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雪落真的无声。
    雪后的清晨，眼前的一切都那样崭新、洁净。
    邱朗朗站在窗前张望，想起什么，抓过手机联系齐梅，告诉她路不好走，不用过来公寓，自己可以给裘力做饭。
    齐梅不信，邱朗朗两张照片丢过去，齐梅立刻发来条长达59秒的语音，邱朗朗边听边笑。
    正要回复，老板黄佳佳的电话进来，问他能不能去替班，可以支付双倍工资，小工家里有事提前回老家了。
    邱朗朗第一个反应是这样的机会得让给大头，但黄佳佳说她问过小董，他得晚上才出得来，邱朗朗这才一口答应下来。
    电话挂断，门口传来一声冷冷叮嘱：“不要骑车。”
    邱朗朗立刻跑到玄关，笑着应一声，冲裘力挥手告别。
    可他没想到，等他换好衣服去穿鞋时，发现裘力仍冷着一张脸立在门旁......
    出租车一直把邱朗朗送到三中门口，裘力一路没作声，弄得邱朗朗摸不清状况，也不大敢说什么。
    直到车停稳，他把一直抱在怀里的便当包放在裘力腿上，瞄一眼他的侧脸，扣上帽子下了车。
    ?
    车门撞出“嘭”的一声，裘力紧绷的唇角动了动，憋了一路的话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
    出租车再次启动，他从大衣口袋掏出手机，重重敲出几个字：【晚上剪头发】
    裘力有些心烦，天气这么糟，有必要非大老远跑出来挣这几块钱吗，可偏偏他没资格阻止，更不能拍给他一张钞票，说就在家等着给我剪！
    【好哒！】信息秒回。
    两个自带语气和表情的文字似乎在裘力的胸腔上戳了个孔，郁结着的气嘶嘶散去。
    他握着手机望向窗外，路人匆匆，雪花簌簌。
    半晌，他按下语音键，沉声说：“接你。”
    等了一会儿，没见再有回复，裘力默默收起手机，手指在保温饭盒的棱角处摩挲，心绪翻涌。
    已经不单单是鼻尖上那颗小小的黑痣了......敲门的节奏，炖菜的味道，甚至凝望雪景的模样，这些细节都让他无可抑制地想起那个早已远去的人。
    裘力收回视线，揉了揉眉心，掌心覆上那只干涩的眼眶。
    ?
    出租车停在盛山发展门口，他下车和门卫打了个招呼，挂上名牌往里走。一抹红从身后滑过，刹停在他身侧，裘力偏头看过去。
    驾驶位上的人放下车窗，吹了道口哨，太阳镜往下一拉：“哟，心情不错？”
    “哪看出来的？”裘力拉开后门坐进去。
    “嘿！就这几步路了还得使唤我一下。”
    “井菱那边有回复了吗？”裘力问。
    “能等打了卡的吗，裘总？”
    “打了卡就得忙‘发展’这边的事。”裘力撩眼皮看向观后镜，“‘重工’那边是用不着我过问了吗，詹总？”
    “裘总，是这样的：只要咱敢承诺代理额度，往返机票和培训期间的酒店井菱那边都包了，您要是没别的意见，咱节后就把合同签了。”詹礼悦停好车，回过头严肃地向裘总报告。
    裘力低头笑了声，推门下车。
    ?
    两人走进办公区，远远就看见皮工抱着一沓纸站在会议室门口。
    裘力和詹礼悦对视一眼，绕过办公室，直接进了会议室。
    皮工往他俩身后张望了眼，明显失望：“还就你俩啊？市场和销售还没招到人？”
    裘力拉开正位落座，朝詹礼悦轻偏下巴，詹礼悦自动接话：“暂时还没有合适的，您这边怎么样了？”
    皮良仁被噎了一下。
    他是工艺上的负责人，按理说他的任务就是管好生产端，别的事情轮不到他说话。
    然而，他是停了教职下海遨游的，要是氯化焙烧提纯这个项目折腾不出个浪花，他也没脸再回西大，所以简直比出钱的老板还着急。
    他叹口气，把手边的a4纸往前推了推，说：“这批收的三十人本次笔试合格率百分之七十，下周全部培训完后再做实操考核。理想的话，能留下十八到二十个。”
    “嗯。”裘力解开薄呢西装的扣子，翻了翻笔试题目，对詹礼悦说，“和财务打个招呼，刷下去的人务必在节前结清培训补贴。”
    言罢，他理好试卷推回到皮良仁手边，身体微微前倾。
    他的神色很严肃，语调却温和：“皮工，不用太心急，您一急会不自觉地向手下传递这种情绪，咱们是新创公司，招的都是年轻人，慌乱是大忌。”
    皮良仁微怔，随即点了点头。
    “销售和操作人员不同，最理想的是找到有专业基础和一定行业经验，最好是熟悉下游企业的人，急不得。而且小试的样品量有限，我希望能够等中试的结果出来后，好好核算一下成本，看看最低能压到什么程度。这是去和成熟厂家抢市场的最快捷手段，咱得先心里有数。退一步说，规模化生产的稳定性还需要验证，稍微攒一攒未必是坏事。”
    几个月的合作下来，皮良仁看到的是这个年轻人肯学敢问、人谦和、能吃苦，直到这时候，他才真正感受到对方“投资人”的上位者身份。
    他认真回复道：“中试预计三天内结束，我会利用过年这段时间做好数据整理，供您做决策参考。”
    ?
    一直忙到中午，詹礼悦招呼去食堂吃饭，裘力没抬头，扫一眼桌角，淡淡道：“带饭了。”
    “哟？”詹礼悦扬着声调靠近，非常不礼貌地掀开饭盒盖，捏起块羊肉塞进嘴里，眉毛跳了跳，“好吃欸，咱姑炖的？”
    裘力皱皱眉，面对詹礼悦他完全没有对待皮工的持重态度，不耐烦地把盖子扣回去：“不是。”
    “......”詹礼悦可不会轻易放过他，探过身，邪气一笑，“不会是你领回家那小子做的吧？”
    裘力抿抿唇，没吭声。
    “还真是啊！可以啊我去！还会做饭啊！”
    裘力腾地站起来，抓着詹礼悦的胳膊把人往外拖，重重关上门，他烦躁地抓了抓莫名发痒的耳根。
    手机响了下，是邱朗朗的回复：【裘力哥，我得七点才能下班哦。】
    裘力想也没想，立刻打字：【可以，原地等。】
    ?
    下午陪环保部门的工作人员验收了污水设施整改意见的完成情况，又跟车跑了趟临近的水泥厂，将工业废渣的样品送过去供他们试验，看看是否可以作为白水泥的原料大量收购。
    回来时，天色已经昏沉，他抓着正要下班的财务主管，把自己调整好的年度预算发给他，让他明天给复核出来。
    詹礼悦下午一直在重工仓储那边，头下班时又折回发展工厂，非要带裘力去喝酒。
    “不去。”裘力果断拒绝。
    “去呗，介绍个漂亮姐姐给你。”詹礼悦欠着身子帮他整理桌面上的文件，持之以恒地劝，“咱们要钱有钱，要肾有肾的，憋成性冷淡可就不好治疗了。”
    裘力并不理会他的讥讽，只说：“约了剪头。”
    “嚯，那可是大事！”詹礼悦坐正，手在裘力脸上画个大圆。
    他的表情正经到滑稽，裘力不禁勾了勾唇角。
    “看裘总笑一下可真不容易，走吧，”詹礼悦拎起外套，“哥哥捎你一程。”
    ?
    时间还有点早，裘力想了想，这个天气车不好打，便果断抓起外衣跟他走了。
    也幸亏走得早，回市区的立交桥有车追尾，慢吞吞挪了半个小时才挤过去。詹礼悦一边看导航一边唠叨裘力有病，不知道找个家门口的店。裘力没吭声。
    他本来计划如果到得早，就找个地方等邱朗朗一会儿，结果堵这一通，到佳佳发廊时已经过了七点。
    ?
    邱朗朗正跺着脚站在门口最亮堂的地方，时不时朝远处张望。
    红色牧马人刹停在邱朗朗的正前方，他立时看过来，紧接着就张大嘴冲着驾驶位“啊”了声！
    詹礼悦吓得往后躲了下，扭头问裘力：“怎么个意思？您这是接人来了？”随即他按下车窗，招呼道，“你好啊小朋友，上车吧。”
    邱朗朗脸上的惊诧十分明显，但也只有一瞬，很快便用别扭的笑容遮掩过去，裘力盯他半晌，才皱眉道：“上车。”
    ?
    车重新驶上主路，邱朗朗紧紧抠着驾驶座的靠背，一颗心几乎要从嗓子眼儿里跳出来，他好想扑到前边，抱着人大喊一声“小悦悦”！
    然后问问小悦悦你是不是一直都没有离开盛山啊一直在帮裘力吗你可真是太好啦啊啊啊啊你有没有拿下邓清华呀你还在开这辆骚包小红啊！
    “认识我吗？”詹礼悦朝后视镜弹了下舌，调侃小孩。
    邱朗朗脸憋得滚烫，压着呼吸瞄一眼裘力，摇了摇头。
    “那你可得喊一声‘恩公哥哥’，”詹礼悦笑着说，“那天送你去医院可是我开的车。”
    邱朗朗一愣，小小地“呀”了声，又看向裘力。
    “你看他干嘛？”詹礼悦从后视镜里察觉他的小动作，“喊声‘哥’还得他批准？”
    邱朗朗笑了，詹礼悦一点也没变，只要他在场，气氛总是轻松愉悦。
    他往前蹭蹭，坐到座椅边缘，脑袋伸到座位中间，喊：“哥！”
    “嚯！这脆生！”詹礼悦哈哈大笑，挑衅似的冲裘力一扬下巴。
    “开你的车。”裘力目视前方，语气凉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