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如实相告
作者:六弓刀   扒墙脚的女御史最新章节     
    建康的盛夏时节,晋王府的棠棣树下,司马瞻想不明白,头一回喜欢上一个人,怎么偏偏是个男人,害他头一回吃这样的苦,比佐了蜂蜜的药还苦。
    他浑浑噩噩不知坐了多久,再清醒过来时,天光已经微明。
    借着一点酒气,他决定进宫一趟。
    这个时辰,想必皇兄也已经起身预备着早朝了。
    ……
    幸而今夜司马策是宿在书房里的。
    否则他还不一定能见到。
    娄中贵给他搬了把椅子在侧,少时司马策才从内室出来。
    “王弟今日这样早……你喝酒了?”
    司马瞻稳了稳心神,给他见了礼。
    “怎么一大早就醉成这样?”
    司马策挥退了殿内的宫人,亲自递了一盏茶给他。
    司马瞻趁着微醺,嘴里含糊地说了句:“皇兄,昨日臣弟杀了一人。”
    “嗯,是何人?”
    “冀州来的。”
    司马策面色沉定无波,还将衣袖又整理了一下,冲他点了点头:“朕知道了,去上朝。”
    司马瞻怔怔地看了他片刻,一闪身挡在他身前。
    “皇兄是不是什么都知道?”
    司马策皱了皱眉:“你这是喝了多少?”
    “很多。”
    想必是真的,他眼底赤红,面上也是酸楚。
    殿内寂静,司马策略一笑,转身坐回了龙椅。
    “既然王弟有要事,这日早朝不上也罢。”
    “说吧,冀州那人怎么了?”
    司马瞻走上前来:“那人说皇兄年年都派人去修缮易家祖坟和祠堂,可是真的?”
    司马策仍然面含笑意。
    “王弟当年去戍边,想必有些事不清楚,这是父皇的意思,易沣有功于社稷,却自请不入太庙,是以朕每年都要遣人去关照一下。”
    “那为何不是易沣过世后关照,而是易禾入仕后才关照呢?”
    司马策一手拨着案上一枚小鼎上的香片,一边答他。
    “因为易沣生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他这个独子。”
    “不是。”
    “是皇兄要让冀州的人知道,易禾是前朝宠臣,倘谁生出些不规不矩的想法,就是死罪。”
    司马策脸色僵硬。
    他不确定所谓冀州的人到底跟他说了些什么。
    但他讲的这些,其实也无须冀州来人通报。
    好歹他也是大晋的亲王,派个亲信去冀州跑一趟也能知晓。
    也许,早就去过了。
    因而笑笑:“所以,王弟不是已经替朕赐他死罪了?”
    ……
    司马瞻抹了把脸。
    他有些无力感。
    世间万物,唯有“心术”二字,他至今还解不得。
    罢了,不如开门见山。
    “那人说,易禾并非是易沣所生。”
    司马策先是一愣,随即扔了手中的香箸大笑了两声。
    “当真好笑。”
    他隔着御案伸出手来拍了拍司马瞻的肩膀:“姑妄言之姑听之,只不过是些宵小之辈来你府上打秋风,偏你倒信。”
    司马瞻见他笑得毫无城府,一时间心里的乱麻更摘不清了。
    “臣弟谅他不敢。”
    “那你为何将他杀了?关心则乱?”
    许是吧,他也不是很清楚。
    他隐约觉得那人确实有未尽之言。
    但是他却不敢听了。
    ……
    “还是朕替你说吧。”
    “你担心那人嘴里会说出些易家父子大逆不道的事情出来,所以迫不及待灭了口。”
    司马瞻咬牙:“只是担心属下听见。”
    “与别人无关,你是担心那人说出来的许多事,你要不要来告诉朕。”
    “你不愿因他的话怀疑易禾,又不忍欺君,只能将人杀了一了白了。”
    “你自小就是这个性子,凡遇到难解之事,就喜欢抹去痕迹。”
    司马策还记得,幼时王弟打翻父皇的宝砚,不解释不求饶,跪着等父皇回来罚他。
    明明那宝砚只是磕了一角,还是勘用的。
    他却说,日后父皇每次看到这瑕疵的一角,就会扼腕不止,不如再不见它,三五天也便忘了。
    ……
    司马策这话叫司马瞻不知如何回。
    只能默认他说得没错。
    虽然说问迹不问心,问心无完人。
    但是他自问没有在大事上欺瞒过皇兄。
    这件事上也不想。
    昨日将那人斩于剑下的时候,他就打定主意要将此事呈报给皇兄。
    无论他是不是已经知道。
    或许皇兄和易禾二人之间,已经共同保守着很多秘密。
    而这些秘密,都和他无关。
    ……
    可是眼下皇兄却说这消息假的可笑,甚至连一丝犹疑都没有。
    这反而是最可疑的。
    哪有帝王不多疑的?即便有,那也绝对不可能是皇兄。
    他爱重易禾是一回事,毫无防备又是另一回事。
    如此就衬得自己十分不磊落,随便听了一句妄言,就赶来跟皇兄呈报验证。
    皇兄也只用几声笑语,就将他的质疑判了斩立决。
    ……
    司马策望着他怔忪的双眼,又笑道:“其实,朕很乐意你记挂着要来回朕。”
    司马瞻依旧没有话回。
    他之前的心性已经泄了大半,伸手抚了抚自己的右臂,些微酸痛。
    想是这时节又要落雨了。
    “你身上有伤,就不该驭马入宫,朕赐你御撵,还是早些回去歇着。”
    司马瞻点点头,也笑着打了个躬。
    皇兄一直是那个心细如发的皇兄,竟然连自己是骑马来的都知道。
    还能有什么事是他不知道的呢?
    ……
    司马瞻离开御书房时,天色已然大亮。
    盛夏时节,暑热一向来得早,老天爷又憋了一场雨,外头更觉得气闷。
    他望着密不透风的御撵,还是摆手辞了,一个人清清静静地走出了中门。
    司马策隔窗看着他的背影,长叹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