被打败的。”
“直到他拿宫鹊威胁我。”
“宫鹊母亲去得早,我和她相依为命多年,她就是我的命根子。”
“想想宫鹊,再想想死去那么多人,我一时不知该如何选择。”
“痛定思痛,我做出来我也不知道正确与否的决定:替他保守秘密。”
“没过几日,他发下明旨,宫鹊接替我宣文司主事之职,而我,被册封为厝平长老。”
“厝这个字,本就是很有意思的一个字。他的意思,无非在告诉我,我的死期,无非就捏在他的手里。”
“果然,过去不到三月,某一夜,他欺骗宫鹊将我诱去,却在半路截杀于我。”
“那夜的雨特别大,我俩在神山之后大战百于回合,我终究不敌,被他打落崖下。”
说着,宫十一指了指身后那棵树,也就是他所居住的那棵树。
“就是这棵树,将我救下。等他找到此处时,我藏进那潭中,隐了神识,躲过一劫。”
“那时,我以为我就要死去了,在潭中待了整整十日十夜,可令人奇怪的是,那潭中竟然有一方焱石,不知何时形成,却能滋养人体魄,也正是因此,我活了下来。”
“我最担心的,就是宫鹊,而我那可怜的孩儿以为我死了,整日伤心,终究过度,倒了下来。于是,我趁着没人发现,去找到她,将一切告知,总算让她恢复了心智。”
“自那以后,她隐忍多年,直到邱天一去世,也再不敢提及,一直到如今。”
张凌尘突然明白,如今的他以及九宝儿,又何尝不是当日的宫鹊,这种隐忍,需要多么强大的意志和念力,可想而知。
“后来,邱天一死后,我便也不再躲藏,在这里大明大方地住了下来,张七十也一直没有找过我的麻烦,任由我在这住着。”
“邱天一的死,众所不知的是,和那些被他暗害的人出奇的一致,浑身溃烂,没过多久便腐烂而死了。个中缘由,至今也无人知晓。”
宫十一说着此处,摇了摇头:“这大概,就是报应吧。”
张凌尘听着,突然问道:“两位爷爷可知道血狱?”
宫十一正说着,突然怔住,抬头看向张凌尘。
“你是说,血狱?”
“对,血狱。”
唐钲潇也愣住,又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
“莫不然,张三福如今在血狱之中?”
“怪不得,怪不得!”
他连连感叹,看向张元元:“你这个爹,真乃世间第一铁石心肠之人啊!”
张元元也无奈摇头:“他和我无关,他是他,我是我。”
宫十一看着张凌尘,眼神逐渐变得怜悯起来,当日的宫鹊,不就是如今的张凌尘?可当日的自己即便再如何,也明知是会活下去的,而今日的张三福就不一定了。
良久,他顿顿首,对着张凌尘道:“孩子,不要怕,这个世界哪怕再荒唐,可对的就是对的,错的就是错的,好的就是好的,坏的就是坏的,你不要担忧,也不要发愁,我相信总有一日,你会救出张三福的。”
张凌尘闻言,点点头,可自己心里也很清楚,这件事有多难。
“这不是还有我们?大不了搅他长生宗一个大乱,但前提是,你要成长起来,有足够实力才行!”
宫十一说着,倒的确让张凌尘生出无限信心来。
“对,还有我们!”张元元在一旁也鼓劲道。
张凌尘看着几人,感动不说,好像突然放下了心里沉重的负担,握剑的手隐隐用力。
“终有一日,我定会救出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