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周后。
正式巡礼演出的日子到来了。低年级学生搬着椅子,零零散散地向广场中心走去。
凌依和维尔汀也是学生中的一员。即使到了现在,维尔汀仍在仔细盘算着等会的计划。这两周她一直在与伊莎贝拉、圈环等人商量讨论此事。
但其实凌依并不是很赞同这个计划。
凌依通常很信任维尔汀的聪明才智,愿意支持她的行为,但这并不意味着凌依没有自己的思考能力。
他明白,学生们经过了长久的压迫,而经过传单的影响,学生们和第一防线学校间的矛盾越发激化。所以学生们势必需要通过某种方式来表达自己的诉求。
但凌依不认为如此公开、重要的日子是个好的时间。
今天会有许多来自基金会或其他地方的人来观看巡礼演出。如果校长为了维护自己和学校的面子的话,可能会做出一些过激的行为。
于是凌依最后一次劝了维尔汀。
“...你已经下定决心了吗?即使会因此受处罚,甚至受伤?”
维尔汀坚定地回答:
“当然。”
凌依叹了口气,表示虽然担忧维尔汀的安危,但还是会支持她的想法。
他说:“我会站在离你最近的地方唱其它声部。一旦出现意外状况,我会立刻上去。”
......
预备演出的学生们在舞台上站成了整齐的队列,而维尔汀则是架子最上面的那个。
当维尔汀往队列中走去时,她被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住了。
“你昨晚没有回宿舍。”
是十四行诗。
“...昨天是你值日吗?”
“是的。今天也是。”十四顿了一下:“我知道你们在偷偷计划着一些事情,但请不要做出违背《学生守则》章程的行为。否则,作为值日的纪律委员,我有责任将情况上报给教员。”
“...好的。”
维尔汀站在舞台的最高处。她能很清晰地看见校长从侧面走上舞台。
巡礼演出快开始了。
学生们最后一次互相鼓劲。
“准备好了吗?”圈环说。
“嗯。”维尔汀说。
“加油...!”伊莎贝拉、学生1、学生2......说。
互相鼓励的声音,悄声的此起彼伏。
此时的十四行诗还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她站在众人之间,显得有点格格不入。
......
“今天,我很荣幸能邀请到圣洛夫基金会年轻的代表z女士。”
“与我们紧密合作的芝诺学院的校长克劳德·史密斯先生;还有上个学年毕业的优秀校友们——”
“来参加我们一年一度的巡礼演出大会!”
“巡礼演出是最能代表我校精神的传统活动。每一年,最杰出的学生将被直接选出,经过三个月紧张的训练,成长为彰显我校风采的仪仗队员。”
“现在,让我们开始巡礼演出的第一个仪式——唱校歌。”
“《让和平永存》,请奏乐。”
......
悠扬的乐声响起。
负责第一句歌词的伊莎贝拉开口了。她的喉咙在打颤。
“欢欣,平安,或是声名,康健,又及敬佩与尊严,技巧同孔武......”
“都不关照顺意而盲从的牧群......”
“启明的星,闪烁不见他们双眼......”
“...!你们、你们在唱什么...?”
十四行诗愣住了。小梅斯梅尔跳过那句节拍,继续稚嫩的演唱。
一开始的声音或许还有一些动摇,但逐渐地,孩子们的声音变得融和,温柔,响亮。
“古旧的迹,遍布羞耻的荫蔽...”
“明镜不映诗篇,盲目高呼礼赞...”
“千百万潮水,皆遵循潮汐奔流...”
唱了快半首歌,台下的校长终于听清了歌词。
“?!”
他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什么?是我听错了吗?”
校长问道。
站在他身旁的音乐教员肯定了他的听觉没出问题。
“校长、校长——!他们在唱那首诗...那首、宣传单背面的...!”
平日里注重姿态礼仪的音乐教员在过度的惊吓中失去了优美的嗓音。
而合唱还在继续。
“以亵渎不洁的姿态,玷污天幕...”
“以荒蛮祸乱的行迹,吞没学识...”
校长此刻终于反应过来,连忙制止学生们:
“停下——!全都给我停下——!”
音乐教员与维尔汀的教员也参与了进来——前者试图阻止高音部的歌唱,后者则是指使十四行诗。
“十四行诗——!阻止他们!”
但十四行诗根本做不到。此时,不和谐的歌声从她的四周传来。前方,后方,左侧,右侧,从没听过的歌词汇聚成了一股巨大的力量,围困住了她。
“那牧鞭与谦卑羔羊又算得什么?...”
“平定他的渴求与惧怕之蛊惑,完全成为其自身......”
这是她平生第一次感受到大家如此炽热的愿望,对于“自由”的愿望。
十四行诗感到自己的心脏第一次跳动得如此之快。她感到头晕目眩。
在男低声部的凌依一边和着维尔汀他们的歌声,一边观察着校长等人的举动。
看到他们好似如临大敌,凌依不由得感到有点荒谬。
“他们竟然害怕一群孩子的歌声......”
这时,台上的维尔汀开口了:“校长先生,请听听我们的心声。请给我们一个机会,让我们能...成为我们自己。”
但是校长根本不在意维尔汀说了什么,他现在已经被怒火冲昏了头脑。
校长面色苍白。他转向旁边站着的警卫,对他喊:“去把第一排最右边的那个女孩给我拉下去!!”
是伊莎贝拉。
“应该是因为伊莎贝拉是唱第一句的人。”凌依想到:“现在还想着杀鸡儆猴...”
安监主任回应了校长的话。
“快!把水管接上,准备喷射苦哑巴药剂!”
警卫从一旁牵过来了几支水管,开始朝着舞台上的学生们喷射苦哑巴药剂
苦哑巴药剂是种黄绿色的液体药剂,其味苦,带有略微刺激性气味,吸入、吞入过量可致人晕厥,通常情况作镇定剂使用。
许多学生被苦哑巴药剂射到,顿时感受到眼睛发苦,喉咙受到刺激,开始不住地咳嗽。
许多警卫从两侧跑上舞台,在边缘的伊莎贝拉被他们用警卫棍摁倒了。
“唔...!不要、不要碰我!呜呜...!”
伊莎贝拉发出了无助的呼救声。
“伊莎贝拉!”
维尔汀高声呼喊道。
伊莎贝拉望了过来,瘦小的她在警卫的左右拉扯中,向这边挤了个笑容。
看到这一幕,维尔汀终于按捺不住了。她向周围学生发出号召:“保护伊莎贝拉!”
维尔汀的领袖气质和能力在此刻展现地淋漓尽致。
周围的学生都听从她的号召,一拥而上,将警卫从伊莎贝拉的身旁挤开,抢回了伊莎贝拉。
整个过程中学生们始终都很克制,完全没有任何攻击的举动。
而值得一提的是,此时听从维尔汀号召的,早已不止当初树洞里的那些人了。越来越多的学生加入了他们。
更多、更多的歌声从身后响了起来。
手足无措的孩子们终于意识到,大人们看不到那条鸿沟。
而自己只剩下彼此可依靠。
用恐惧,愤怒,与长达十二年的不甘。
于是在苦哑巴药剂的喷射中,歌声夹杂着哭腔,一阵阵地响起。
“后退,后退!保护自己,不要受伤!”维尔汀指挥众人:“听我说,手拉手聚成一个圆圈,高个子站外面,小个子站里面!”
凌依也在其中。
他时刻注意着安保队的位置,挡在他们与维尔汀之间。
此时凌依只觉得这件事越发难以收场了。
“该死的,怎么没完没了——!我只想让他们闭嘴!防暴枪带来了吗?在他们头顶放几个!”
校长暴怒的声音传到凌依耳中。
凌依顿感不妙。他看了看维尔汀,发现她根本没注意到校长的话语,仍在指挥着学生们。
凌依回过头,看见安监主任拿着防暴枪朝这边跑来,一边跑一边举起了枪。
而在安监主任前进的方向上,维尔汀正站在那里。
凌依并不相信安监主任会朝着人群开枪。他认为安监主任会按照校长的话,朝着天上开枪。
但此时凌依的身体比他的思维更快。正当凌依思考时,他的腿就先一步迈了出去,挡在了维尔汀和安监主任之间。
“小心警卫棍,别被...”
“砰——!”
一声枪响从维尔汀身后传来。她身体下意识抖了一下,急忙转过身去看看发生了什么。
然后,她就看到一个她十分熟悉的身影正缓缓倒下。
是凌依。
......
凌依此时的大脑似乎无比活跃,周围的一切似乎都放慢了。
他可以清晰地看见枪口迸发出的火焰,看见催泪弹旋转着向他飞来,听到催泪弹划破空气的声音,感受到大腿皮肤被催泪弹灼烧。
他感到一阵剧烈的疼痛从大腿处传来,他的身躯不由得向一侧倒去。
他忍不住想叫喊,但怎么都喊不出声。
他的意识逐渐模糊,仰面倒在地上,视线中最后停留的是维尔汀那惊诧的脸。
他昏了过去。
“我要你对天空射点催泪弹!你对着人干什么?!”校长惊恐地问道。
“手、手没拿稳...”安监主任喘着粗气回答道。
现在,唯一对校长来说能称得上好消息的只有一个:演唱停止了。
这首仅唱了开头的歌没有继续演唱的资格。
闹剧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