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谦示意孝恒不要让母亲在自己房里久留,免得看着他上药心疼。于是孝恒就扶着母亲出去,让芸香送母亲回房去。
“你留一会儿,仔细问问大夫。”金如珍不放心地嘱咐道。
孝恒点头道:“是!我会好好看着他的。娘,您别太伤心了,回去早点歇着。”
金如珍从孝谦那里出来并未回房径直去到钟进贤的书房,走到门口就让芸香止步自己走了进去。推门进去看到钟进贤扶额坐在书案前,面色青灰眉头紧锁。安静的书房里能够听到他并不平和的气息。
钟进贤知道进来的是金如珍,他并未挪动身子,听着金如珍悉嗦着衣服声走到一旁坐下。他沉沉地问道:“请大夫了没有?”
“请大夫?老爷不是很希望打死孝谦这个不孝子吗?”金如珍的声音也冷冷的,看得出她对钟进贤这次往死里打的行为很是不满。
钟进贤的手微微从额头滑下,睨视着金如珍,皱眉。“他这次难道做的不过分吗?”
“是!孝谦这次的确荒唐地过分了。”金如珍同意丈夫的说法,她慢慢转过头去与丈夫的眼神接触,“可老爷是否真的用心教过他?所谓养不教父之过,老爷一味责怪孝谦行为乖张,却从未有过像教导孝恒一样教导孝谦。既然这样,老爷又何必用苛责孝恒的准绳来要求孝谦呢?”金如珍怔怔地看着钟进贤,眼神丝毫不闪躲,“你说是吗?老爷。”
“哼哼~~你的意思是孝谦现在的行径完全是因为我吗?”钟进贤嘴上挂着冷笑。
“难道不是吗?”金如珍反问道:“我知道老爷对孩子们都很疼爱,特别是孝恒和孝谦。孝恒从小就听话,老爷为了他费了不少心思,如今他也成了老爷希望他成为的样子。而孝谦,从小就调皮不听话,读书也不用功。老爷只会责骂却从不耐心调教,等他大一些后出入风化之地,老爷也只是嘴上责骂却从不会疏导。孝谦如今的个性完全是老爷的放纵所致。”
多少年来积压在金如珍心头的话终于说了出来。对于孩子的教育金如珍有心无力,她很想教好孝谦,把他培养成另一个孝恒。但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孝谦的脾气秉性向来不羁,她这个做母亲的一个人实在无法完成教导这么一个顽劣孩子的重任,多少次她都很希望钟进贤能好好管教孝谦,但他不是很忙就是宁愿把时间花在孝恒身上。说来也能理解,孝谦是个难以捉摸的孩子,而孝恒就显得很沉稳。同样的时间当然要把精力放在一个比较有把握的孩子身上,所以孝恒从小就被钟进贤带在身边。
钟进贤听了不由地哀叹,“唉~~我钟进贤有四个儿子,人人皆道我最喜孝恒,殊不知我对孝谦更是疼爱。我以为你是知道的,但看来......”他失望地摇了摇头。
“我当然知道。”金如珍肯定地回复道:“既然老爷这么疼爱他,刚才又为何下如此重的手?我知道孝谦这次很过分,我也很生气。但也不至于要用这么重的刑罚吧?打死他是不是真的能让老爷解气呢?如果是,现在他倒还尚存一口气,老爷赶紧拿着鞭子去送他一程。”她皱了皱眉埋怨道:“幼时不教,现在倒是管得紧。”
钟进贤慢慢起身,刚才也耗费了他不少的体力。“你以为我不想教好他吗?你生的两个儿子难道你不清楚他们的脾气吗?每天困着他,让他读书写字,对他来说是一种折磨。他不像孝恒有定力,从小就浮躁好动。一个孝恒已经没有了童年,被我天天用过重的要求压着,我不想让孝谦也重复孝恒的艰辛,况且管束对他来说根本没用。他不是长子,不需要有太多的能力,所以我才放纵他。但是近一年来,他学乖了、长进了。我很高兴!既然他能转性,我也会替他铺好将来的路。他和孝恒不同,做事果敢,将来完全可以和孝恒互补。我并不是没有给他机会,而是一次次给他创造机会。是!他的确让我满意了,让我欣慰了。但这一次,所有的一切都被他的荒唐毁了。既然他不把钟家放在首位,那么也不要指望我再给他任何的机会!”钟进贤说的很坚决,意味着孝谦将来的前途已经一片黯淡。
金如珍站了起来,冷冷地说道:“正如老爷所说,这一年来孝谦给了我不少惊喜,但可能你和我都错了,他还是以前的那个孝谦,没有变过。既然这样,我们就按照过去的要求去对待他吧。就像老爷曾经说的,钟家不在乎多养一个闲人。只是老爷不要再这么对待这个闲人了。”她望着钟进贤对着窗外的身影,道:“他是你的儿子!”说完后就迅速地离开了书房。
留在书房的钟进贤心情窒郁到了极点,对于这个儿子他真的是没什么好的办法。已故的孝和姑且不说,孝恒完全按照自己为他安排的轨迹规规矩矩地走着,孝川虽然顽劣但用粗暴一点的方式他也会忌惮他父亲的威严而收敛听话。唯独这孝谦,软的不行、硬的也不行,全凭他自己的心情。他不是没有想过办法来教导这个儿子,但实在是太难了。妻子对自己有所误会,他也不想解释太多。这次孝谦虽然让他失望,但他依旧担心着他的伤势和安慰,他还是他疼爱的儿子。
意沛徘徊在孝谦院落外面,夜色的笼罩并未减退她的惧怕。从自己那里走到这里,无时无刻不担心着被人看到。看到他院子里灯火通明,仆人们时不时地端出一盆盆的水来洒到一旁的花坛里,在月色下能分明看出水的颜色,鲜红鲜红的,每一次都让意沛心惊胆战。她很想闯进去看一看他究竟好不好?会不会有危险?可是现在怎么可能让她进去?
想一想还是等夜再深一点后过来会比较安全,意沛挪着步子往回走,却显得非常艰难。这时候突然有人叫她,这是婉仪的声音。转过头就看到婉仪朝自己走来。
“你怎么在这儿?”婉仪也很疲惫,看上去进进出出忙碌了一番。
“我......”意沛顿了顿道:“看孝谦被打成这样,就想过来看看。走到门口看到所有人都那么忙碌,恐怕进去后给你们照顾他添麻烦,就想着明天再过来看看。”
意沛说的有些慌张,不自觉地用手搅动着锦帕。原以为沉沉的夜色会掩护她这一举动,但这一刻浮云飘散月亮瞬间分外明亮。婉仪看了看她没有说话,似乎在想些什么。不过她很快就微笑着拉起意沛的手,“既然来了就去看看吧。我知道你是怕有人把话传到你婆婆那里。但探望一下家人又有何妨?若是她为难你,我替你说去!”
说话间就已经跨进了院子,仆人们在廊下熬着药。一个仆人捧着一堆凌乱的衣物走了出来,这是从孝谦身上好不容易剥下来的衣服,带着鲜红的血迹,看着触目惊心。意沛看都不敢看,只觉得心里揪着般的疼。
走进房里就闻到一股浓烈的伤药味道,在往床上看去就看到孝谦光着膀子趴在那里,但似乎也显得很难受。毕竟这一次的伤口浑身都是,无论他用什么姿势都会挤压到伤口。孝恒在一旁扶着他调整到相对比较舒适的姿势。
“啊~~”孝谦不禁叫了一声,“好疼~~”他用手肘用力却不想手肘上也有伤痕,瞬间床单上印下一道血迹。
“小心着点儿!”孝恒扶着他无奈地摇着头,“浑身都是伤,这可怎么好?大夫,你想想办法吧。”孝恒看着一旁正在调药膏的大夫。
大夫谈道:“总不能就这么坐着,况且下身也有些伤。一会儿用浸了药的绷带包扎好,每天一换。这样就能让他躺下了。”说完就将涂满膏药的一长段绷带捧了过来。“扶他坐好。”
“慢点儿!慢点儿!”孝恒扶他坐了起来,忽地回头看到站在门口的婉仪和意沛。“你不是已经回去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出去就碰上了意沛,她说想过来看看孝谦的伤势。”婉仪拉着意沛走过来,“小鱼倒是想来,可你也知道二娘。”
“哼~~”孝谦冷冷地哼道,“这回她心里肯定痛快!”抬头看到意沛道:“有心了。我会嘱咐人不让他们乱嚼舌头。”
看到意沛在跟前,孝谦就再也没有哼哼一声,还硬挤着笑容说道:“哎哟~~看来一定要伤病一回才能知道身边有这么多人疼着自己......”他的眼神落在意沛身上,“爱着自己。”
一句话说得意沛眼眶发烫,强忍着才没让泪水落下,趁婉仪给孝恒搭把手的间隙才迅速用锦帕擦去摇摇欲坠的泪珠。看着她的模样,孝谦似乎忘记了身上的伤痛,觉得非常喜悦。
“你就少说几句吧!”婉仪一边帮着大夫将绷带缠绕在孝谦的身子上,一边数落着他。“亏你想得出来这馊主意!如今想来你之前在飘香院留宿就在计划这事儿吧?真不知道你是真是假!”婉仪瞪了孝谦一眼,问道:“你该不会是真的和那什么头牌姑娘上床了吧?”
孝谦嘿嘿笑道:“还是嫂子精明啊!您也说那是我计划的事儿了。万一爹起疑派个人去问一下,岂不是要露馅儿?”
“哟!这么说来还真的......”婉仪伸出手指就在他脑门儿上一戳,“真不知好歹!”
“时间太仓促了,否则也不会兵行险招。”绷带一紧弄痛他了,刚要叫出来就看到意沛的眼睛,硬生生地把那句“疼”给咽了回去。
婉仪苦笑着,“这么说来如果早些告诉你,你还要到阴山县找那个什么玉叶闹腾一阵儿?然后再让人传到公公耳里?”
“嗯!是啊!”孝谦说笑地应着。也不知道他是真是假。
孝恒忍不住了,埋怨道:“你老是胡来!看看你这身伤,万一爹手再重一些你就没命了。”
孝谦倒是满不在乎,“这点伤换我自由,我乐意!”他的眼神又落在了意沛那里。
长长的绷带终于缠完了,药膏凉凉的倒是让孝谦减轻了一些痛楚。小厮送来了汤药,他也几口喝下。大夫嘱咐一番后就背起药箱要走。
“大夫,我送你!”孝恒嘱咐婉仪道:“你留一下,我送送大夫。一会儿就直接去娘那儿告诉她孝谦的情况。如果他累了你就早点让他歇着。”
“行了。你去吧。”婉仪送着孝恒和大夫到了门口。返身的时候就看到意沛在那儿背对着她站着一动不动,倒也看不清她在看什么。而孝谦倒是含笑望着意沛,那笑容憨憨的就像一个孩子。一阵不安涌上心头。“夜了,我出去仔细吩咐一下。意沛啊,你就替我陪陪这傻小子吧。要是渴了就给他倒杯茶。”说着就出去了。顺带着还带上了半扇门。
屋里剩下两人,一个泪眼迷蒙、一个如释重负。良久,孝谦才说道:“一进来就站在那儿,过来坐啊。”说着就指了指床尾边上的两张玫瑰椅。
意沛只是走近了两步,没有坐下。“你......口渴吗?我给你倒杯茶。”
“嗯!还真有些渴了。”孝谦应道,“劳烦你了。”意沛倒了茶端过来,把杯子递给他的瞬间他紧紧握住了她的手,“别!有人!”她紧张地挣脱了,不过他倒也没有强留的意思。
孝谦含笑望着她,好似看一尊精美的玉雕般凝神。“我叫那么大声是假的,要不爹怎么会那么容易停手?其实还好,不是很疼。别担心了。”他宽慰着她。瞬间意沛的泪涌了出来,怎么都收不住。这倒是吓坏了孝谦,“别哭!别哭!你也说有人啊!”他一伸手却拽疼了自己的伤口,瞬间把手缩了回去。
意沛看他痛苦的样子忙过来扶着他的手臂,“怎么样?扯着哪儿了?”
“没事!”孝谦摇着头,但额头上已然渗出了汗。“你放心,我现在自由了。不会再有人逼我娶亲。前些日子苦了你了,心里一定怨恨我了吧?”扯疼的伤口渐渐平复后他才舒展了眉头,然后便抬头看着她,她微微蹙眉嘴角含屈一副委屈的模样。“怎么?真的怨我了?”
“你......”意沛刚要开口就听到了婉仪的声音,慌忙站起来往后退了几步。声音由远及近,仿佛是刻意给她时间去调整距离。
婉仪走进来后说道:“不早了,孝谦你歇着吧。这里的人我也安排妥当了。和上回你染病时一样。有人值夜。你有什么吩咐支应一声就是了。”
“嫂子!”孝谦说道:“别让人在我屋里守夜了。有人在,我不习惯。”
“那你起夜怎么办?”婉仪经过意沛时用眼风扫了一下她,只见她眼睛布满了血丝。
“在床边放个夜壶就行了,一个大男人不用那么矫情!”孝谦说道。
“好吧。”婉仪道:“意沛我们走吧,让他好好歇着。”说着就先往外走去。
意沛刚要转身,孝谦便指着自己院落后门的方向,对着口型说道:“晚上我给你开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