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吾日三省吾身
作者:六弓刀   扒墙脚的女御史最新章节     
    天子高坐案后,一脸怒气。
    满朝文武皆垂首不言。
    “你们身为朝廷命官,整日豪奢宴饮,如今一点捐纳就给朕推三阻四。”
    司马策眼神逡巡一圈,众臣都知道,陛下又要骂人了。
    “常侍大人身为天子近臣,已经连续赐告了七日。”
    “尚书令日日在殿上哭穷,听说昨天出门还特意穿了件补丁衣裳。”
    “如此说来,是朕不够体恤众卿家了,竟不知诸位官宦世家拮据至此。”
    遂有大臣想要就坡下驴,马上跪地道:“陛下明察,微臣确实家贫。”
    少时又有一人陈情:“陛下,微臣上要侍奉双亲,下要抚育子女,微臣也不甚富裕。”
    司马策将他二人盯了好一会儿,才道:“好,竟来殿上叫穷。”
    说罢将手重重拍在龙椅上,竟气得咳嗽了两声。
    “来人,给朕查!”
    ……
    百官慌忙跪地行礼。
    陛下虽然时常在殿上骂人,但是极少动真格的。
    一般只要动了,那都是要人半条命的。
    于是纷纷指责刚才那两个在殿上哭穷的。
    “陛下为了捐纳的事,整日寝食难安,身为臣子怎么不为陛下分忧呢?”
    “就是啊,只是让你出点钱,你俩这么一闹,倒连累我们大伙被查。”
    谴责完了这二人,遂有权臣起身回禀。
    “陛下息怒,还望保重龙体,至于捐纳之事,臣等自当尽心竭力。”
    余人也纷纷附和:“臣等今日,定将捐纳完成。”
    朝上谁人不知,如今三台五监的人,这半年被陛下踢下去不少。
    随后也安排了自己的心腹到了任上。
    若真要查的话,恐怕无人能够幸免。
    他们有多少家底,自己清楚,能不能禁得住陛下派人监察,自己也清楚。
    交点捐纳事小,被陛下抄家才是要命的。
    ……
    娄中贵此时颤颤巍巍走到御前:“陛下,茶来了。”
    司马策没好气地看他一眼:
    “让你给朕茶,你也不试试,都快凉了。”
    “……”
    百官面面相觑。
    司马策此时端着茶盏,笑吟吟看向阶下。
    “朕这几日着了风寒,喉咙时有不适,今日在殿上喝杯茶,不妨事吧?”
    能妨什么事呢?
    只不过大伙又被您摆了一道罢了。
    陛下如今也不知跟谁学的,越来越会玩了。
    ……
    既在殿上应了,便没有反悔的道理。
    易禾一到衙门,投名的簿子也陆续到了。
    直到午后,易禾盘点一番,人皆在册,一人不少。
    这捐纳的差事,总算给她撑过去了。
    她一盏茶还未喝完,就迎来一个年轻的御前内侍,看打扮,应当是位中使。
    “大人忙着呢?陛下让奴婢请大人前往御书房面圣。”
    易禾自然不想面圣。
    上次的事她再也不想经历了。
    料想陛下也没有要紧的事,否则在早朝上就能问询,何须特意召她。
    她温声道:“劳烦中使通报,本官的腿折了,实在不宜面圣。”
    那年轻中使将她上下打量一番:“奴婢怎么瞧着大人腿脚好好的?”
    易禾走到墙角,拎起倚在墙上的水火棍,狠心朝腿上一砸。
    “现在折了。”
    “这……那……哎……”
    那中使吓得不知如何是好,到底踮着步子出去了。
    ……
    第二日还未到午后,娄中贵又奉了陛下的旨意亲自来请。
    易禾一瘸一拐地起身迎他。
    娄中贵满脸堆笑:“大人,陛下还是请您面圣呢。”
    易禾笑道:“今日下官……”
    “大人,今天哪儿折了?奴婢也带了御医前来。”
    易禾咬咬牙:“腰子折了。”
    说罢从袖中掏出青璧来。
    娄中贵识得此物,上次就为这枚短剑,闹出了好大的一场风波。
    他忙上前一把架住易禾的胳膊。
    “大人,您饶奴婢一条狗命吧。”
    ……
    连续两日,陛下终于没再派人来了。
    这日是个少阴天,还有些凉风刮着,是个消暑的好时候。
    易禾从仓库巡视回来,见公房的门大敞着。
    就在门口叫了句:“白青,屋内憋闷外头倒凉快,你搬两把椅子出来,你我二人在院中看这月的郊庙仪簿。”
    里头没人应她。
    她只好抬腿进去,只见他正背对着她在案前看东西。
    “你在公房里为何不应声,是不是也要给本官装聋作……”
    后头的话司马策没听清。
    因为她下跪的动静实在太大了。
    “平身。”
    易禾拭了拭额角的汗,半晌没有站起来。
    跪得太重了,膝盖有些僵直。
    司马策朝她伸出手,她马上将手移到身侧,随后勉力站了起来。
    “微臣失仪。”
    ……
    “陛下驾临太常寺,微臣未能迎驾,罪该万死。”
    司马策没有回她,而问:“怎么,才下了朝一个时辰,就认不出朕了?”
    易禾心里郁闷,不是她认不出,而是她从未见过陛下穿常服的样子。
    唯一的一次,仿佛是去吊唁司马靖。
    那次陛下穿的虽是玄色常服,但与龙袍的制式和颜色没有太大区别。
    而今日,陛下穿了一件红色常服。
    吴带当风出尘飘逸,与寻常世家子弟无异。
    与白青的官服颜色也相近。
    她初初入眼时,确实错当成了白青。
    “微臣有罪,实在是微臣从未见过陛下穿衣服的样子……”
    司马策眉头微蹙:“嗯?”
    易禾险些咬掉自己的舌头:“微臣死罪,是微臣从未见过陛下穿常服的样子,是以方才没有立时认出陛下。”
    司马策无声笑笑:“易卿同朕,到底是生分了。”
    言毕他低头将手中的一张纸慢慢展开。
    又举到她面前。
    “朕若是提前着人通报,想必就看不到这个了。”
    易禾定睛一看,如同五雷轰顶。
    这是那日她一气之下写下的“墓志铭”。
    吾日三省吾身:
    一要远离陛下。
    二要远离殿下。
    三这辈子要做个贪财好色唯利是图之人。
    “把门关了。”
    司马策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反倒让她心里更没底。
    “朕的人都在衙门口候着,无人进得来。”
    “既如此,那微臣就不用关门了……”
    司马策没应她,展臂推出一阵掌风,门关上了。
    片刻又塌了。
    公房的门年久失修,平日里就吱嘎作响,现在倒有由头换个新的。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陛下在她面前用武。
    万幸不是用在自己身上。
    否则她现在必定人如此门,四分五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