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任何朝代,底层的百姓和朝廷之间都很难建立起直接有效的沟通方式。
或者说大部分朝代,无论是朝廷还是皇帝根本不太在乎底层百姓的死活。
哪怕是说出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唐太宗李世民,李世民口中的百姓,指的并非底层的百姓,而是寒门以及门阀士族。
底层百姓从来都是当权者眼中的筹码。
而底层百姓和朝廷之间沟通的桥梁,历朝历代又有所不同,唐朝之前,是门阀士族沟通上下。
五代十国之后,乃至北宋建立,文人士大夫,以及士绅阶层就成了沟通上下的阶层。
这一点到元朝发展到了巅峰。
蒙古人对汉人的管理极为宽松,明太祖朱元璋都说过,元以宽亡。
元朝实施的是包税制,将税收承包给汉人的士大夫士绅阶层,蒙古人只要固定的税收,真正盘剥百姓的不是蒙古人,而是汉人的士绅阶层。
这也是为何明太祖朱元璋建立大明之后,不断屠戮前朝遗留下来的官员的根本原因。
这些官员之中或许有极个别是好的,但九成九都已经从根上烂透了。
不过即便朱元璋一生屠戮了如此多的官员,但对元朝遗留下来的士大夫士绅阶层也不过是九牛一毛罢了。
所以元朝那些士绅阶层存在的毛病就这么被传承下来了,大明建国之初,士绅阶层还都有所收敛,不敢太过肆无忌惮。
明太祖朱元璋驾崩之后,这些人就忍不住露出了獠牙,以黄子澄等人为首的这些文官,便开始怂恿朱允炆血腥削藩。
只有削掉所有的藩王,再扫除武将勋贵们,整个大明便又是他们说了算了。
不过黄子澄等人又蠢又坏,太过着急,削藩削出个永乐大帝,靖难之役再次将百官屠戮了一遍。
于是这些人又蛰伏了起来。
直到所谓的仁宣之治,这些人又开始冒头了,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如今的士绅阶层,掌控着整个江南,欺上瞒下,上令下不达,或者说上面给了什么政策,完全取决于他们怎么对底层的百姓说。
原本没有的税,到他们他们口中就有了。
所以无论是张居正的一条鞭法,亦或是雍正实行的摊丁入亩以及火耗归公,从来都不是基于底层百姓着想的,也不是在考虑百姓的死活。
说白了,无论是张居正还是雍正,都只是在想办法为朝廷弄钱。
一条鞭法和摊丁入亩火耗归公这些政策实施之后,士绅阶层的收入少了,他们便会层层加码,加在底层百姓身上,百姓的生活非但没有变好,反而变得更坏。
因为他们没有和朝廷沟通的手段,他们只能是哑巴,不能说话。
这一点,海瑞看的最为透彻,海瑞认为,一条鞭法只适合在江南这种富庶之地实行,不适合在整个大明实施。
大明之所以会亡,就是因为士绅阶层垄断了向下的话语权,朝廷一旦拿他们开刀,他们便会变本加厉欺压底层百姓,于是各地活不下去的百姓纷纷造反。
很多人认为朱姓宗室子弟占了朝廷的近一半支出,其实这不过是文官们的抹黑罢了。
有记载的,哪怕到了明朝末期,明朝宗室子弟供养确实需要消耗朝廷收上来的粮食的一半。
但朝廷的税赋从来都不只是粮食。
而且绝大多数宗室子弟,到了一定阶段,都直接回凤阳守灵去了,因为守灵还能混个温饱,在封地很多甚至饭都吃不上。
如今的江南,朝廷也面临同样的问题,士绅阶层垄断了上下沟通的桥梁,所以任何改革,任何的政策,都没办法达到预期的效果,甚至最后会达到反效果。
周楚对苏州府近两千士绅做的事,如同风暴一般,迅速传遍了整个江南士绅阶层。
江南的这些士绅自然不会坐以待毙,他们很清楚,苏州府的丈量土地只是开始,倘若苏州府能顺利清丈,那么下一步便是整个江南。
这是他们不能容忍的,吃进去的土地,隐藏起来的土地,又怎么可以被重新清丈出来呢?
周楚动的不是一个人的利益,而是整个江南,乃至整个大明最具话语权的一个阶层的利益。
所以当初崔文奎得知周楚想做这件事的时候,才会如此吃惊。
他从不认为周楚能做成这件事,即便周楚如今在江南可谓是权势滔天,说一不二。
杀一些人很简单,这一点很多人都能做到,比如大太监刘瑾。
但真正的想做出一些改革的时候,难如登天。
历史上但凡想要改革的,如王安石,基本都是人死政息。
这一点不只是崔文奎清楚,周楚更清楚。
别看之前周楚走的一帆风顺,似乎是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但周楚很清楚,自己做的这些,甚至没有改变大明的任何根本局势,改变的不过是朝堂上的局势,让皇权暂时占了上风。
想要将大明这艘破船修好,要走的路还无比漫长。
江南的这些士绅自然要做出反击,于是便开始对底层百姓加码,并将这一切都推给朝廷,说是朝廷让他们这么做的。
如此一来,本就有些不堪重负的百姓,便更加困难,很多眼看着都要活不下去了,只缺一把火,便能引爆整个江南。
所以严嵩才会如此着急,他甚至都不敢深想,一旦江南的这些百姓被引爆,将会对大明造成多大的打击,到时候整个江南恐怕都会一片狼藉。
“介溪先生,何必如此着急,急事需缓办,越急越容易出错。”
周楚老神在在地喝了口茶道。
严嵩看着周楚智珠在握的模样,以他对周楚的了解,明白周楚应该是有了解决之法。
“大人,你就别卖关子了。”
严嵩说道。
“介溪先生,你以为江南这些百姓如今的光景,归根结底是什么原因造成的?”
周楚笑道。
“应该是江南的这些士绅对底层百姓加税,然后推到朝廷头上,百姓自然对朝廷不满。”
严嵩想了想说道。
“介溪先生这话对也不对,没说到根本上。”
“根本原因还是底层百姓和朝廷之间没有有效的沟通方式,百姓有苦难言,有冤难伸,既然如此,我们完全可以为江南的百姓暂时建立起一个和朝廷沟通的桥梁。”
周楚说道。
严嵩听到这话,眼睛顿时亮了。
“通知江南省各府的锦衣卫所,让他们对外张贴布告,就说朝廷没有增加任何赋税,但凡有人以朝廷的名义横征暴敛,欺压百姓,百姓都可以到当地的锦衣卫所鸣鼓申冤。”
“一经查实,直接将这些欺压百姓的士绅官员抓起来,同时勒令各府锦衣卫所,此事期间,任何一个锦衣卫胆敢推诿不作为,直接军法处置,这件事了,所有锦衣卫每人奖励一百贯钱。”
周楚神色冷峻地看着旁边陈昭说道。
随后,周楚又让人将苏州府的荣门老大冯瞎子叫了过来。
冯瞎子有一只眼睛是蒙着的,看上去就像瞎了一只眼。
实际上他的眼睛一个都没瞎,这些不过是他乞讨的手段罢了。
“大人,您有何吩咐?”
冯瞎子来到周楚面前,卑躬屈膝道。
别人或许不知道周楚的所作所为,但他是知道的,正是因为知道,冯瞎子在周楚面前连一点其他心思都不敢有。
他可不敢惹的眼前这位活阎王不高兴。
“将这个莲花落记住,然后教给苏州府乃至整个江南的荣门子弟,这些天日日传唱,过后让所有荣门弟子都去当地的锦衣卫所领一贯钱。”
周楚说着将自己刚写好的莲花落交给了冯瞎子。
冯瞎子是识字的,这一点周楚清楚。
一贯钱并不多,但对这些荣门子弟而言,唱莲花落不过是顺手的事,何乐而不为?
周楚正是要双管齐下,将江南的这些士绅的计谋彻底击碎。
周楚倒要看看,这些人引火自焚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