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颉的导师看上去五十岁上下,在这批参与义诊的医生中算是年纪较长的一位,而且从不断有人主动与他打招呼的情况来看,这位老医生在当地颇具威望。
“萧大夫您好。”叶恒宁和其他打招呼的医生一样称呼他。
萧大夫和蔼地笑着回应:“郭颉都已经告诉我了,上次的事真是多亏你及时相助,我当时恰巧有事外出,要是没有你出手相救,延误了病人的救治,那我可真是难辞其咎了。”
“萧大夫过奖了,治病救人乃是医者之责。”叶恒宁谦逊地答道。
这时,一阵清脆的铃声响起,一位面容严肃的女护士拉响了从自行车上拆下的车铃,操着一口地道的上海方言宣布:“已经九点了,诸位医生都准备好了,我们的义诊活动马上开始。”
话音未落,几位护士走上前来拉开帐篷前的帘幕,帐篷外的安保人员立即将两侧帐篷固定住。
“刚才不是说济和医院的医生会过来吗?怎么到现在还没露面呢。”
“别指望了,他们每个月能按时送来这批物资就已经很不错了。那些洋人医生,除了少数几位看得上的,哪一个不是自视甚高,瞧不起我们济和。”
“听说济和医院的床位预约都要提前三两个月,连县里的农工商局副局长托了多少关系都没能订上。”
随着护士们掀起帐篷的动作,帐篷内的医生们纷纷走到各自的桌前坐下。见济和医院的桌子还空着,不禁又引发了一些议论声。
萧大夫和郭颉在普济医院的位置坐下后,注意到叶恒宁仍旧站立着,郭颉不由得感到奇怪:“叶医生,已经开始义诊了,你该到你的座位上去了。”
郭颉环顾四周,发现两位医生共用一张桌子,总共二十个位置,除去济和医院的空位,其余的都已经坐满了人。那叶恒宁该坐在哪儿呢?
郭颉心想可能是红柿子卫生院后勤出了岔子,不如和自己老师商量一下,请叶恒宁跟他们挤一挤。正当他这么想着的时候,叶恒宁坐下了。
这一举动使得帐篷内瞬间安静下来。
只见一位二十岁左右的华人青年,在济和医院医生的位置上坐定。
在那偏远的乡间,村里的人们听说了大事,村口的大槐树下赫然矗立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华清燕大招生处”,引来乡亲们的热议。村里的一位年轻人小田,看上去还没脱去稚气,却大大咧咧地坐在了那块牌子底下。
\"小伙子,你是不是坐错了地方呐?\" 人群中有人忍不住插话询问。
\"没呢,我是帮忙照看一会儿。”田娃子边回答边整理着手中的草药和针灸器具。
同是行医的李大夫和刘大夫,他们的摊位紧挨着华清燕大的招生桌,见状不禁问道:“田娃子,你这是济世堂的么?济世堂也开始招咱们乡里的郎中了吗?今天只有你一人来的吗?”
田娃子瞥了一眼带来的药材,不禁拧起了眉头,这些显然不够用,好在他自家诊所还预备了一些。
“我只是个实习医生,我家师父正在跟红十字会医院商议本月捐赠事宜,应该很快就到。”
实习医生四个字让刘大夫一愣,想起了那天夜里田娃子熟练的手法,心头不禁泛起一丝失落。
“可以开始啦!”随着一声洪亮而坚定的女护士命令,帐篷入口处已由保安挪开了木桩障碍物,顿时,乌泱泱的人群犹如蚁群般蜂拥而至,纷纷奔向帐篷内的各个服务窗口。
理查德和萨克,两位金发碧眼的外国医生,在这片黑眼睛、黑头发的人群中异常显眼,尤其是身高一米九的萨克,走进帐篷那一刻,惊得两名护士目瞪口呆。
两人落座于桌后,满心期待地看着涌入的人潮,然而……
“为啥都没人来我们这里?”理查德看着邻近那长长的队伍,以及自家桌前空无一人的空地,不由得发出疑惑之声。
田娃子的目光掠过理查德和萨克,又落在那些带着敬畏和疑虑偷偷打量着他们的患者身上,田大夫无奈地揉了揉额头,哎,失策啊!他忽略了在这个时代,乡亲们对于洋人持有不同于后世的敬畏之心。在这种情况下,本土医生和洋人医生,村民们会选择哪一个,那几乎是不言自明的事情。
“是因为我长得怪异吗?”
“还是萨克太高了,把他们给吓住了?”
萨克对此哑口无言。
与此同时,外科窗口传来了病人胆怯的声音。
尽管标明了各科的标识,但这帮亟待免费诊疗的村民大多目不识丁,也分辨不清内科和外科的区别,只知道身穿白大褂的就是医生。
“大夫,我最近总是咳嗽,前几天还咳出血来了,我是不是快要不行了?”病人低声询问。
李大夫未听到有任何饮酒习惯的回答后,便让病人张嘴检查喉部,确认并无异常,便叫郭大夫去取止咳药。
见病人接过药物感激不尽地离去,田娃子心中堵得慌。作为医生,接触到的病人多了,往往能从其外表判断出一些健康状况。刚才那位病人并未饮酒,也没有慢性咽炎的症状,再看他脸色蜡黄、身形消瘦,大概就能猜出肺部有问题了。
但这又能怎样呢?面对这种需要长期高额投入治疗的病症,那个病人显然是承受不起的。身为医生,深知“学医救不了中国人”这句话背后的深意,身处这个时代,才更能体会那位作家说出这句话时的心情。
“嘿,赶紧往前走啊,不动就当自动放弃了。”不远处的队伍中传来训斥声。
一位身着土黄色制服的巡捕粗鲁地推开一个皮肤黝黑、满脸泥土斑点、头上粘着稻谷粒的中年男子,他的嘴唇苍白无力。
“长官,他脚疼,您这次就饶了他吧,我们这就离开。”中年人的同伴连忙从队伍中跑出来搀扶他。
“老杨,你没事吧?”这位同伴也是同样的打扮,粗布衣裤,裸露着两条结实的胳膊,一眼就能看出是个干力气活的庄稼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