邑大占地并不辽阔,仅三百余亩,校舍稀疏分布,皆不高大,然而校园内的绿化极佳,几步之外便可见浓荫蔽日的大树,草坪上身着学袍和西服的学生们正在热烈讨论。
有的学生兴起,跃上一旁的大石上挥舞手臂,激情澎湃地发言,谈救国、论民主、倡秩序,言语之间迸发的思想火花引来阵阵掌声,彰显出青年才俊的独特风采。
或许他们尚显稚嫩,或许不够成熟,但正是因为有了这一群拼搏奋斗的人,这个国家方能在历经沧桑巨变后浴火重生,重登曾经的辉煌巅峰。
叶恒宁穿过长长的林荫大道,在一个转角处立着的一块木板前驻足停留。
“你在看什么呢?马上就要上课了。”刚才因许墨和郭昭赫的事耽误了一会儿,现如今距离上课只剩几分钟了,叶恒宁竟然还有闲暇驻足观看公告板。
沈多全探头望去,只见公告板上贴着两张纸,一张是捷报,上面赫然列着外务署招录通知,叶恒宁的名字醒目地印在其中;另一张则是转专业的详细说明,密密麻麻的文字,沈多全并未仔细阅读,毕竟他们已是大四毕业生,转专业之事与他们已然无关。
沈多全谨慎地偷觑了叶恒宁一眼,关于学校里的传言他也有所耳闻,诸如娴姐在戏楼唱歌、叶恒宁靠女人吃饭、叶曾欺世盗名之类的流言蜚语。实际上,这类传闻对叶恒宁的影响微乎其微。
他们这样的家庭,哪个家里还没点儿难堪的事情呢?反正都已经大四了,在邑大的时光也就只剩下这几个月了。只要叶恒宁假装没听见,不予理睬,也就是背后被人嚼几句舌根罢了。
然而问题就在于,叶恒宁报考的是外务署,而这外务署又被称作“小外交部”,乃是金陵外交部设于上海的直属机构,上海多租界,常需与洋人打交道,金陵政府又特别看重面子,进入外务署的人都须经过严格筛选,几乎要把祖宗十八代都查个遍,这挑选的标准几乎可以与前朝选秀相提并论。
自家亲姐身为戏楼歌女这件事,可大可小。假如杭城叶家肯出面管教一下女儿,给她扣上一个追求新女性生活的帽子,再由叶曾疏通关系,此事或许就能不了了之。
在这个年代,离经叛道并不是什么贬义词。
但如果叶家坐视不理,任凭此事持续发酵,叶恒宁的那个外务署名额恐怕就得泡汤了。
“我们外语系也要学习物理化学,各项条件也都符合,但要是转过去的话,我不就得留一级,跟着大三一起上实践课程吗?”叶恒宁自言自语道。
什么物理、化学还要实践课程?沈多全听得一头雾水,这跟他俩有什么关系?
“留级听上去总归有点丢脸吧?”叶恒宁皱起眉头,转向沈多全问道。
沈多全瞠目结舌,嘴巴半张着,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愣愣地点点头。
叶恒宁轻叹了口气,又望了一眼公告板,随后迈开步伐朝着记忆中的教室走去。
沈多全:……
当叶恒宁踏入教室的那一刻,不少同学都悄悄抬头注视着他,投以或是同情或是厌恶的目光。
村里的少年叶小哥儿并非不招人待见,相反,他在乡亲们眼中口碑相当好。只是二十岁的年华,哪个少年人没有点虚荣心呢?平日里,叶小哥儿常把自己当成村里富贵门第的子弟,花钱大方豪爽,自然而然引来了一批羡慕跟风者。
然而,近日叶雪的消息传出,村里的好事之人开始打探叶恒宁的真实出身。一查之下,才知道原来这位叶小少爷不过是个表面光鲜的摆设。叶曾,杭川乡的能人,虽与工务局局长的胞妹结为连理,并育有一子一女,受到村民们的一致好评,但叶恒宁的母亲却只是一个连妾室名分都未曾得到的女人。
在村民们口中的叶家子女,提起少爷小姐,无人不知叶兆麟和叶芳,至于叶恒宁和叶雪,却鲜有人提及。
就像村里学堂里那个俊俏且家境优渥的风云人物,你眼巴巴地崇拜了四年,临到毕业之际却发现人家其实是个空架子,真实处境还不如你,甚至还得靠姐姐卖艺维持生活,还要在大伙儿面前假装自己高人一等,你会作何感想?
叶恒宁深知这些同龄人的复杂心态,但这般或嘲笑或怜悯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滋味可并不好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