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人多了,状况自然也跟着增多。有的村民如理查·白兰德与操着五湖四海方言的乡亲们交谈起来如同鸡同鸭讲;还有些分不清内外科的村民,竟指望擅长骨科的萨克大夫替他们诊治腹泻。
“我说不喜欢出来搞义务诊疗,就是听不懂他们说的话。虽然他们都说的是中国话,但在我看来,就像是千奇百怪的各种方言。”接待完一位说着东北大碴子味儿的大汉后,白兰德满脸沮丧地感慨道。
随着天色渐晚,义务诊疗活动渐渐收尾,村民们在治安巡逻队员的引导下纷纷散去,而光明路上两侧的小摊贩开始热闹起来,炊烟袅袅,香气弥漫街头巷尾。
“裴队长,你怎么还没走?”叶一柏收拾妥当,才发现裴泽弼竟然一直在等待。
像他这样的干部,虽谈不上日理万机,但总不至于一个下午都无所事事吧。
裴泽弼拍了拍裤子站起身,舒展了一下久坐僵硬的身体,突然望着叶一柏笑着说:“有时候,发发善心还是挺有意义的。看样子,我这次倒是没看错人。”
叶一柏一头雾水地看着他:“你说什么呢?”
裴泽弼看着叶大夫一脸困惑的样子,反倒并未生气,反而平静地说:“好了,既然今天的义务诊疗圆满结束了,我也该走了。告诉沈院长一声,我会管束手下,但他要是想要演戏,那也请他演得逼真一些,巡捕房可不像我这般好说话。”
说罢,裴泽弼朝叶一柏挥挥手,大踏步走向停车处,小张警察忙不迭地紧跟其后,一边走一边还不忘求情:“裴局长,您也知道那个沈院长是在装模作样,那我的小黑屋能不能不开门啊?罚我奖金就行,一个人在黑漆漆的地方我害怕呀。”
收拾完毕,叶一柏、理查以及另外两位同事都要返回济合医院,不过医院派来运送物资的马车早已离去。于是大家合计着前往红柿子人民医院大楼借用电话叫辆出租车。
在民国时期,早在1908年的上海就已经出现了出租车服务,近年来由华人创立的祥和车行更是声名鹊起,电话叫车服务搭配“”这样易于记忆的号码,让许多洋人都热衷于拨打这个号码。
正当理查准备拨打电话叫车之际,沈副院长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众人面前,笑眯眯地对他们说:“你们不必叫车了,我送你们回去吧。你们济合医院是第一次参加义务诊疗活动,作为主办方,我们必须表示一下。”
叶一柏本能地想要婉拒,但理查反应更快,立刻接受了沈副院长的好意:“那就麻烦沈院长了!”
“哪里哪里,别客气。”沈副院长爽朗回应。
叶一柏瞥了一眼身旁的白兰德,二人眼中皆流露出无奈,都知道沈副院长绝非善茬,岂会无缘无故地施恩。然而既然理查已经应承下来,叶一柏也只得作罢,反正他如今身无长物,也没有什么值得别人惦记的。
沈副院长开来的是辆浅色雪佛兰轿车,在那个以黑色汽车为主流的时代,显得尤为醒目。
考虑到语言沟通问题,叶一柏坐在副驾驶位置,理查和其他两人则坐在后排。
行驶途中,沈副院长拐过一个街角,看似随意地问道:“叶大夫对下肢动脉硬化闭塞性病变颇有研究啊。”
“这只是普通的外科手术,教科书里都有记载,算不得专门的研究。”叶一柏回答道。
“若是动脉闭塞病变较长,超过十厘米,那么动脉内膜剥离手术的风险较大,且效果难以保证,你有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沈副院长继续发问。
“那就采用旁路移植术。”叶一柏不假思索地回答。
“旁路移植?”沈副院长微微皱眉,显然是对这个词不太熟悉。
“具体来说,就是使用大隐静脉。”叶一柏理所当然地解释道。
“大隐静脉?”沈副院长重复了几遍这个名字,像是在深思熟虑。
接下来的时间里,车内安静无声,直到车辆经过两个街区后,沈副院长突然语气严肃地问道:“你有把握吗?”
或许是由于沈副院长这一天的行为举止让人捉摸不定,使得叶一柏一时无法适应他此刻的严肃态度。但作为一名多年的医生,叶一柏从沈副院长的神情举止中隐约察觉到了些什么。
秉持着“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的信念,叶一柏毫无保留地向沈副院长介绍起了动脉旁路移植术的相关知识……
在这个偏远的乡村诊所里,手术的难度倒不算太大,让人头疼的是现有的医疗器材过于简陋,尤其是缺乏精准的造影设备,这让术前的切口选取和手术规划变得尤为棘手。假如病症恰恰发生在大腿根部与膝盖动脉交汇之处,那么就需要沿着大腿内侧上踝直至小腿上段,刻画出一道弯月般的切口……
叶大夫一边说着,一边用手势演示,这类专业话题在外科医生之间交流起来总是格外流畅。
叶大夫每讲一句,沈大夫虽需稍加思索,但不久便能领悟其深意。在这外科技术仍以缝补切除为主的时代,移植和修补的理念无疑是新颖而富有挑战性的。
尽管他们的对话看似空泛,但沈大夫毕竟曾在手术一线摸爬滚打,自然能够判断出叶大夫提出的方案竟具有相当高的可行性。
沈副院长听得越来越入神,忽然开口问道:“叶大夫,您近日可有空闲时刻?”
叶大夫微微一笑,回答道:“除了每逢周一和周五,需要协助师傅坐堂问诊之外,其他时间我都比较清闲。”
沈大夫闻此,猛地一拍身边的木凳,“那就这么定了,济河村那一头由我去沟通,叶大夫,请随我一同前往杭城吧!”
提到杭城,叶大夫不由得眉梢轻拧,这个名字让他瞬间想起了那个熟悉的杭城叶家。然而,他很快便甩开了那些源自原主记忆的不适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