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吃得肚皮溜圆,这才走出了餐厅。
庭萱想着散散步,正好也领他看一下白天的景色,主要是建筑,便和他去外面溜达。
餐厅附近有一片柿子树,此时正结了果,橘红色映着后面黄绿相间的叶子,倒也色彩斑斓,煞是好看。
两人走到柿子树下面,涂山璟抬头看了看,开口道:“这是观赏柿子,不能吃。”
庭萱笑道:“你想吃柿子了?正好现在也算应季,等回去我给你买几个脆皮的大甜柿子!”
涂山璟刚要回答,冷不防感觉脚边有毛绒绒的触感,低头一看,一只焦黄的大橘猫正抬起尾巴在他小腿上蹭来缠去。
他微微一笑,弯下腰去摸了摸它的头,嘴里说道:“小东西~”
庭萱见那大胖橘可爱,还很亲人,忍不住也上去撸了几把。
大胖橘喵呜一声,咣地躺倒了,露出圆滚滚的肚皮亮给他们,意思是:摸,可劲儿地摸!
涂山璟雪白的手滑过它长长的皮毛,它舒服得发出了呼噜呼噜的摩托车引擎声音。
他蹲下去以后,因为腿长,就显得小小一只。
此刻抱着膝盖抬起头,他自下而上地和庭萱扁了扁嘴说道:“我想杜飞了。”
庭萱看他有点伤感似的,一副可怜的小模样儿,安慰道:“没事儿!咱们把它送到胜琪那里寄养的时候不看它尾巴摇得可欢了嘛?胜琪姨姨也喜欢它,估计它不会寂寞,乐不思蜀还不一定呢!再说了,今天就回去了,你可以摸摸它再去上课嘛。”
涂山璟站起来,像个升降机似的又突然变得好高,点了点头:“嗯,那我们回去收拾收拾吧。”
庭萱见他没兴趣四处闲逛,以为他看这古建筑风格的亭台楼阁觉得不伦不类似的,也没劝他,就和他往回走了。殊不知他是昨天刚下了留在这里的决心,从前的旧式样,他也要作别了。
回到房间里收拾了东西,她看距离退房还有一段时间,就很可惜地劝他:“要不……你试试里面的私汤?旁边还有窗子,打开和在外面泡温泉差不多,来都来了,试一下?”
涂山璟其实挺愿意泡的,只不过他习惯了涂山府里面那种私密一人的池子,此刻见青天白日的,隔壁应该不至于又闹动静,便点点头,抱着浴巾走进去了。
他前脚刚走进去没多久,后脚庭萱就想起来自己还没来得及收的泳衣还挂在里面。
犹豫了下,她想着拿出来用吹风机的冷风吹一吹先,不然路上水淋淋的,重不说,主要是怕把包里别的东西也弄湿了。
她轻轻敲了敲门,怯生生地问道:“小璟?不好意思啊,我想进去取一下我的泳衣。刚才忘记拿了。”
涂山璟在里面回她:“嗯,进来吧。”
于是她推开门走了进去。从这个角度,能看见屏风后面的最边上的池壁一角,一只手搭在那里,手指纤长,白若削葱,指尖透着一丝微微的粉,正垂在那里滴着水。
她只敢看一眼,便马上走到屏风另一边的淋浴那里,扯下了自己那泳衣,回身去拿吹风机。
她看见涂山璟的那些衣服整整齐齐地叠在门后的小凳上面。
他是光着的。
想到了这点,她仿佛那话本故事里面的贼人,一下子心虚了起来。
自己绝对不是趁着人家泡进去以后才借故进来窥探的,绝对不是。
她为着避开这嫌疑,急吼吼走到了门口,高喊一声:“抱歉哈,我拿走了,你继续泡哈!一点儿都不着急。”
说完她赶紧反手关上门,听到涂山璟黏黏糊糊地“嗯”了一声。
那声音隔着门,氤氲在水汽里,像雾一般弥散开。
她拿着吹风机一顿吹那泳衣,终于它不再滴水。
把它窝吧窝吧收进袋子里,庭萱想着天气不热,不至于折腾到家就一股捂吧吧的味道。
她检查了一遍带来的东西有没有遗漏,把枕头和被子都掀起来了。
转了一圈儿发现没有什么了,便坐到床边用手机查回去的路线。
过了一会儿,涂山璟擦着滴着水的头发,衣着整齐地出来了。
她赶忙递上吹风机,刚才就想给他送进去,但是又怕他以为她是故意几次三番地往里闯,怪不好意思的。
涂山璟接过,拿下揉在发间的白毛巾,对她一笑:“谢谢。”
庭萱见他似乎泡得不错,也笑:“不谢~怎么样,是不是泡得很舒服?”
涂山璟点点头:“嗯,和我府里的……有点儿像。”
庭萱见他这一趟那么多建筑,居然只在这一个小池子里面找到了家的感觉,有点高射炮打蚊子的意思,不过好在多少带了那么一点儿,也就算不虚此行。
她不知道他说的不是样式,而是感觉。这世界巍峨富丽的古建筑有很多,可惜哪里都没有他生活过的踪影,要想找到长得像的,实在难上加难。不过他借由这室内偏安一隅,蒸蒸温池,也算寻到了昔日生活的一丝丝气息,如今他打算放下过去,从头来过,这旧日气息的意味也就无比重要了。
此番从这里走出去,他便是一个新世界的人了。能够在离别之前再体验一把旧日生活,也算一场盛大的、沉默的告别了。
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从后种种,譬如今日生。*
他从未试过抛却涂山二少主的身份、青丘公子的名号以后,还会有哪个真心地待他。
奶奶,母亲,大哥,这些都是肯定不会抛弃他的人。
但是其他没有血缘关系的人,他不敢说。
从前没试过,也没有必要试。现如今他突然被剥离,碰到了一个,不谄媚也不攀附,一心就操心他为他好,手把手地教他适应新世界,毫无怨言哪怕他接连弄坏了她的东西花了她大笔的钱……
碰到了,就不想放手了。
锦衣玉食、运筹帷幄的日子过了几百年,突然换了个活法儿,从尘埃里努力向上发芽,他发现这样的日子也不赖。不用操心繁琐的礼节和祭典,不用为全族的存亡乃至天下局势费尽心机,不用觥筹交错与人攀谈应酬,他每天只需要操心三餐和一人一狗,再分出些精力去上上课。
余下的时间,他想为她而活。
*引自袁黄《了凡四训·立命之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