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弓没有回头箭。
陆知白既然都已经说了出来,便只好接着道:
“发的越多,贬值的就越多。手中原本的宝钞越多,亏损的就越多。
亏的部分都变成了新印的那些宝钞,甚至还填补不上。这无异于是劫掠民财啊,长期下去,定会使民怨沸腾……”
他当然不希望朱元璋胡乱加印宝钞。
尝到了甜头之后,那可不得了啦。
历史上,洪武八年开始推行宝钞,后来朱元璋每次北伐之前,都要加印一次。
每加印一次,宝钞就要贬值一成到两成。
缺钱了就印,到了后来,一年甚至能发九千多万贯!
这谁能顶得住?
那贬值得,真是擦屁股都嫌硬!
而朱元璋和朱标听到“劫掠民财”四个字,面色骤然是变了。
霎时间,朱元璋双眸圆睁,眼中怒火熊熊燃烧,满脸怒容地喝道:
“小子放肆!竟敢这般胡言乱语!朕加印宝钞是为了给北伐筹备军资,为了我大明的千秋大业、万里江山,怎么从你口中说出来就成了劫掠民财!
不行,今天你必须给朕好好解释清楚其中缘由,不然,朕定要责罚你!”
朱标也是满脸的惊愕与困惑,眉头紧紧皱起,看向陆知白,说道:
“小白,此事非同小可,切不可信口开河。你快向父皇请罪吧。”
陆知白心中一惊,坏啦,一不小心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他都忘了,劫掠民财,是对统治者极为严重的指责。
就差指着朱元璋的鼻子骂他是贪财的昏君,不体恤百姓了。
也难怪朱元璋一下就炸毛了,因为他自认为很是爱民的,常常和大臣讨论为君之道在于爱民呢。
但陆知白很快稳住神色,睁着他漆黑的大眼睛,满脸无辜地说道:
“陛下,儿臣不知您为何这般生气,儿臣只是随口一说,绝无他意,定是误会了……”
朱元璋怒哼一声,眉头紧紧皱起,神色比之前严厉许多,说道:
“误会?朕看你对宝钞加印一事颇有异议!朕现在给你个机会,马上解释明白,不然,朕定不会轻易放过你!”
陆知白眼见朱元璋发火,便充满愧疚的眨眨眼,一副知错的样子,微微垂下脑袋,开始装傻充愣。
他紧紧闭起嘴。
之前是个小喇叭,现在是个小哑巴~
朱元璋看着陆知白这副模样,心中的怒火愈发旺盛,那两道浓眉紧紧地拧在一起,眼神中满是威严和恼怒。
他道:“好,好,你给朕装哑巴!”
一旁的朱标神色有些无奈,刚才是父皇自己答应的,听了之后绝不生气,现在又暴怒起来,小白当然害怕……
朱元璋气呼呼的喘的两口气,努力压制着自己的怒火,高声喊道:
“来人,速速传李善长、胡惟庸,户部郎中及以上官员,前来议事!”
身旁的宦官吓得微微哆嗦,连忙一路小跑着去传唤众人。
陆知白偷偷抬眼瞄了一下朱元璋,又迅速低下头去。
他心里暗自琢磨着:“这可如何是好?等会这么多人来,定是要对我一番说道……”
今日之事,必然不能善了。
话又说回来,关于宝钞的争论,是迟早的事。
除非他真的愿意眼睁睁看着宝钞加印,坐看自己财富贬值,以后经营也都受影响。
朱元璋在殿内焦躁地踱了几步,每一步都好似能在地上开出怒火红莲。
走了几次,他到高位上坐下,端起茶来喝了一口,将茶盏重重放在桌上,瞥着陆知白,深深皱起了眉头。
大殿中一时安静了下来。
外面风吹着树叶,发出沙沙的声音。
室内却是一片压抑的寂静。
朱标见父亲如此生气,心中不忍,上前一步劝道:
“父皇,驸马许是一时冲动,说错了话,还请父皇息怒。不过此事确实事关重大,还需从长计议。”
朱元璋怒哼一声,瞪了朱标一眼,喝道:
“他说错话?这等大事岂容他胡言乱语!今日叫些老辣的大臣过来,定要让他晓得其中利害!”
不一会儿。
李善长、胡惟庸,与户部一众官员匆匆赶来。
李善长踏入殿内,一副垂垂老矣的样子,却仍然是赶忙行礼道:“臣等见过陛下,不知如此急切传唤臣等,所为何事?”
胡惟庸也跟着拱手,神色很谨慎,一见到朱元璋的表情,便说道:
“请陛下息怒,陛下想必是有要事相商,臣等定当竭力分忧。”
朱元璋瞪了一眼陆知白,说道:“还不是这小子,朕与他说事,他竟给朕装傻,闭口不言!你们来,跟他讲讲道理!”
一众大臣望向站在一旁的陆知白,皆是隐约露出诧异之色。
皇上对这个驸马,可真是耐心啊。
装傻充愣,换了旁的人,拉出去打一顿不就好了?
陆知白此时心中叫苦不迭:“这么一群大佬,马上就要群殴我了!他们肯定都向着皇帝……
唉,今天,我竟要舌战群雄吗?你们不要逼我啊……”
朱元璋目光扫过李善长、胡惟庸以及一众户部官员,神色严肃地问道:
“朕欲印发宝钞,筹备北伐,诸位对此有何见解?”
这事儿,他自然是考虑多时了,朝中重臣也不是不清楚,早有准备的。
李善长微微躬身,神色谨慎,缓缓说道:“陛下,此事关乎重大,加印宝钞若能解北伐军资之困,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只需谨慎规划,权衡利弊。”
他说罢,眼角余光瞥向朱元璋,观察着皇帝的神色,眼神中透露出一丝谨慎。
胡惟庸仍是拱着手,满脸微笑,恭声道:“陛下圣明,加印宝钞定能为北伐筹备充足军资,臣以为此举甚好,功在千秋,可保我大明江山稳固。臣等定当竭尽全力,促成此事。”
户部的大小官员们,也是纷纷出声附和:“陛下英明,我户部全力支持加印宝钞之事。如今北伐资金紧缺,此举实乃当务之急,定能解燃眉之急!”
他们的脸上,则是堆满了发自肺腑的笑容。
陆知白站在一旁,心中暗自冷笑。
老朱找这群人过来,是想干嘛?能听到一句真话吗?
李善长已经六十五了,一副老态龙钟的模样,洪武四年就借口生病辞官了,后来又被叫了回来。
他可比胡惟庸聪明多了,一心想着善终。为官多年,已成了和稀泥大宗师,自然不会反对朱元璋的决策。
而胡惟庸不管心里什么想法,但在皇帝面前,都是装出一副谨慎听话的模样。
至于户部官员们的支持,纯纯的有私心。
加印宝钞多好啊,就不用从国库支出钱粮了,也是减轻了他们的压力。
朱元璋听了他们的话,面不改色,淡淡的说道:“既然如此,怎的驸马有不同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