粮长挤上前来,行过礼,又提议道:
“楚王殿下,不如去我家中,我家院子还算宽敞,活动起来也方便。”
朱桢思索片刻,点头应允。
于是众人便带着物资,前往粮长家中。
朱桢边走边吩咐道:
“劳烦你叫村民都过来排队,三岁以下、六十岁以上或者腿脚不便以及生病的,就不用来了。之后我们派人去他家里。”
粮长连连应是,吩咐家人好生招待,赶紧呈上最好的茶。
又吩咐家丁快去取锣鼓,敲锣打鼓的,通知村民来排队。
有粮长帮忙组织,又有家丁能使唤,进展自然十分顺利。
一时间,十三个小队各显神通。
每一组都是干劲满满。
他们渐渐已经进入状态。
每记录一个人,将其档案写好,收进档案袋,都带来一种无法言说的成就感。
就连朱桢都有些悟了,嘀咕道:
“怪不得父皇那么爱批奏疏,原来真的会上瘾……”
把事情打理得井井有条,确实有一种秩序之美。
但朱桢从没见过这么详细的人口档案。
大明几千万人,都按照这样来写,早把下面官吏都累死了。
也就陆知白封地不大,确实可以这样搞。
朱桢在琢磨陆知白的打算,倒是能猜到一些。
这档案,记了每个人擅长什么、有何心愿、重大人生经历等等。
以后管理起来,自然可以因人而用。
但这样未免太过精细了。
朱桢本来想以后去了封地,照抄一下。
考虑到工作量,又皱起眉头来,叹道:
“真是服了我姐夫了,这是拿篦子篦呢……”
一旁的同学笑嘻嘻道:
“那可不,反正不是院长亲自来写。”
他又连忙补充:
“我觉得这挺有意思的!我乐意做这些,瞧他们感激涕零,感觉美滋滋的。”
朱桢觉得有道理,反正不是自己记录。
他倒想看看,这人口档案以后怎么使用,再决定要不要抄。
……
到了半下午。
有些小组,相互已经碰过面了。
交流一番,又各自朝新的村落去了。
陆贤等人看着夏原吉一行人的背影。
看看那些有说有笑来帮忙的当地青年,再看看身边花钱雇来的脚夫,顿时就觉得不香了!
陈佑怔怔的望着他们远去,直拍脑门,后悔平时没好好学习。
他感慨万千的说:“这就是院长说的‘群众路线’吧?原来是这样!”
其他人也是若有所思。
花钱倒是无所谓,也不贵。
但真的显得他们很蠢!
除了钱,一无所有。
好像出门带了钱包,却忘了带脑子……
再说了,里长、粮长那边,也是有人手的。
沈程虽佩服夏原吉他们,但也没必要自轻,打圆场道:
“人多就可以早点完事,也不是没好处。”
“就是。”众人附和。
随后赶紧继续忙去。
又到了一个小村子。
有粮长相助,倒很顺利。
但还有一家,并未来人。
陆贤他们害怕下次还要再来一趟,所以这次一个人也不能漏掉。
粮长道:“李二田这几天病得厉害,他儿子狗蛋在家伺候呢。”
既然如此,几人略略商议,便一起到他家瞧瞧。
到了李家。
院子的篱笆破败,到处都灰扑扑的。
“有人在家吗?”
听到响动,愁眉苦脸的李狗蛋出来,顿时一脸慌张与茫然:
“各位这是……有什么事?”
陆贤等人大致说了来意。
李狗蛋却没有高兴之色,满脸勉强,似乎不怎么想与他们说话。
更何况,他们问的太多了。
到后来,狗蛋就摆手说:“你们走吧……”
看他很是烦闷,顾英便问:
“听说你父亲病了,现在如何了?”
不问还好,一问,李狗蛋嘴一瘪,差点哭了。
他苦涩的摇头。
众人听到屋里传来咳嗽声。
李景隆小声地和陆贤说:“怎么没有药味?”
陆贤原本皱眉,在这山村里快折腾一天啦。
他这辈子都没这么勤快过,又遇到一个不配合的,简直很不耐烦。
但陆知白平日里的教导,总归是有几分用。
陆贤迈步,往房屋里头看了一眼。
就瞧见一个干瘦灰败的中年男人,躺在床上,像要把肺咳出来。
其他人也探头探脑的看。
然后一股脑的吓跑了,七嘴八舌的问李狗蛋:
“是不是得了肺痨?”
“病多久了?有没有看郎中?”
李狗蛋原本有点生气。
但这群人各个衣着不凡,人多势众……
他只得无奈的答道:
“病快十天了,那天俺爹淋了点雨,天很冷,早上起来,就开始咳嗽,发热……
找了孙郎中看,抓几副药,没吃好,越咳越厉害,我都不知该咋办了……”
陆贤走出来,问:“你不会换一个郎中看吗?”
李狗蛋说:“没有钱嘞,借了一点,要过年,借不到……”
他抹了抹眼泪。
说着这些的时候,他已清楚的认识到,照这样下去,他爹只有死路一条了。
最可怕的是。
棺材、墓地,都没钱准备……
众人皆是沉默了。
顾英、顾华、顾秀连,顾家兄弟三人,相视一眼,也是差点哭了。
两个月前,他们的爹顾时,急病而亡。
自己经历过了才知道,李狗蛋现在有多绝望。
小胖陈佑皱起眉头,环顾四周,不理解为啥会这么穷,然后斥道:
“哭个球!不就是没有钱吗?给你十贯钱,带你爹去看病吧!”
陆贤看看李狗蛋,再看看顾英,想到李二田那虚弱绝望的样子,不由得叹了口气。
他现在明白了,爹还是很重要的,人不能没有爹。
幸好,这深刻的领悟,是从别人的爹那里得来的……
先前,看到顾英没了爹的惨样,陆贤才恍然觉得,自家逆爹还挺有用的。
就是打人有点疼。
陆贤的语气也温和了不少,说:
“我也给你二十贯,你别哭了。我们牛车空了两辆,你刚好可以坐车去镇上,赶紧到回春馆去找郎中!”
其他人一听,也是纷纷解囊。
眨眼间,就凑出了几十贯。
李狗蛋人已经完全傻了,眼睛睁得极大。
要不是厚厚一沓宝钞真的塞进了手里,他还以为这些少年是在消遣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