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风,你大伯现在怎样?”
许绿云一跨进点着昏暗煤油灯的屋子,就赶紧问守在土炕边的二女婿燕乘风道。
燕乘风中等个子,相貌憨厚对人和气,是红星公社三大队四队的社员。
“大娘,大伯刚才喝了糖水,安静了一会儿。现在又开始呻吟。”燕乘风立即起身,忐忑不安地说道。
“孩他妈......”
许绿云还没接话,陈定国的虚弱声音就响了起来。
“当家的,我在。”
许绿云连忙抢上前,抓住丈夫的手颤声说道。
“孩他妈,别去,找老六,借钱了。他,他们,五兄妹,也不容易。我,我死了,也好。死了,就,就解脱了。只是,苦,苦了你。”陈定国断断续续地说道。
“不,不,当家的,你不要这样。我跟你说,老六给我们提了一个建议。如果你愿意照做,就一切都会好起来。”
许绿云含着眼泪拼命摇头,将嘴巴凑到陈定国耳边轻声而又坚决地说道。
“是,是吗?老六,是,怎么,说的?”陈定国眼里一下子多了一点光彩。
若能够不死,谁又真的想死?
“老六说了,如果你愿意......他就可以......如果你不愿意,始终要为这家人奉献一切,包括你和我的命,他这次还是愿意借钱给你医治。但是他以后永远都不会再管我们。当家的,现在就看你同不同意了。你如果同意,我已经把大队长叫到了堂屋里,今晚就把一切办好。你如果不同意,那我就,那我就陪你医这一回,然后回来等死就是。”
许绿云越发轻声地说道。
“这,样啊......也好,也好。就按老六,提的办吧。为这,个家,做牛做马,一辈子,最后却,落得,这个下场,我也,的确,该醒悟了。”
陈定国闭上眼睛长舒一口气,终于下定了决心。
“乘风,好好看着你大伯。”
得到陈定国的许可,许绿云点了点头,神情坚毅地转身走进堂屋。
逆来顺受唯唯诺诺了一辈子,她终于下定决心要为自己和自己丈夫的命运,与婆婆王惜萍抗争上一回。
屋里屋外所有人的目光都一下子聚焦到许绿云身上。
“我爹,我妈,你俩是一家之主。家里所有人挣的钱粮都由你俩掌握。我男人作为你们的大儿子,现在得了重病,还请我爹我妈出钱把他送医院医治。”
许绿云看了看现场情景,再目视陈孝泽和王惜萍,一字一句地说道。
什么?
所有知道情况的人都立时懵逼。
现实是王惜萍宁愿让自己的大儿子死,也绝对舍不得出钱把他送医院。
许绿云怎么仍然要做无用功?
但知道更多情况的陈定本却是神色不动地稳坐钓鱼台。
根据陈国泰之前给他通报的情况,许绿云此时必须旧事重提。
王惜萍答应,自然一切好说。
要是王惜萍不答应,许绿云才可以顺势展开下文。
“没钱,绝对没钱。老大家的,我已经给你说了多次,不是我不疼惜老大,毕竟他是我的亲儿子。但是这两年家家都困难无比,咱家也真的没有多的钱拿出来给他医治。而且你也知道,现在外面的钱不好借......”
王惜萍本能地开口哭穷卖惨。
“我妈,我相信家里没钱,我也相信你出去借钱也没借到。可是你也不愿意眼睁睁地看着你的亲儿子就这样死去对不对?”
许绿云忽然木着脸说出了一番让众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没错,我的确不愿意眼睁睁地看着我儿子死去。可是,妈真的没办法啊......”
王惜萍假惺惺地去擦眼睛。
“我妈,你没办法,但是儿媳我已经找到了办法。要实现这个办法,只需要你答应一件事。”许绿云说道。
“什么事?你可千万不要说是帮你借的钱做担保。咱家担保不起。”王惜萍一下子收起干嚎,警惕地说道。
这是陈家其他几人心里莫名地升起一股奇妙感觉。
眼前这一幕怎么莫名地有些熟悉感?
再一联想到许绿云之前是去找了谁,那几人立即意识到了什么,都有点不敢相信地对视了一眼。
那一日,陈国泰要找他爹陈定发,他们起初也是以为陈国泰要合回户口,谁知道却是要分更多人的户口出去。
难道今天陈国泰又要故技重施?
“我妈放心,绝对不找你做担保。我说的办法是,请你将我和我当家的分出家门。从此我们是死是活都与你无关。我们从此也不会以任何理由缠着你出钱去医治。”
许绿云冷静地说出了真正要求。
“什么?你俩想分出家门?告诉你,你想都不要想。哪怕是看着你俩死,你俩也得给我死在家......”
王惜萍一下子蹦跳起来大发雷霆。
这还真是反了!前面才让五个小兔崽子走脱,现在大兔崽子也想倒反天罡了!
然而王惜萍话还没有说完就闭上了嘴巴。
因为她突然发现屋里屋外的气氛突然变得无比凝重。
陈孝泽恨恨地看着她,满脸都是‘你就是个蠢婆娘’的意思。
陈定开、陈定光、陈定发三兄弟则是满脸惊愕和不敢相信,以及隐隐约约的心寒。
他们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理解王惜萍不拿钱医治大哥的想法,但却绝对不能够接受王惜萍不允许大哥自寻活路的做法。
虽然他们都有自己的儿子可以保底,但却也无法自制地想到要是自己也沦落到大哥那一步......
屋里的人是这种反应,屋外的社员则是用看待蛇蝎的眼神厌恶地看着王惜萍。
如果陈定国夫妻俩在状态良好的情况下要求分家出去,那绝对会被乡亲们唾弃为‘不孝’。
可是现在人家夫妻俩都快病死了,你王惜萍作为人家的母亲,不拿钱医治不说,还不准许人家脱离家门自寻活路。
更甚者竟然还敢扬言说要看着儿子儿媳死在家里。
这特么是人能够说出来的话吗?
说出去简直就是陈家村的耻辱!
“老大家的,我不,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说,咱们是一家人......”
王惜萍瞬间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想要挽回。
“我们既然是一家人,那我妈是不是就应该出钱给我男人治病?”许绿云立即追问道。
“这,这,咱家没钱。”王惜萍还是一口咬死。
“那就请我妈把我夫妻俩分出家门,让我们自寻活路。”许绿云又说道。
“这个,这个,老大家的,你们能够找到活路,那肯定是好事。但你们也不一定要与大家庭分开,对吧?”王惜萍坚持道。
“可是人家借钱的人说了,要是我夫妻俩还与你们在同一个户口本上,就应该由户口本上的所有人口一起负责,与外人没有丝毫关系。”
许绿云木着脸,干脆把话直接挑明。
“是什么人这样不讲道理?我明白了,一定是泰娃子对吧?好你个泰娃子,好你个挑拨离间无情无义狼心狗肺的卑鄙小兔崽子!”
王惜萍稍稍一想,立即跳脚痛骂不在场的陈国泰。
陈家其余几人彼此确认了一下眼神,都神情凝重地点了点头。
果然,还是那个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
要想让陈国泰出钱,家里就必然有人要脱离王惜萍的户口掌控。
前面是七妹,现在是陈定国夫妻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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