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对夫妻似乎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
    苏秀芬一遍遍抚摸着儿子的脸颊、脖子，又小心翼翼地伸出指腹，在纱布之外沿着梁柱右手的轮廓轻轻地摩挲着，一次又一次。
    母子俩四目相对，情感深重无比。
    五分钟过去了，十分钟过去了……
    沈院长轻轻用脚碰了碰许主任，比了个“十”的手势。
    许主任瞪了他一眼，无声地用口型说道：“你怎么不去？人家母子正在互诉衷肠，你去打扰，多不地道啊。”
    沈大夫面露急色，迅速用手势回应：“你认识他们俩，我不认识，十分钟呐，整整十分钟，小孩的恢复能力那么强，这十分钟里动脉跳了多少下，神经纤维可能都已经重新对接好几根了！”
    二人眉来眼去，不时用手势交流，仿佛在表演一部无声电影。
    眼见梁家夫妇迟迟未揭开纱布来看一看，许主任终于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没有人搭理他。
    又咳了一声。
    既然无人理睬，许主任只能主动开口了。
    “梁师傅，梁师娘啊，瞧梁小公子这不是好好的么。”许主任走上前来，走近梁明康和苏秀芬身边，脸上洋溢出诚恳友好的微笑。
    梁明康见到任何穿着白大褂的人都充满了感激之情，他紧紧握住许主任的手摇了摇，“谢谢，谢谢许主任，也谢谢各位大夫。”
    说着，他要去寻找叶大夫的身影，可是叶大夫早在众人进屋不久后便去了洗手间，用冷水冲洗手部以缓解痉挛的症状。
    “华宁乡卫生院的大夫们真是医术高明啊！”梁明康激动地表达着感激之情，“刚刚那位大夫，多亏他了，他也是你们外科的吧，他叫什么名字来着，我一定要好好谢谢他！”
    要是他能是我们外科的人该多好……
    许主任脸上依然挂着笑容，“那个叶大夫啊，他是从上海来的专家，沈院长特意请他过来给张老爹做手术的，你们也是有幸遇上了。”
    许主任一把拉过沈大夫，“这是上海鸿石会医院的沈副院长沈来，当年可是咱们华夏肠胃外科的一把手啊。”
    沈来脸上笑容一僵，这个“当年”二字用得真是微妙啊。
    梁明康并未察觉到许主任话中的含义，只是听到对方来自上海鸿石会医院，便立刻肃然起敬，“沈院长，您好您好，真是太感谢了。”
    沈来干咳一声，“您不必谢我，只是……”
    他咬了咬牙，不能再犹豫了！
    “不知能否让我们看一下梁小公子的伤口？”
    许主任连连点头表示赞同。
    梁明康和苏秀芬听见这话，心头不禁有些忐忑不安，先前的喜悦之情也随之淡化了一些，想起刚才沈院长和许主任的反常举动，心中不由得一沉，难道还有什么变故不成？
    “这伤口已经包扎好了，再揭开会没问题吗？”梁氏夫妇自然也希望亲眼见证儿子断指接合后的样子。
    沈来在苏秀芬起身让位的瞬间，立即抢占了梁聪床边的最佳观察位置，“放心吧，我们会非常小心的。”
    说着，他小心翼翼地捧起了梁聪的手，仿佛手中握着的是世间珍宝。
    “你可得小心点儿。”许主任感觉自己连呼吸都变得急促，恨不得立刻推开沈来亲自上阵。
    “我知道！”沈副院长态度坚决不让步。
    他一边用极尽温柔的动作解开梁聪手上的纱布，一边头也没抬地朝唐传芳喊道：“老唐啊，我那摄影机落在张家了，你身为院长能不能赶紧找台相机来，不然你光站那儿傻愣着有个啥用！”
    沈来的话虽然毫不客气，但唐传芳并未介怀，用力拍了拍自己的大腿，对啊，他怎么没想到去找台相机呢！
    “骨科那里就有！你们先等着！”唐院长说完，年近五十的身体仿佛离弦之箭般，瞬间窜出了办公室，转瞬消失不见了踪影。
    当纱布揭开到最后一层的时候，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草帽下的梁聪，稚嫩的手指轮廓透过薄薄的纱布清晰可辨。
    苏秀芹和梁志坚望着孙子那双被一圈圈细密针脚环绕的手指，泪水刹那间模糊了视线。苏秀芹转过脸，扑进梁志坚的怀中低声抽泣。
    此时，村里的赤脚医生沈顺和卫生院院长许长河站在一旁……
    “多美啊，这手艺！”
    “接合处干净利落，瞧这手指皮肤红润滋润，还有明显的体温，显见动脉血液循环通畅。”
    “你瞧这小指头，是不是在轻轻地颤抖？就像是含苞待放的花蕾一般。”
    二人交换了一个眼神，便都想伸出手去取放在一旁的工作镜。许长河道快一步，戴上白色手套，连松紧度都顾不上调整，便推开沈顺俯下身去仔细查看。
    “唐院长办公室里还有一副眼镜呢。”
    由于叶大夫吝啬使用麻醉剂，当沈顺和许长河正在聚精会神地观察时，梁聪突然号啕大哭起来。
    “爹娘，我疼，我太疼了。”随着他的哭声，沈顺清楚地看见梁聪小指肚的颤抖变得更加剧烈。
    “有生机！真的有生机！”
    “你看到了吗？有生机！”
    “看到了！看到了！我也看到了！还有这个无名指，你看关节那里，它在动，在动！”
    “真的是活的！让我再确认一下！”沈院长顾不得斯文，一屁股坐在地上，仔细审视梁聪那只无名指的关节，“没错，真的在动！血脉相通了！”
    “这可是世界上首例断指再植成功的例子吧？”许长河忽有所悟地说。
    “行医这么些年，我可从没听说过断掉的手指还能重新接上的。”沈院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竟然有点哽咽，“便宜了唐院长那个老家伙，其实这是我带来的病人。”
    许长河也是感慨万分，“就这样失之交臂，错过了历史性的时刻。”
    两位医生相视而立，心头涌起一种同病相怜的凄楚感。
    梁聪感觉麻药的效果正在逐渐消失，手上开始传来阵阵尖锐的疼痛。他看到父母就在身边，刚想撒个娇大声哭诉一番，可他才刚开始叫唤，这两个老人怎么就跟着哭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