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安走一趟辽东,回来后觉得京城简直变了天。
他没想到朱由校年纪轻轻,就做了太上皇,躲到西苑里养病,把大明江山,压到五岁的儿子和年轻的太后肩上。
更没想到,太后居然将政事,一肩担了起来,看看上午开会的阵仗,再看看这片厂区,他怎么觉得,大明在太后的治理下,比太上皇时期,更有活力了呢?
他从辽东回来后,就一直皱着的眉头,慢慢地舒展开来。
到了兵仗局,法安才发现,后面这片厂区,并不比前面那片厂区小,张泉解释道:“这是兵仗局和火器局两个部门,前面部分是办公区和厂区,后面是家属区,匠户们都住在家属区那边,两个区域用围墙隔开的。”
这片厂区,与前面那片厂区明显不同,周周一圈护城河,护城河的外面一丈外的河堤上,种着一圈白杨树,白杨树的边的台阶下,是一圈六尺宽的水泥路,有巡逻的士兵,不时地走过,显得这片厂区,比前面那片,重要得多。
守卫这片厂区的,是京营的士兵,二人在城门口验明身份,就进入城门洞。
“这城墙只有六尺厚?”法安见城门洞子很浅,他用脚量了一下,只有六尺,墙头只能更窄,这样薄的墙体,敌人用投石机,很容易砸塌的。
张泉用手敲敲城墙,骄傲地道:“大师有所不知,这城墙虽薄,却是用水泥混合着鹅卵石彻起来的,箭支射不进去,投石机投来的石头,根本打它不动。
怕只有用红夷大炮,才能砸得动它。”
这么坚固?法安姑且信了,出得城门洞子,眼前是一片空旷的草地,左右两边,隔得远远地,各有两排厂房。
张泉解释道:“这片厂区是新建的,许多设施还不完善,先把外面的护城河和城墙建起来,里面的厂房,还要慢慢建,这些预留的地方,将来都要建成厂房。”
往前走,果然有施工队忙碌。
张泉带着他往左边的厂房走去:“左边是兵仗局的,右边那里,是火器局,咱们去兵仗局。”
管理兵仗局的,是一个叫曹宾的年轻太监,见张泉到来,跟天上掉下来似的,跑前跑后地伺候。
“直接去仓库,”张泉问他,“库存有多少支火枪?”
曹宾恭敬地道:“回张公公,自从用上了公公送来的图纸上那个‘车床’,枪管的生产快多了,这个月造出了一百一十六杆枪。”
“哦,不错嘛,”张泉也很惊讶,“以前你们一个月能造三十支就不错了……嘿我说老曹,你可不能粗制滥造,太后可再三强调,宁缺勿滥。”
“哎哟,憔你说的,借咱家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拿枪开玩笑,您二位亲眼看看,就知道咱家没说谎了。”
来到仓库,只见靠墙一排架子,全是海碗粗的原木搭成,架子上整齐地摆着一口口的木头箱子。
曹宾打开一只箱子,取出一杆岛黑的火绳枪,双手递给张泉,献宝似地道:“这枪,咱家看着比上次那批枪还好呢,这枪管,都是同一台机子钻出来的,大小一样,正是太后说的那个‘标准’……”
张泉把火枪递给法安,法安拿在手里,沉甸甸地很有质感。
“要试一试这枪,”他问曹宾,“有没有试枪的地方?”
“有有有,”曹宾点头哈腰地道,“局里有专门试枪的人,咱家这就安排他们过来。”
“大师要的枪,全部要试过吗?”张泉问。
法安看看天色,见太阳还高高的,正是未正时分,他问曹宾:“贫僧要一百支火枪,天黑前试得完么?”
“没问题,多叫几人来就行了。”
“那就全部试一遍。”
曹宾出去叫人,张泉领着法安,打开旁边一个箱子,里面是排列整齐的小盒子。
“这是铅弹,”张泉拿起一个盒子打开,拿起一个炮仗一样的物件,解释道,“这是把火药和铅弹装在一起的定装子弹,装弹时,只需要将这个定装子弹放进枪管里,捅实了,就能举枪发射……
一是简化了一道手续,填装起来更快,二是火药是定量的,杜绝了士兵临场填装时,火药量不准的问题。”
法安在宁远城,也见识过火枪,知道士兵在战场上,心情十分紧张,装火药的时候,不是多了,就是少了。装多了,火枪容易炸膛,药装少了,铅弹打不远,根本伤不了敌人。
所以边军们不喜欢用火枪,往往打完一枪后,要么换弓箭,要么,将火枪当长棍直接抡起来对敌。
边军骑兵用的三眼铳,对阵时放完三枪,就被抡起来当棍使……
曹宾招来十几个学徒,推着十口箱子一百支枪,和一箱子弹药,来到试枪的靶场。
靶场上已经有人在试枪,上前一问,是兵部火器局的管事倪元璐,正在检验火器局新出的火枪。
兵部的火器局,原来也设在王恭厂,据说王恭厂的大爆炸,就是因为引燃了火器局的炸药库造成的,也有说是地震,读书人一律归结为天罚,还逼着天子下了罪己诏……
兵部的实力,到底比兵仗局厚一点,直接从南京调了三百多户匠户北上,重建了火器局。
大爆炸发生后,张蔷就说服朱由校,请袁可立回来主持兵部,张蔷当时就对他讲,要打败东虏,必须发展火器。
袁可立也想试一试,能否另辟蹊径,找到一种能打败东虏骑兵的战法,叶梦熊的火炮,他觉得可行,于是,就牵头建了这么一片厂区。
建厂的银子,还是从建设银行里借的,太后说了,以后军队用的火器,兵部要出银子,从火器局里购买,火器局的账,要独立核算。
于是,袁可立把倪元璐,这位他最得意的学生,派来主管火器局。
见兵仗局也来试枪,倪元璐拍手笑道:“好好好,咱们比试比试,看看是你们兵仗局造的枪好,还是我火器局造的枪好。”
过来见过张泉和法安,听到法安的大名,他忙端正衣帽,深深一揖道:“听闻大师,在宁远城下,亲自仗剑杀敌,请受汝玉一拜!”
倪元璐,字汝玉。
法安忙双手合十还礼:“适逢其会而已,大人过誉了,正是在宁远城下,见识了东虏的战力,听说火枪能拒敌,贫僧特来看看。”
比赛开始,倪元璐信心满满,火器局从南京调来的,都是熟手铁匠,比兵仗局从卫所里调回来的铁匠,手艺可好太多了。
他觉得,今日火器局肯定能拔得头筹。
然而打脸来得太快,第一轮,双方各十支枪,兵仗局中六靶,火器局中两靶!
这时代还是滑膛枪,基本没什么准头,明明瞄准的是第一个靶子,弹丸飞出去后,有可能打中的是第三个靶子,更有可能,一个靶子也打不中。
火器局用的也是定装弹药,试枪队的士兵队长见自己让大人,在兵仗局面前丢了脸,气得将身边的士兵踢了一脚,骂道:“用心点,尽给老子丢人!”
第二轮,各十支枪,兵仗局中七靶,火器局中一靶!
倪元璐的脸,顿时沉了下来,他走过来拿起一支兵仗局的枪,又拿起一支枪,倒转枪口对比了一下,立即看出了端倪:“咦,你们这枪管,是怎么钻的,大小如此统一?”
他一个进士出身的文人,心里有些瞧不上太监,两家虽然在一个厂区里,他却很少关注兵仗局的生产。
曹宾上前,拱手道:“回大人,兵仗局打造了一架‘车床’,用统一铸造的金钢钻,钻出来的枪管,大小统一……”
“车床?”倪元璐立即被这新名词吸引了,他急切地问:“什么样子?一天钻多少支枪管?能否让本官一观?”
说着,拉起曹宾就要走,曹宾忙道:“倪大人且慢,待咱家为大师试完这批枪再说。”
倪元璐一拍脑门,对着张泉和法安大师,欠意地道:“失礼失礼!本官太急了点,还请二位见谅。”
二人也不计较,挥挥手让曹宾继续。
倪元璐也不比试了,站在一边看兵仗局试枪,越看越心惊,他还是小看了天下英雄,一个宫中的太监,造的枪比他还好,惭愧!
倪元璐一直陪着曹宾,等他送走了两位客人,太阳都快下山了,已经到了下班时间,他拉着曹宾不放,一定要去人家的车间里,看看那个“车床”,否则,他今晚睡不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