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七十气息彻底消失后,那幅荒域全图像是也没了生气,瞬间失去了力量支撑,软绵绵瘫了下来,像是很大一块布,向着海面坠落而去。
时洪迁伸出手去,荒域全图受到召唤似的,逐渐缩小,最终变成一柄剑的大小,落在了时洪迁手中。
一切尘埃落定,海面恢复平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时洪迁看着手中荒域全图,并未犹豫,将其连同朔巽朔钧两柄剑一同交到了张元元手中。
“这幅图,还是你拿着吧。”
张元元沉默着,还是伸手接了过去,又从张凌尘手中拿过凤翎,与张凌尘告别,再拜过时洪迁,御剑而去。
他多少带着些难过之色,表情也有些僵硬,十分的不自然。
即便张七十从来没有尽过父亲的责任,但他终究还是对这个父亲带着些期许,再者,哪怕张七十对他如何,从今天起,他都没有父亲了。
来时,他乘着风,想的是带着父亲回去,哪怕从此以后需要他全心全意照顾,他也是愿意的。
但是,就从张七十朝着他而来的那一刻,他真的心死了。他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父亲会连他都不放过。
如今回去,他空手而归,也不知道母亲在后涯之下,会不会心里也期待着他带着张七十回去。
一家三口,本来完全可以不用这样的。
张凌尘也看出来张元元的黯淡神色,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看着他离去。
张凌尘已恢复了本来样貌,柯骞回到他的识海,这一次,却是隐入到了奔腾的火海之中去了。
场间只剩下了他和时洪迁,先前时洪迁说出他是张凌尘的娘舅之时,张凌尘还昏迷着,所以他并没有听到这个消息。
而时洪迁也多年将这个消息隐瞒着,当下,也没有要告诉张凌尘的意思。
“你去哪里?”
张元元离开以后,时洪迁对着张凌尘问道。
张凌尘想了想,回答道:“我要先送鹤姑娘回魁星阁,然后去鲁国,和师父他们团聚。”
时洪迁点点头:“那就在此一别吧。”
许是不放心,他又说了句:“那泓栩的元灵,也就是二懒,如今也藏在了你的体内,你还是要注意,他不会善罢甘休的。说起来,他可能要比张七十更加难缠一些。”
张凌尘明白他说的,道了声谢。
“中行锥或许能祝你离开这里,往北不远,便会到岸。”
“谢谢时先生。”张凌尘作揖再拜。
时洪迁也再未多说什么,盯着张凌尘看了看,微微一笑,转身同样消失。
只是,那把鲸落还留在原地,在时洪迁才消失的那一刻,爆发出剑意,向着长安飞去。
张凌尘在原地愣了很久,接连发生的这么多事情,让他一时有些恍惚。
他从识海拿出中行锥,神识探去,发现鹤之芳还昏迷着。
他催动元气进入中行锥,只一瞬间,他便来到海域之尽头。
虽没有太远距离,可还是耗费了张凌尘很多元气,此时的他更加虚弱,再也催动不了中行锥了。
这时,他才敢将鹤之芳从中行锥内放出。
鹤之芳款款落到沙滩上,显然她被张七十眼神激荡了识海,却不想到此时仍旧未醒过来。
他催动部分泓栩元气,慢慢进入鹤之芳的识海中去。
泓栩元气本就有疗伤愈体之效,不多时,鹤之芳便醒了过来。
海浪哗啦,海风习习。
鹤之芳看着自己所处的环境,有些发懵。
“师兄,这是哪里?”
张凌尘看着鹤之芳醒来,总算放下心来。
“发生了很多事情,总归这会暂时安全了,你休息休息,我送你回魁星阁。”
鹤之芳摸着脑袋,只感觉脑袋炸裂的疼,但张凌尘说的话,她还是都听得清楚。
“回,魁星阁?”
“我们,离开泓栩了?”
张凌尘笑了起来:“没错,我们已经从泓栩中出来了,如今应该是在南境的某个地方,只可惜我元气有限,所以中行锥并不能带我们去很远的地方,接下来的路,还是得走着去,但也应该不远了。”
鹤之芳从沙滩站了起来,先前张凌尘给她灌输了泓栩元气,这会舒服多了。
她望向无尽的海域,再看看碧蓝的天空和洁白如雪的云彩,风吹过来,是南境的味道。
她并没有去过太多地方,所以这里,她再熟悉不过。
她本也就在海边出生,海边长大,大海的气息,她自己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了。
“那,师兄去哪里?”
鹤之芳并没有看向张凌尘,但还是问道。
“我?我自然是将你送到以后,前往鲁国。”
“嗯,好,那我们出发吧。”
鹤之芳看不出喜悦还是伤悲,背着对张凌尘,先行离开。
南境,分七小国,但七国之间基本和睦相处,甚至关系甚密。毕竟,他们的头顶,可待着一头狮子,若是他们之间不团结,被那头狮子逐个消灭,也是迟早的事。
但这些小国之间,更像是一个国家中的不同州域,所以前去之路,很是顺畅。
鹤之芳一直沉默着,也几乎不去看张凌尘,只一个劲往前走着。
离开海域,爬上一座礁山,没多久,二人便来到大道,山半腰处有一间驿站,不难认出,这里正处夙紫国前海道。
往西北而去,用不了多久,便能到达魁星阁。
二人在驿站交了银两,要了马匹,总算能让自己稍微轻松一些了。
张凌尘骑上马去,笑着问道:“这马,比你们的灼雁如何?”
鹤之芳还是不理会,牵马向前,飞步跨上,长鞭一甩,马儿应声向前跑去。
张凌尘无奈摇摇头,他虽然不知道鹤之芳是怎么了,但隐约也能猜到,总和二人要分别离不开关系。
他也驱马追了过去,可鹤之芳仿佛并不想让他追上,一直拍打着马儿,跑得飞快。
一日,又一夜。
二人终于来到魁星阁所在的鄞汕郡。
这里,满街都是竹沁的酒香,好像整座城都泡在酒里一样。
张凌尘牵着马走在鹤之芳的身后,穿梭在这和北境并不相同的南境县城之中,二人还是一句话都没有。
魁星阁在鄞汕郡城中的魁星山上,越是临近魁星阁,鹤之芳的脸色便越发的难看。
终于,在快要到达魁星山时,鹤之芳终于回过头,对着张凌尘说了一句话。
“陪我醉一场,然后分道扬镳,怎么样?”
张凌尘目光温和,看着鹤之芳,鹤之芳站在阳光底下,那么的清秀自然,此时似乎也恢复了初见面时的那种落落大方。
“好,没问题。”张凌尘回道。
二人又往前走了不远,一户酒家出现在他们面前。
这个酒家,只简单的两个字:“品酒。”
鹤之芳吩咐店小二将马还到城中驿站去,便带着张凌尘进入了品酒酒家。
像这样规模的酒家,在鄞汕郡不知道有多少,但总归,竹沁管够。
二人要了些吃食,点了酒水,找了间阁楼上比较僻静的雅间,坐了下来。
不多时,酒食上桌。
鹤之芳主动斟酒,就像他们还在泓栩内部时那样。
张凌尘此时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端着酒碗,看着竹沁缓缓倒入。
“张师兄,这一年多来,多亏了你照顾,要不是你,我恐怕早就死了,这碗酒,感谢你!”
张凌尘还端着碗,鹤之芳却已经一碗干下。
第二碗酒再次倒满,张凌尘还未喝下第一碗,鹤之芳再次说话。
“张师兄,和你待在一起,我很开心,和你在一起也学会了很多,以后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能够再见面,所以,这一碗酒,敬我们的友情。”
“嗯,敬友情。”
张凌尘才说着,鹤之芳再次喝下一碗去。
紧接着,第三碗酒再次倒满,张凌尘才想拦一拦她,却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张师兄,萍水相逢,承蒙搭救,大恩不言谢,我也可能无法做报答。也不管以后怎么样,总归,我都希望你好,这一碗酒,祝福你!”
张凌尘也不等鹤之芳说完,自己就将第三碗酒饮下,鹤之芳轻咬红唇,似是还想说什么,终究是没有开口,扬起头将这碗酒一饮而尽。
张凌尘将碗放下,看着鹤之芳,突然好像不认识这个姑娘了。
这一年多来,二人在一起,其实也很快乐。
“鹤师妹,你也不要再说什么感谢,报答之类的话了,日后有缘,我们必定还会再见的,希望从此以后,你也好,我也好,我们都好。”
鹤之芳微闭着眼,笑了起来,笑得很惬意。
饮酒作乐,笑谈人生,在泓栩之内,她和张凌尘有过太多次这样的快意,可今天,终究到了分别的时候了。
她原以为,这样的日子还会持续很久,却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但人生之中,生离死别总无法避免,何况她心里清楚的知道,张凌尘本就不可能属于他。
她不知道张凌尘的内心究竟怎么看待她这个姑娘,总归,到目前为止,二人心照不宣,只把这段经历当作友情。
“这里往鲁国,还得很远,等我回到魁星阁,派一只灼雁,送送你吧。”鹤之芳睁开眼睛道。
张凌尘才想拒绝,鹤之芳再次说道:“师兄你不要拒绝,你救了我的命,这点事,不算什么,师父肯定也会感谢你的。”
张凌尘只好点点头,算是认可。
“归一之道,是我和你在一起领悟到的法门,我会好好研习下去。但是,我还是想告诉你,我隐约觉得,这归一之道似乎有不稳定的地方,也或许是我领悟太低吧。”
“我原本打算想清楚再和你彻夜长谈,但眼下,好像没有这个机会了。”
鹤之芳说着,再次将酒斟满。
“我也隐约有所感觉,这归一之道,越往后走,可能需要我们自己去发掘的东西会越多,也希望再次见面时,你我都能有所精进。”张凌尘接过酒碗说道。
“未来,有没有什么打算?”
鹤之芳话锋突转,笑着问道。
张凌尘耸耸肩,摇着头说道:“目前还不知道,未来的路,谁也看不清楚,也可能,困难会更大,我只希望,我在乎的人都能好好的,也就是了。”
鹤之芳笑着:“在乎的人里面,有我吗?”
这种笑,像是老友之间的玩笑,又像是自嘲一样。
“当然有你。”张凌尘却回答得很是坚定。
“那就好,那就好。”鹤之芳眼神还是不由自主看向张凌尘,就像是曾经多少次坚定正视他那样。
二人说着话,不多时天色已黑。
菜没吃多少,可三坛子竹沁却已被喝光。
鹤之芳还想再要,可张凌尘觉得不能再喝下去了。
他才要开口阻拦,却听楼梯上有人走了上来,这人嗓门很大,声音也很熟悉。
“小二,再来三坛竹沁。”
小二自然知道来人是谁,恭恭敬敬,抱着酒紧跟在后面。
雅间门帘被掀开,张凌尘皱着眉头看去,竟是鹤林韵出现在了门外。
“鹤宗主?您怎么来了?”
张凌尘说完这句话,却又觉得这话多少有些蠢了。
鹤林韵贵为魁星阁宗主,在南境经营多年,这鄞汕郡又不是什么大地方,张凌尘和鹤之芳到来,这么久才传到魁星阁宗主耳朵里,已经算慢了。
鹤之芳也抬起头看着她自己的师父,两行眼泪流下。
“师父!”
鹤林韵走了进来,坐在二人旁边。
“好了,我都知道了,长生宗发生那么大的事情,我很难做到不知道。
“已经传到这么远了?”张凌尘心想着,鹤宗主再次开口。
“具体恐怕只有你知道了。但是,长生宗已经遍发榜文,宣布了新的宗主,消息昨日就已经到我这里了。”
“新的宗主?衣怀嵩?”张凌尘问道。
“不,是张七十的儿子,张元元。春虚老祖出了面,亲自指派的。”
“好了,不说这么多了。这一年里,我内心一直在自责,一直在担忧,我不知道鹤之芳还是否活着,但如今能好好来到南境,想必那日救下我们的,就是你张凌尘了吧。”
“几坛酒,还不了你的恩情,今日只是口头道声谢,日后我魁星阁必会报答的。”
鹤林韵说着,看向张凌尘。
“我不可能见死不救,您不必谢我。”
鹤林韵笑着,端起一碗酒,站起身来道:“你虽是我的晚辈,但这杯酒,你一定要喝。”
鹤林韵说着,将一碗酒一口饮下。
“这师徒还真是像呢。”张凌尘心里想着,也赶忙将一碗酒喝下。
“好了,你们随我回去吧,剩下的酒给你带着回去的路上喝,明日,我派灼雁送你去鲁国。”
鹤林韵的到来,让鹤之芳不敢再多说什么,只是看着张凌尘的脸很久,眼神中,似乎还有很多话要说。
几人到达魁星阁时,已是深夜。
魁星阁虽不比长生宗,可也气派不已。
张凌尘并不想留宿,当即就要走,离开师父他们这么久,他已经迫不及待了。
鹤林韵知道他的心思,也没有阻拦,派人将灼雁牵来。
张凌尘笑着看了看鹤之芳,乘上灼雁,便往鲁国而去。
鹤之芳在鹤林韵身后,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
她静悄悄地,看着张凌尘离去,眼眶中终于流下一滴眼泪,但也很快被她拭去。
“之芳,回吧。”
鹤林韵转身向着自己寝殿而去,语气中,有温和也有叹惋。
鹤之芳明白师父的意思,可她还是不住地回头看向越来越小的灼雁。
“你只要是说一句,我是可以什么都不管不顾,随你去的,哪怕只是陪在你跟前就好啊。”
夜色已深,鹤之芳回到久违的魁星阁,躺在自己的床上,始终不能寐。
张凌尘才离开,一种思念涌上心头,就像是刮骨剜心一般,让她痛苦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