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查满面愁容地带珍妮穿越村庄广场，走向一旁的卫生室。叶柏在跟过去帮忙与回自己办公室之间徘徊了半秒，只见乔娜已迈开步子跟上，他也只能摇摇头，随之而去。
    经过村卫生院大门时，一个小女孩跑了过来，扯住叶柏衣角上的一根白线，她梳着两条麻花辫，仰起头怯生生地问：“大哥哥，那个姐姐会没事吗？”
    叶柏一愣，原来是个华裔小姑娘！这也是他来到这个村子以来遇到的第一个同族人。他的脸色不禁柔和了几分，轻轻答道：“放心吧，她不会有事的。”
    他本想询问小女孩与珍妮的关系，谁知话音未落，小女孩已欢欢喜喜地朝着某个方向跑去。
    “巡防官伯伯，医生说了那位姐姐不会有事，您别抓我阿爸了。”
    这时，叶柏才注意到医院大堂入口边的角落里，一个身穿粗布裤子和坎肩的中年男子和一位身着黄色制服的巡防官正在对峙。
    巡防官不同于普通的中国警察，他们是租界的警务人员，在租界内行使警察职权。此刻的巡防官一脸不悦地回应：“这可不是你们说了算的，珍妮女士已经很大度了，如果是别人，你们现在恐怕已经在牢里蹲着了。”
    叶柏的目光落在那位神情惊恐的中年男子身上，总觉得此人有些眼熟。
    待走到卫生室门口的时候，他才终于回忆起来——此人正是昨日帮叶娴逃脱麻烦的那个黄包车夫！
    那天，黄包车夫因为叶娴的事被钱大强那些流氓暴揍了几拳。由于现场一片混乱，加上车夫听到枪声之后急匆匆离开，他们都来不及向人家道一声谢。
    于是，叶柏改变了主意，朝刚才那个角落走去。
    “同志，打扰一下，请问这位师傅犯了何事？”叶柏走近巡防官，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巡防官扭头一看，见到叶柏先是皱眉，接着又瞥见他身上的白大褂，不由得愣了一愣：“你是我们村卫生院的医生？”
    叶柏点了点头。
    巡防官听闻证实，脸上流露出惊讶之色，没想到村卫生院竟然有了华人医生。这村卫生院可是英美合资的高级医疗机构，在这片公租界区域里赫赫有名，说是东方最好的医院都不为过。
    这里的“最好”，不仅体现在设备和医疗资源一流，价格和服务档次同样高人一筹，医疗服务费用昂贵不说，连床位预订都难如登天，比如他们巡防队队长的夫人想在村卫生院产科生产，结果预定了两个月都未能成功订上。
    巡防官解释道：“是这样的，这位黄包车夫车速太快，撞到了珍妮女士，而且车上挂着的铁丝还刮伤了她的脸。珍妮女士好人一个，说要是脸没事，赔医药费就可以了。”
    叶柏听完点点头，看过了珍妮的伤口，他知道只要细致缝合应该没有太大问题。于是，他转向那位惊惶失措的黄包车夫，宽慰道：“放心吧，不会有大事。另外……”他略微停顿了一会儿，继续说道：“昨天的事情，谢谢你了。”
    黄包车夫先是一愣，然后仔细端详了叶柏好一阵子，忽然惊叫出来：“您……您是昨天那个……”他做了个开枪的手势……
    叶柏生嘴角含笑，点头示意，“正是在下，叶娴乃吾姐也。”
    乡土气息浓郁的马车夫讪讪一笑，显得有些尴尬，“昨日我走得匆忙……”
    未待其言尽，一旁的草药房里陡然传出一声惊叫，“不成！怎能让伤痕留下呢！”紧接着便是一阵“哐啷哐啷”的器皿摔落之声。
    马车夫的脸色顷刻间变得惨白如纸，牙齿直打战，“真……真的会留疤吗？”
    他深知，若那位珍妮姑娘果真留下了疤痕，可绝非仅仅赔医药费那么简单了。
    叶柏生拧起了眉头，都已经过去好一会儿了，理查怎么还未处置妥当？
    “我去瞧瞧。”他口中应道，随后朝草药房方向迈步而去。
    扎着麻花辫的小丫头骨碌碌转了转眼珠子，尾随其后，巡逻的乡丁以及马车夫也一同跟了上去。
    草药房内，
    珍妮此刻的情绪已然失控，“我不愿有这样的蜈蚣疤，我见过娘亲肚皮上的伤痕，哎呀，那真是太可怕了。”
    “珍妮，你别这般激动，这样会扯裂伤口，你还在流血呢！”理查避开一把草药钳，满脸无可奈何之色，“你的伤口并没有那么深，并不像妇人分娩那样可怕，我向你保证。”
    “那就是说还是会留下痕迹了，对吧！我才刚满二十有六，要是有了疤，你还是否会爱我？我的下半辈子该如何是好？”珍妮声嘶力竭地尖叫起来，模样好似受惊的田鼠。
    叶柏生的身影出现在草药房门口，他一瞥之下发现室内仅剩理查和珍妮两人，乔娜去哪儿了？
    “这诊所可是治病救人的地方，可不是你撒泼的地方，更不是比拼嗓门的场所！伤口还不够长是不是？还要再撕扯一番？”叶柏生皱紧眉头步入屋内，“想要治伤，那就安静配合，若是不愿，理查，叫保安来，请这位小姐离开。”
    “啥？”理查一时愣住。
    “乔娜呢？怎么把你一人扔在这儿？”叶柏生继续追问。
    “我让乔娜去找安德森大夫，看他能否抽出空来一趟……”理查不自觉地答道。
    “连最基本的伤口缝合都不会，你如何成了驻院医师？”叶柏生心头第一次涌起对自己那些手下小子们过于严厉的愧疚感。他们在民国做个普通的乡村郎中怕是绰绰有余，毕竟……他瞥了一眼理查，毕竟在这个自称民国顶级医院的驻院医师更像是屠夫。
    理查愣了两三秒钟才回过神来，等他意识到……
    “叶！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基础缝合？你会？天呐，真应该让波恩大夫见识见识你现在这副模样！”理查气得一下子蹦了起来。
    “说完了？说完了就开始缝合。”他眼神扫过治疗台上的一堆器械，“这些都不能用，去拿一副眼科用三角针过来。”
    理查快要被气笑了，“说得好像你能做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