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中静悄悄的。
两人就那般对视。
谁也没说话。
许是山风太冷,秦湘玉忍不住缩了一下。
秦执也是这时,微微抬了抬手。
她不想怕他。
可像是被刻在骨子里的,对他那些残忍手段的骇惧。
秦湘玉本能害怕的往后退了退。
许是惊骇过度,竟踩着脚下的石子,不小心往后一滑。
钻心的痛楚瞬间疼的她额冒虚汗。
整个人也跌坐在泥土中。
下了雨,土地潮湿又泥泞。
她的手就陷在泥土内。
身上也溅了不少泥点子,说不出的狼狈。
秦执居高临下的看她一眼。
秦湘玉没忍住,又往后退了退。
他微微俯身。
她偏过头。
眼角的余光见他从地上捡起那盏灯。
怎么还捡的起来。
琉璃易碎,彩云易散。
或许是知道没有挽救的可能。
秦执竟然笑了一声。
落在黑夜的冷风中,显得无比的瘆人。
一层鸡皮疙瘩顺着秦湘玉的尾脊骨往上攀爬至她的后脑勺。
她双手后撑着泥土,死死的盯着他。
见他缓缓地直起身。
秦湘玉只觉得他直起身的速度像是电影中的慢动作。
最后目光移她的身上。
动了动车轱辘。
整个人就朝着她过来。
秦湘玉忍不住用撑在地上的手将身子往后挪了挪。
忍不住想,今日她是否冲动了些,是否不该这样忤逆秦执。
这般想着,却是抬眸望去。
人就是这样,明明极怕。
却还会生出希冀。
就算知道眼前这个人穷凶极恶。
车轱辘在泥土中滚动的声音并不大,可听在秦湘玉耳中却如惊雷。
终于。
声响停下了。
秦执也停下了。
他阴沉着面,垂着脸,面色极冷的看着她。
一只手削薄有力的握着车轮。
另一只手包扎着搭在扶手上。
刚才,便是用这只受伤的手,秦执把花灯递给了她。
秦湘玉想,自己定然是怕极了。
不然怎么还可能去发散思维想。
秦执是怎样用这样一双受伤的手去做下的花灯。
她见他的臂膀上的白色纱布被血液浸染成斑驳一片。
像是从地狱攀爬出来的恶鬼。
而她现在。
即将是被恶鬼选中吞噬的灵魂。
很难说。
她此刻的心情。
有毁了灯,见到秦执眼中一瞬间恼怒的畅快,有对这场即将到来的暴风雨的畏惧,也有后悔。
后悔的不是对秦执。
而是对这一盏灯。
巧夺天工,流光溢彩。
本来流传下去,也许千百年后,后世之人会感慨这一盏灯的精美绝伦。
可她却,将它毁了。
几乎是秦湘玉生出警觉的瞬间。
秦执动了。
她没能跑。
因为脚踝刚动就传来钝痛。
像是有人拿一柄并未开刃的钢刀,一寸一寸的割进她的脚踝中。
眼前一阵阵的发黑发亮。
她还没来得及缓过这剧痛。
头发就被人攥住了。
来这古代后,她曾无比喜欢她这乌黑稠密的发,可现在,它却给她带来了无尽的痛楚。
她被迫仰着头看他。
眼角也溢出了水润。
即使他是一只手攥着她,可力道依旧大的让她挣扎不过。
像是猫狗被拧住后脖颈。
即使全力张牙舞爪,依旧无法对那人造成半分威胁。
她的心中发毛,又生出无尽后怕。
为何自己不忍一忍。
都忍了这么久了不是吗。
一想着,就悲凄的落下泪来。
她恨自己的软弱无能。
在暴行之下没有一点反抗之力。
即使不反击报复,也该有抵抗之力。
可她,拿什么去抵抗秦执。
又恨自己这性子。
即使是在那绝境之中,杀了他又何妨。
这些卑劣的念头一生出。
她又生出无尽的惶恐来。
她怎么可以,是这样暴虐的人。
她听他平静地说:“这盏灯,我做了十三日。”
他口吻平静的像是没有发生任何的事情。
可他眼中的冷意却让秦湘玉知道,他没有那般的平静。
“早在花朝节之前。”
听刘县令提及后,就开始准备。
他何曾这般用心对一个人。
秦执冷冷的瞧着她。继续开口:“在山林中出现意外。唯恐不及。”
“就叫人打马回去取灯。”
“终于,在今早送来。却是迟了一日。一路以来,倒下了四匹马,三个换乘送来的秦卫,如今还瘫软在床。”
秦湘玉听他一字一顿的缓缓开口。
“花灯大体完工,细节却有瑕疵。”
“我又进行打磨。”
怪不得今日他离开后,就没再见过他。
“完工之后,我一直在想,你见到它是什么表情。”
“欢喜,雀跃,赞叹,平淡,厌恶……”
独独没想过。
她会这般轻而易举的毁了它。
即使,在雾障中,他得知了她的真实心意。
秦执告诉自己,无妨,只要她还有所求,就会向自己低头。
可。
现在,她却是装,都不想对自己装了。
若非秦湘玉是秦湘玉。
若非自己对她多了几分……
秦执冷冷的看着她。
看着她面上滚落两行清泪。
不是悔恨。
不是遗憾。
而是骇惧。
秦湘玉不知该作何反应,眼中的泪流的毫无知觉,这是秦执第一次对她说这么长段的话。
仿佛一切不是他的作为。
不是他的心意。
只是在平静的阐述一个事实。
他顿了顿,开口:“你可知,我为何送你灯。”
她如何知。兴许是心血来潮,谁知道呢。
秦执笑了一声,笑声极冷。
也不等她回答。
没受伤的一只手,就拖着她。
另一只手扭动着车轱辘往回走。
山谷中静悄悄的。
她仰头看着漆黑的天空。
只觉得,自己这一生。
也像这夜空。
那样沉,那样暗。
她也想和秦执好好地井水不犯河水。
她可以不报复。
只求远远的离开。
可是。
可是,秦执。
为什么连这一点点希望也不给她呢。
她向来认为自己坚强。即使遇到再大再难的事,也要关关难过关关过,当迈过这道坎,再回头看,这便是人生的组成啊。
遗憾,痛苦,快乐,幸福的交织。
这就是人生啊。
可是。
如今的生活。
让她只有苦难和憋闷。
难得的一点快乐。
还要看人眼色,不得放肆。
怎么就。
怎么就成了这样。
两人满身风霜的回了院子。
见到这么狼狈的秦湘玉,站在院外的秦七顿了顿,这才开口:“主子爷,夫人你们这是?”
他们满心欢喜的帮助主子爷布置,怎的闹成了这般回来。
秦执瞧也未瞧他,扭着车轱辘往内去。
秦七见秦执用伤手扭车,连伤口再溢出血也不管,不禁开口:“爷,您的伤……”
秦执冷漠的看他一眼。
而后狠狠的抬脚踹门。
两扇门就猛的往两边敞开,往外扇了扇,最后恢复平静。
秦七见此也不敢向前。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秦执拎着秦湘玉进了厢房去。
夜间宁静,初初时,还有几声狗吠。
现下,却是连狗吠的声音都没有了。
小村庄中静悄悄的。
正是这种静。
才令人心生骇惧。
一路上被冷风吹得清醒过来的秦湘玉此时心中生出了无比的后怕。
人在那一瞬间毁灭的勇气之后,更多的时间,是在后悔那一瞬间的冲动。
所以才有句话叫,冲动是魔鬼。
秦湘玉一直以这句话警醒自己。
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以免害人害己。
可现在,还是因为那份未掩住的情绪。
撕裂了两人温和平静的假象。
明明现在,秦执对她不像之前那般,明明之前,她都还能忍。
为何,如今。
却是一点都忍受不了了?
她想自救。
于是艰难的转过头,企图对他说话,或许是不小心,无意失手,可如何,这话都说不出来。
秦执也一言未发。
他把她扔到了床上。
后腰就抵在了木床上,疼的她直冒虚汗。
可让人骇惧的,不仅仅是疼。
还有秦执那冷漠的目光。
冰冷无情。
此时她的心像是被紧紧攫住。
连疼痛都顾不得,身子微微弓起,防备的看着她。
秦执的目光也在秦湘玉脸上梭巡。
他瞧她狼狈的,纤弱的仰起脖颈,眼尾微红,眉睫轻颤。明明脆弱的无抵抗之力,却想要奋起反抗。
他见过太多这样害怕的神情。
那些人死前,都是这样骇惧的看着他。
从前的秦执,古今无波。
而今,瞧着这样的秦湘玉。
却心中微动。
即使,她做了那般让他震怒的事情。
秦湘玉见他凝神,微微放了些防备。
刚要起身。
就被秦执单手摁住了腰。
她抬头看去。
他已经附身下来。
两人靠的极近。
隔着春衫,她基本能感觉到。
他的温度顺着衣裳传递到她的肌肤上。
她见到了他眸中的欲色。
她的拳头紧紧捏住。
让她感到屈辱。
像是血液被极速倒灌进脑中。
秦湘玉不甘的瞪着他。
仿佛这样已经是她全部的威慑力。
秦执哼笑一声。
秦湘玉想要挣扎起身。
可眼前的人,就像一座巍峨的山,压在她身上。
而她就像被镇压在山脚下的孙悟空。
如何,都翻不过身来。
只能苟延残喘。
反观秦执,依旧风轻云淡。
甚至还颇有闲情逸致的掐着她的面,盯着她的眼睛。
他的语气温和:“我告诉过你,少给自己找苦头吃。”
说完这句。
秦执就俯下身,将她的手禁锢床榻上。
最大限度的限制了她的挣扎。
“秦执。”她开口。
眼中还润着水色。
嗓音带着一点颤,“你除了在这事上逞凶,还能如何。”
秦执笑了一声。
“你待如何?”
秦湘玉的眼泪顺着眼尾落入乌沉的鬓发中。
她在希冀什么呢。
希冀秦执良心发现吗。
想利用秦执对她的几分喜爱。
让他对自己手下留情吗?
她却是错了。
秦执这样一个自私霸道的人。
即使再喜爱她,也是要满足自我私欲的情况下,才会稍稍考虑一点,她的感受。
或许一点都没有。
她还在。
天真什么。
而早前的几番等待,早已让秦执按耐不住,早在兴义县的时候她就知道,这是迟早的事。
她一直往后逃避,不去面对,以为这样就不会发生。
可是即使是乌龟壳子,也会被人掀了开来,看个透彻,食个饱腹。
她在期盼什么呢。
望他救,不如自救。
不如自救。
秦七就站在门外,听着屋内闹了半宿。
偶尔会传来几句女子哑而涩的怒骂。
哪是骂声,分明娇嗔。
屋外的冷风吹得他的心像是敞了一块,一会儿凉,一会热。
或许是病了,他想。
然后他听到主子爷似有若无的轻笑声。
他说:“多骂些,爷爱听。”
直至五更鸡鸣,屋内的动静这才弱了下去。
秦执略微嘶哑的声音就传了出来。
“抬水来。”
秦七将一早备好的水放在门前。
眼角余光不经意往屋内望去。
暖香红帐中。
那女子娇弱的手腕,就无力的半垂在榻边。
隔着层层轻纱。
秦七握了握拳。
秦执让秦七把水抬了进去。
见他神色微动,微微翘了翘唇。
眼中却是无尽冷意。
他开口:“出去。”
秦七就退下了。
顺带关上了门。
东方泛出鱼肚白。
朝霞从山坳中慢慢浮了上来。
若斑斓彩照,美得吓人。
今日定是个难得的艳阳天。
可他的心中,却像是压了一股气。
秦七站在屋檐下。
守卫着秦执和秦湘玉的安全。
秦执将人放入浴桶中。
即使是这般摆弄,秦湘玉也没有醒过来。
在他的手落在她的手臂上时,她微微颤了颤,甚至害怕的缩了缩肩胛。
秦执轻笑一声。
而后用湿帕一点一点打湿手下的肌肤。
那人垂着眼皮,气息微弱。
秦执俯身在那微红的眼尾下落下一吻。
不愿又如何。
终归是他的。
做完这些,秦执又把人给抱上了床榻。
正要转身离开时,秦湘玉无意识的攥紧了他的衣袍。
秦执心间微微塌陷了一块儿。
抚了抚她的眼尾,轻声说:“松手,一会儿我就来。”
像是梦中梦到了什么极其可怖的事情,或许是那个令人骇惧的声音。
秦湘玉攥的更紧了些。
秦执一点一点掰开她的手指。
像是被分离了全部的希望。
她半垂的眼角溢出一滴泪来。
秦执俯身轻吻。
随后起身,就着水,泡了个澡。
然后才打开房门。
秦七就站在屋檐下。
站了许久。
身上微微润了霜。
秦执连个眼神也未曾落到他的身上。
秦七走了过来。
对秦执汇报近况。
秦执一一安排下去,秦七正准备离开。
就听秦执说。
“即刻北上。”
“无召,不得出。”
秦七愣了愣,抬头看了眼屋中,再回头看秦执一眼:“主子爷,秦五还未过来。”
虽然这里还有别的秦卫,但秦卫一到七是经过了专门培训,层层选拔。
无论是武艺还是才干,都在其他人之上。
秦执身边无论如何,都会有一人。
在关键的时候。
替他而死。
可,现在秦执说身边,并没有其他的人。
秦执只看了他一眼。
秦七就退下了。
安排下去,秦七驾着骏马,往北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