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二十五,八九天。
八九雁南往北飞。
已是第八个“九”天了。
数九已经要到了尾声。
天气开始回暖,春暖花开的时节,大雁开始往北飞。
秦湘玉睁眼时,一群雁就从她身边掠过。
这是个美好的时段,春意盎然,仿佛一切欣欣向荣。
从这天起,夜晚,就不会那般料峭了。
等再过一个九天,就春生日暖了。
她的唇瓣已经有些干涩,艳阳就落在她的头顶上。
晒了一个上午,额头稍微带着点刺痛。
可能是被日头灼伤了她想。
腹中倒是没有饥饿感,也许是饿过了。
正想着,就感觉自己摇摇晃晃了起来。
一点一点的往下挪动。
不多时,她就到了下面的场地。
林夫人亲自来给她送的饭,倒挺看得起她。
还松开了她的手。
秦湘玉只咬了两口,大概是捆了一夜,所以她并不是很想吃东西。
倒是问了一句林夫人,是否可以去上个厕所。
她倒是很爽快的给她同意了。
随后,又把她挂了上去。
就这样过了两天,第三天夜色稍晚些时。
秦湘玉见着远远的对面的黄土地上,多了一个黑色的小点。
由于隔得远,距离并不清晰,加上她脑袋和意识都不清醒,所以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直到,下面隐约传来大声的对话。
秦湘玉凝神听了一会儿,才知道是秦执来了。
像是不敢置信一般,望过去。
远远的,秦执就略抬头看过来。
虽然距离很远,看不清彼此的面貌,甚至看不到彼此的眼睛。
可无端的秦湘玉就知道他在看自己。
仅一眼,就收回了眼神。
隔着约莫五米宽的悬崖,两方人马说话。
说话时,秦湘玉就在他们的头顶上方。
风很大,传出的声音断断续续的。
也不知说了算什么,秦湘玉仿佛听到秦执轻笑了一声。
她屈手掐了掐自己,以保持清明。
听秦执淡漠的声音,就那般传过来。
“把她放下来,我有话问。”
一群人都执着弓箭对着秦执。
秦执面不改色,甚至还笑了笑,语气很是温和:“那批盐,应该挺着急的吧。”
“宋大人与匈奴合作,需要这批盐吧?”
见宋青野不为所动,秦执又补充了一句:“宋大人还可以再等等。”
那孤身一人,却淡定自若的模样,让人觉得他有恃无恐。
果然,没等多久。
就有一个人跑上前来。
附耳在宋青野面前说了什么,只见宋青野面色肉眼可见的冷凝了。
几乎是咬牙切齿:“秦尚书果然好手段。”
早前掉了一个据点他特意加派人手去旁的地方,没想到,正是这番防范,让秦执知道了其他的地点。
并且短短三天内,将他所有的私盐换成了沙子!
也不知何时,竟然叫秦执把大批的势力渗透了进来。
秦执渗透势力的方法自然简单。
生意。
生意,自然会有一批批往来的人。
再说,秦执说的匈奴,他们已经达成多年的合作,这次收了钱,还没把东西送过去,约好的就这几天,本想另外安排一批人过去,可却没料到,竟然提前被秦执调包了。
眼下,要他怎么拿出那么多的私盐来!
和匈奴合作告吹事小,要是他们以为是他故意耍弄他,届时秦执在前,匈奴在后,腹背受敌,就算是他,恐怕也会损伤惨重。
秦执摇了摇头,神色平静地说:“宋大人说的话我不懂。”
“秦尚书还和我装身份有什么意思?”
秦执没有再说话,却听宋青野吩咐了一声:“放人下来。”
秦湘玉就被放了下来。
被捆了三日,她的手脚身体都僵直了。
十字架缓缓落下去。
秦湘玉就见秦执的眼神落在她身上。
漆黑的眸子中,一片平静。
等她下来时,才听他轻嗤一声,“离了我,怎的弄得这般狼狈。”
两人隔得远,她听的不甚清晰。
断断续续的,像说了,也像没说。
秦湘玉动了动唇。
唇瓣很干涩,近乎要黏在了一起。
好久,才回答:“托您的,我才受难落到此处。”
她声音很轻,很哑。秦执并没有听清,但从她的嘴形中大概明了了。
秦执哼笑了一声,对宋青野开口:“让她过来,我要同她说话。”
那态度傲慢,颇有些颐指气使,指使人做事的意思。
宋青野脸都青了:“你别得寸进尺。”
秦执哂笑一声,“宋大人既然没有谈和的意思,那我就先行一步。”
说完,他就要转身,全然不顾身后对着他的弓箭手。
“等等!”宋青野铁青着脸开口,“送她过去。”
“宋大人还担心隔着悬崖,我能凌空踏步过去不成?”
“再说,你们那面那么多人,到时候我双手也难敌四拳。”
“不过,宋大人可要拴紧了绳子,免得她寻了短见,竹篮打水一场空。”
日暮西垂,隐入西山,月亮渐渐升了上来。
秦湘玉缓缓地朝着悬崖边挪步过去,愈近,则风声愈大。
等到了离崖口一步之遥。
秦执问:“东西在哪里?”
她反问:“什么东西?”
秦执盯着她的眼睛说:“别揣着明白装糊涂。”
秦湘玉就想到了那日在马车中,秦执所说的揣着明白装糊涂。
便是那半部《孙子兵法》了。
“不是与您说了东西在京城。”
秦执缓缓地眨了眨眼睛,目光冷淡如水:“有时候可以真糊涂,有时候不可以装糊涂。”
“我要您,帮我办一件事。”
秦执缓缓地笑了声。
“你在要挟我?”
“并不是。我在请求您。”
这样的求,倒是有点意思。
明明是在下置位,却说出了上置位的气势。
秦执上下打量了一眼她,仿佛像是第一天认识她一般。
“我只是想和您做个交易。”
“对您来说并不难。”
背对着众人,秦湘玉并不担心他们中有人能看到自己的口语。
于是对着秦执说:“我知道您早前布局。也是为了给他们机会,让他们以为是他们引了你进局,实际上这一切都在您的掌握之中。”
“何以见得。”
她垂了眼,对他说:“早前是您授意我与林夫人来往,再加上李绅的事情。”
“虽然我不知道全貌,但是也略有些猜测。”
她笑了一声:“您这般谨慎的人,连睡觉都留了心眼。又怎会真的以身犯险,恐怕今日,早有后招。”
“就算宋大人不惧你的胁迫,对你出手,您也会有逃命的机会。”
“再者说,身后这批人真的全是宋大人的人吗?”
“若真动起手来,倒戈的倒戈,您暗中的人马一出现,宋大人等人恐怕就是瓮中之鳖了。”
“只是我不懂,您为什么,要与他们周旋。”
“这般聪明,那再猜猜是为了什么。”
她摇了摇头说:“这是您的事情,我并不想窥探。”
“只求您,收网那一日,给丁香留条生路。”
“她对您,也无妨碍,甚至并不知道您的身份。”
“你为她做到此处,可真值得?”秦执瞧着她,略微有些可笑。
恐怕眼前之人,并不知道她的婢女早就背叛了她。
“你以为,丁香当真对你忠心耿耿?”
她怔忪的看向秦执。
见她不敢置信,秦执这才笑了声,像是下最后通牒:“东西呢?”
“不管值不值得,就算我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
“您应了,我就告诉您。”
“不过是一个丫鬟而已,”他盯着她的眼睛:“在哪儿?”
秦湘玉知道他应了,松了一口气,对他说:“家中花圃的第三块砖下。”
她说完,只瞧着他沉默的凝视了她一会儿。
然后才开口:“可还记得,当时对你说的话?”
秦湘玉恍神想了一会儿,不知道他在问什么。
只听得耳边风声吹起他的彼此的衣袍,猎猎作响。
风声很大,她几乎快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很久,她才听到自己问了一句:“什么话?”
秦执开口:“决定时,可曾有过犹豫?”
她瞧了他一眼,缓慢却坚定的摇了摇头:“从未。”
她见他笑了声,眼中的神色冷漠,甚至带了些愤怒和意味不明。
转身离去。
兴许,这就是最好的结局。
她转身朝着宋青野走过去,下一瞬,却被人一把拦住腰间。
秦执竟凌空踏步过来。
要知道,这可是万丈高的悬崖,一下去,就得粉身碎骨。
可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连呜咽都尽数被吞没在口中。
只见他袖口银光一闪,随后她身上的绳子就被解开了。
随即是一片慌乱。
她听到有人在呼喊。
“放箭,快放箭。”
显然,所有人都没想到,秦执竟然大胆的敢以命相搏,这样远的距离,这样深的悬崖,稍有不慎,就会粉身碎骨。
下一瞬,铺天盖地的箭矢从两侧袭来。
秦执竟颇为淡定的问她:“怕吗?”
说不怕是假的。
这万箭穿心,得多痛啊。
她点点头。
听他说:“刚才不是不惧生死?”
秦湘玉有些想笑,这关头他还能拉着她说话。不惧生死,也不看是谁。
她可怕死了,怕死无其所。
可现下,有秦执这个恶人,随她一起死,也算是有其所了。
比她刚才好了千万倍。
她又转头过去。
几百支箭矢朝着这面而来。她寻了半天也没有看见丁香。
崖边的风鼓鼓作响,她听见他问:“在看什么?”
她摇了摇头。
随后闭上了眼。
或许,在死亡前没有看到有所眷念的人或物,才能没有遗憾的离开这个世界。
她正等待着箭雨刺穿身体,却见着秦执凌空带她一跃。
竟是跳下了悬崖。
耳侧风声呼号。
她倒是不在意怎么死,毕竟都是一死。
只是秦执这行为就挺莫名其妙的。
难不成,他还害怕自己生前做了太多的恶事,死后特意不留下躯体,免得遭人侮辱?
她倒是不在意,只推了推他的胸膛,对他说:“松开。”
她的手软绵绵的并没有什么力气。秦执也并没有放在心上,只以为她吓傻了。
然后听她一字一顿地说:“我不想和你死在一起。”
“我最后悔的,就是那时遇见了你。”
“如果重来一次……”
如果重来一次,她希望她并不曾去拜那棵姻缘树,也没有那么强的好奇心,被那块玉吸引人,然后进入了这个世界。
并没有说完,因为她看到秦执从衣袖中甩出了什么,然后,像是上面被勾住了一般,她们也因此停住了。
本抱有必死之心的秦湘玉愣了,那些话如何都不能说出口。
“重来一次,怎么样?”
他平静的看着她,可无端的,秦湘玉觉得秦执在生气。
她眨了眨眼睛,缓慢的说:“重来一次,我也会离开你。”
说这话时,她就抱了必死的决心,就在秦湘玉觉得秦执会松手仍她下去时。
秦执盯着她冷笑一声。
然后对着悬崖峭壁踏了几步,就落到了一个平台上。
有几个人早就在这里候着了。
见到秦执,都躬身请安:“主子爷。”
秦执并未回话,将秦湘玉扔到了平台上。
平台上有很多石子,她没个防备,下意识以手撑地,被石子刺穿了手掌。
血就顺着手掌渗出来。
像是意识到了此时氛围的不对。
几名侍卫通通走进了通道中。
把这里留给了两人。
秦湘玉见他缓缓的逼近她。
一轮弯月,就孤零零的悬挂在漆黑的半空中。
清冷的月光像细盐,带着点凄苦的味道。
秦执缓缓俯身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