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稍微分开一条小径，叶大夫刚迈步进去，便被理查一把拉进了诊所内。
    “哎呀我的天哪，叶大夫，你咋挑这时候回来，要不是我刚好出来，怕是连门槛都踏不进来啊。”
    “出了啥岔子？怎么大伙儿都聚在咱们诊所门口闹腾呢？”
    理查闻声，脸色不禁有些讪讪的：“咱们诊所对面的第一法庭那位法官昨儿个夜里犯急症，送到咱们这里，结果门口保安不让进，最后还是进来了，可那时候诊所没医生在，他病情发作得太快，没救过来。”
    说着，理查似乎觉得有些难堪，话语间颇显吞吐。
    叶大夫听了也是哑口无言。他刚到济合诊所便察觉到，这家英美合作开办的诊所在夜晚的值守制度极为松散，大多数夜晚仅留下一两名护士值守，医生则半个月才能轮上一个夜班。再加上诊所的门卫飞扬跋扈，因为租界里的特殊情况，诊所的病床供不应求，虽然未曾明言，但实际上近乎于实行预约制，所以未预约就需要住院的病人，门卫有时便直接拒绝入内，这样的情况在日后几乎是无法想象的。
    “今早登了报，下午就有了这么一堆人围在门口抗议，说什么要保障他们的生命权和就医权。现如今，工部局的领导和咱们诊所的负责人正在上面开会呢，不知接下来会是个什么局面。我们租界的医院太少了，若是完全敞开大门接纳，只怕我们的诊所根本承载不下这么多病人。”
    “但他们又不愿去法国人的诊所或是华人开的医院就诊。”理查满面愁容。
    二人边说边走向宿舍，途径三楼时，忽然传来一声怒吼：“鲍斯可是咱们第一法庭的大法官，连他都遭此待遇，我不禁要想，万一换成是我碰到这样的状况，是否也会面临无医可求的境地。”
    “华国很多医院晚上都有医生值班，反观济合，我们这租界最好的诊所，竟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让我们如何去向租界里的百姓交待！”
    “戴维先生，这件事的确有我们管理不当的责任，我们会重新调整值守制度，但作为一名医生，我必须要说，外面群众的要求并非仅仅完善值守制度就能够解决。”
    “据去年工部局的统计，咱们公共租界内的英美两国公民将近五万人，你们不能指望几家医院能满足五万人的医疗服务需求。我认为你们应当考虑扩建医院，而非在此与我们争论不休。”
    这是波恩教授的声音，强硬有力。
    “波恩教授，您这么说我很赞同。既然要新建医院，那么工部局减少对济合的支持也就顺理成章了吧？我提议明年削减济合的公共财政预算，各位有何看法？”
    会议室里顿时响起一阵窃窃私语声。
    理查上楼的脚步一顿，他的面色愤怒：“那个戴维，曾经还是波恩教授的学生，后来去了工部局任职，专门负责医疗卫生这一块。他早就瞄上了我们济合的预算，几次想要挪用，都被波恩教授给挡了下来。这次鲍斯先生的事情让他找到了足够的借口，要是真削减了预算，那明年的几台新设备可就买不成了。”
    “他那个所谓的研究项目，其实就是个幌子，每年都弄出些看似高大上但却实际派不上用场的理论，年复一年地骗取医疗预算，如今他的胃口是越来越大了。”
    叶大夫拧紧了眉头，原本好好一场反省会议竟然夹杂了如此复杂的争斗。
    “那既然大家都到场了，我们就举手表决吧，赞成明年削减济合预算的请举手。”
    理查的双脚钉在原地，他扯了扯叶大夫，示意他也过去会议室门口听听动静。走廊两侧的医生们也都伸长脖子关注着，毕竟医疗经费问题直接影响到他们的利益。
    “很好，七票对五票，那么我现在宣布……”戴维得意洋洋的声音透过门缝传出，济合诊所的医生们都显得忧心忡忡。
    “院长他们难道无法阻止吗？”
    “为何要削减预算，没了最先进的设备，我们会和世界一流的医院渐行渐远。”
    “那我们工资岂不是也要被砍了？”
    会议室里，戴维已经欢欣鼓舞地宣布了明年济合诊所的预算将削减百分之二十，并声称：“鉴于卡贝德先生不再担任济合诊所院长职务，同时削减济合诊所预算，我想这个处罚应该能让外面的民众感到满意。”
    “戴维，你这是将政治带入医疗领域，此举无疑是自掘坟墓！”格林女士愤慨地说了一句华国成语，随后重重地推开椅子，气呼呼地离开了会议室。
    她的举动好似领头羊一般，济合诊所各个科室的主任们纷纷推开椅子，默默地向外走去。理查和叶大夫连忙退到一旁给他们让出路来。
    “嘿，嘿！”
    正当各科室主任神情严峻地离开之际，一名巡逻警察火急火燎地上了楼梯，用生硬的汉语喊道：“威尔逊先生呕吐不止，而且还带有血迹，他疼得厉害，需要救治！”
    包括格林女士在内的众医生尚未听清具体情况，就已经飞奔下楼而去。“那你还不赶紧带路！”
    此时此刻，医院门外已经乱作一团。这名名叫威尔逊的巡逻警察也是示威人群中的一员，他还有一个特殊的身份——公共租界第一法庭的法官。由于其特殊地位，本可以进入工部局内部协商解决问题，但他坚决不肯，坚持要在市民之中履行职责。
    村头的老槐树下，格林大婶嗓门儿洪亮地喝道：“还堵着门口干啥呢，板车呢，抬人的架子呢！”
    村里的赤脚大夫波恩匆匆赶来，村民们望着这一群身穿粗布白褂的人，迟疑片刻后纷纷让出一条路。
    “情况怎么样了？”波恩大夫焦急地问。
    “老威尔逊，老威尔逊，您听得见我说话吗？您哪里觉得不舒服啊？”
    叶石根和里奇两位土生土长的村里大夫随同几位科室负责人一路小跑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