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草药房,叶恒宁还没来得及去炊烟袅袅的灶间吃顿午饭,就听见张婶儿告诉他,沈副院长一大早就坐在罗大夫的诊所里等着了。
叶恒宁按捺住咕咕叫的肚子,带着理查叔同情的目光,朝二楼罗大夫的诊所走去。诊所的木门半敞未闭,叶恒宁走近门口,便听到诊所内传来了罗大夫和沈副院长不太寻常的交谈声。
“若您同意的话,我可以再多带些药材。”
“翻倍!”
“翻倍?这个数目超出了我的职权范围。”
“您可以去争取一下嘛,您和院长关系不是挺好的吗?再说了,碘酒、纱布这类基本医疗用品也能多预备一些。”
“这……”
“您看这些药草又沉又大,让我一个老头子扛着去杭城,总得拿出点诚意来吧。”
叶恒宁推开门走进去,发现二人正围着桌子争论不休,中间赫然摆着一个由金属制成、形状奇特的圆形物件,上面还竖立着三个长短不一的金属筒。
相机?摄像机?
“罗大夫,沈副院长。”叶恒宁进门后朝两人打了招呼。
沈副院长见到叶恒宁,刚刚还满面怒容的脸庞立刻堆满了笑容,“小叶啊,刚下手术是吧?”他抬手看了看手腕上的老旧手表,“哎,刚好,还能赶上中午那班去杭城的马车。”
说着,拉起叶恒宁便向外走去。
罗大夫一听这话,顿时急了,“翻倍就翻倍,不过你得给我拍清楚,我要看细节!”
沈副院长迈出门槛的脚步一顿,笑意盈盈地应道:“行。”然后在罗大夫无奈的目光下,背起那个裹着不知是相机还是摄像机的黑色包袱。
叶恒宁见沈副院长如此辛苦的样子,忙开口说道:“沈副院长,让我来拿吧。”沈副院长都已经年近半百,叶恒宁这样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怎忍心看着一位长辈负重前行而自己却两手空空。
“这哪儿能劳烦您呢。”沈副院长口中这样说,手上的动作却是毫不犹豫地将装着摄像机的包裹递给了叶恒宁。“岁月不饶人哪,体力确实没法跟你们年轻人比了。”
目睹这一切的罗大夫心中暗想:我真是傻了,干嘛跟沈副院长纠缠那么多,直接找叶恒宁不就行了,他可是我们外科实习医生啊!
沈副院长不再给罗大夫后悔的机会,拽着叶恒宁匆匆离开了诊所。
回到宿舍换了件衣服,叶恒宁提上昨日备好的行李箱,跟着沈副院长登上了通往杭城的马车。
上海往返杭城的马车一天仅有三次,二人争分夺秒,在最后一刻赶上了马车。
“抱歉啊,小叶大夫,让你辛苦跑这一趟,还得委屈你吃这火车餐。”沈副院长看着桌上的简单午餐,罕见地露出了几分尴尬之色。
对于饮食,叶大医生并不挑剔,以往不论是在手术室啃盒饭,还是在村卫生所食堂吃那些融合了中西特色的创新菜肴,相比于这两者,叶恒宁竟觉得眼前的火车餐还颇有一番滋味。
沈副院长买的是头等舱,头等舱与普通舱之间用一块红布帘子隔开。透过帘子的缝隙,叶恒宁瞥见前方车厢里挤满了密密麻麻的人群,与他们所在这片区域每隔三五步就能找到空座位形成了鲜明对比……
在这个交通尚未便捷、信息不通畅的乡村时代,村头的火车站台成了离别的舞台。站台上,村民们趴在火车窗户边,用各种乡音方言和即将远行的亲人互诉衷肠,衣着各异,满载着乡土的气息。母亲的千叮万嘱,妻子的恋恋不舍,孩子的啼哭声此起彼伏,离别在这偏远的地方显得尤为庄重。
站上的工作人员开始催促大家散去,火车也伴随着“咕噜咕噜”的轰鸣声准备启程。
可五分钟后,状况突变。
沈来拧紧了眉头,瞥一眼怀表,疑惑地道:“都已经过了点,火车怎么还没开动呢?”
周围的旅客也都察觉到了异样,纷纷议论起来:“哎,这是怎么回事,怎么还不开呢?”
首节车厢内一片喧哗,一位穿着布衫的工作员不耐烦地训斥着人群:“嚷嚷什么!总会开的。”
特等车厢里,叶恒宁身后坐着一位四十上下的妇人,她紧锁眉头,操着杭州方言对身边的丫鬟小慧抱怨:“小慧,你过去前面问一下是怎么回事,芳儿她们正在杭州火车站等我们呢,要是误了点,让她们等太久可就不好了。”
“好的,夫人。”小慧应声起身,准备向前走。
就在这时,前方车厢突然传来几声惊呼,紧接着嘈杂声戛然而止,清晰的脚步声响起,“嗒嗒嗒”,那是皮鞋敲击木质地板的声音。
特等车厢的窗帘忽地被掀起,三五个身着深色布褂的警察闯了进来,随后立于座位两侧。
叶大夫看向对面那个熟悉的警员,心头隐约升起了不安的预感。
果不其然,不久后,裴大队长推开窗帘走了进来,身后跟着满脸煞气的周大头。
周大头挺直腰板跟在裴泽弼身后,目光扫视全场,像是在寻找合适的立足之地。直到他的目光落在了放下了筷子的叶恒宁身上,他的呼吸陡然停滞,脸上的凶悍表情也随之垮了下来——原来,他胃病又犯了!
“叶…叶大夫。”周大头牙齿打颤,费劲地挤出了这几个字。
叶恒宁见到周大头却颇感意外,此人可是他人生中的首位正式患者。
“大头,你怎么这么快就出院了?胃还疼吗?”叶恒宁语气和煦地问。
周大头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嗯,好多了,不疼了,谢谢叶大夫,那天多亏您了。”
叶恒宁微笑着回应:“不客气,这几天也要注意饮食,辛辣油腻的食物最好别碰。”
周大头连连点头,像只听话的小狗。
裴泽弼朝沈来和叶恒宁微微点头示意,随后径直走向车厢后方的空位,周大头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刚刚那股嚣张气焰荡然无存,反倒像是受了委屈的小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