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一二!”
大年初一的大清早,练功房里整齐的口号声响了起来。
“哎呀不对不对!来!都跟我做!”
“一!二!”
乔西北站在最前面,纠正着小师弟们不太到位的动作。
看了一会儿实在着急,直接亲自上手,给他们示范起来。
丘煜站在他的左侧,也跟着他的节奏,一起给大家做示范动作。
大家立即有样学样。
嘴里喊着口号,跟着大师兄他俩的样子,开始练习起来。
华夏站在第一排的最右边。
小崽子很大声的喊着口号,动作跟的一板一眼,格外卖力。
“咚咚噔!”
“大师兄,师父找你过去。”
陆旬来到门口,伸手敲了敲练功房大开的房门,大声向里面喊着。
他近日,每天早上都会去师父那里,请她检查各个伤员的用药剂量。
等师父一一确认没问题后,才把药方拿去,让人抓药煎煮。
今日他核对完,临走之前,纪如风叫住他,让他去把乔西北喊过来。
本着师令优先的原则。
他这才赶忙先来了练功房,帮师父叫人。
“嗯?阿旬?”
“师父找我啊?好好!我这就去!”
乔西北停下动作开口应道。
说罢,又回首,冲着丘煜扬扬头。
“小煜,你来!”
丘煜秒懂。
跨步上前站到正中,继续带着大家练习。
乔西北走出来,在门口拍了拍陆旬的肩膀。
突然回头。
用超大的声音,对着屋内的丘煜喊道。
“小煜啊!带着这个家伙一起练!交给你了啊!”
他喊罢,笑呵呵的,转身就走了。
陆旬:“..............”
在原地怔愣了两秒,眨了眨眼睛。
“………我一定是听错了!”
刚想悄咪咪地,偷偷溜走,就被丘煜从他身后给拽住了胳膊。
“想上哪儿去?”
陆旬苦哈哈的瘪了瘪嘴。
重新摆了一副讨好脸,才回过头来看着丘煜。
“啊,我……..我去把今日的药方给送过去啊。”
说完,还不忘眨巴眨巴眼睛,以示乖巧。
丘煜松开他,眼中带笑的抱起双臂。
“行啊,去吧。”
陆旬一喜,拔腿就要走。
丘煜在他身后,缓缓开口。
“只是……..”
“你送完若是不回来的话…….”
“你以后的药材,可就全没喽...….. ”
“!!!?!!!”
陆旬顿住。
“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帮!!!!!坏人!!”
“能不能都别跟顾一学了啊啊啊啊啊啊啊!!!!!”
陆旬非常抓狂。
最终。
在他再三跟丘煜保证,自己一定会回来,绝对不许克扣他的药材的前提之下。
这才离开,蔫蔫的送药方去了。
丘煜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低下头无声笑笑。
转身回屋,继续带着大家练功了。
纪如风房门外。
“师父你找我?”
远远就瞧见房门大开着。
乔西北直接迈了进去,对桌案前正坐的纪如风问道。
“坐。”
纪如风说着,一手将手边的信件对着他推过去。
“看看这个。”
乔西北跨腿坐定,打开信件读着。
信是此前孙凡传来的。
信中写着关于那胡靖,和那帮派的消息。
“一帮流寇,取的名字倒还挺像那么回事儿。”
他盯着纸上的“鬼方”二字,嘴里喃喃道。
纪如风一口茶噎住了嗓子眼。
轻咳两下,缓缓说着。
“这是目前探查到的最新消息。”
“这封信,是他们年底送过来的。”
“左右没有什么动静,我便没有立即告知你们。”
乔西北看完内容抬头听着,纪如风站起身来,走了两步。
“现如今年已过完,我让你看这个,是想让你心里也有个底。”
“这帮人,可不是什么新冒头的愣头青。”
“他们能在西北部,有如此大的地盘盘踞,想必不是什么善茬。”
“我们还得万事小心,尽量多掌握些消息在手里。”
“另外。”
“此事先不要声张,目前,就先你我二人知晓便可。”
“等消息再确切些,你再看情况,告知小煜和阿旬吧。
“至于天阳和其他弟子,就先不要跟他们讲了。”
“以免大家都担惊受怕,人心乱了。”
说完,她回过身,慢慢往回踱着步。
乔西北点头应允,侧身看着她,又问道。
“那顾一那边,也要先瞒着么?”
纪如风冲他点头,“先不急着告诉她了。”
“她伤重未愈,需好生调养,不宜劳神伤力的,会影响她恢复。”
“等她稍微好些了,或者再有什么重要消息,你再一起跟她说也不迟。”
“是!师父放心。”
乔西北也赞同。
他暗忖片刻,又说。
“师父心里,如今可有什么打算?”
纪如风坐下来,眸中深沉。
“我已经给孙凡去信,让他查探那胡靖手下,可用之人的具体情况。”
“还有那鬼方的住所布局图,我也让他一并去查了,等来了消息,我再通知你。”
她叹了口气,盯着桌子发愁。
“如今……”
“我也没有什么很好的办法应对。”
“又不能叫大家,一夜之间背着寨子跑路了。”
“从以往来看,那胡靖,是个不达目的不罢手的人,又贪又有耐性。”
“现在,盯上了这里。”
“他一日没有动作,我们就一日不得安宁,真真是烦人得很!”
“真想一剑给他剐了算了!”
“痛痛快快,一了百了!”
乔西北看她说着说着,眉头又皱起来拧在一起,还越说越气了。
赶忙抬手,伸出两个手指头。
一下子摁在她眉心两侧,用力往外撑开,张嘴就劝。
“哎呀师父你看看你,成天皱着个眉头!”
“这眼看就一把年纪了,也不怕再给自己脸上皱出个印子来,那多难看啊!”
“???????”
纪如风一听这话,立马就炸了,站起身就打,边打边骂。
“你个臭小子!!”
“说谁一把年纪了??!!?”
“啊???”
“我看你是活腻味了!”
“你别跑!你给我站那儿!!!”
我们嘴上没个把门儿的大师兄,身上挨了好几个巴掌,赶忙窜起身就往外跑。
“我错了我错了!!”
“师父别追了!!当心闪了腰!!!”
“我我我,我走了啊!!”
纪如风叉腰戳在房门口,瞪着他的背影,气的“呼呼”直喘气。
“他奶奶的,这个小兔崽子!”
“真是活该他没个伴儿!!!”
她不住嘴儿的吐槽着,说的好像她自己就有伴儿一样。
吐槽完,还嫌不过瘾,又对着远处“呸呸呸”了几下。
这才扭头,回屋里去了。
顾一将养的这几天,逐渐已经在屋里憋习惯了。
她身体恢复的很快。
身上的刀口,已经慢慢地愈合结痂了。
自己下地在屋中走动走动,也没什么大碍,只是速度慢些。
之前失去的血气还没能恢复过来,动作快了,还是会有些头晕。
陆旬对她的恢复速度,叹为观止。
每日换药时,都对着她的伤口一顿研究,摇着头啧啧感叹。
上次。
就因为师父不准,导致他没能跑去研究小崽子,一直觉得颇有遗憾。
这次,可没人再拦着他了。
顾一当然不拦着。
因为她压根儿就懒得管。
每日换好药后,她就窝在躺椅上,抱着木盒子,逗弄着里面傻不愣登的小刺猬。
那小东西本来是该冬眠的。
可因为这屋中温度暖和,盒子中铺的又软。
仅仅团成小球儿,睡了两日,就活泼起来了。
每天在盒子里,爬来转去,寻寻觅觅,不停的找东西吃。
啃啃鸡肉嘬嘬水,再美滋滋的,用两只小爪,抱着一段胡萝卜屁屁不撒手。
啃的“嘎吱嘎吱”响,吃的腮帮子鼓鼓,根本停不下来。
顾一在旁边儿,看的新鲜。
伸手把它抱着的萝卜抢走又放下,放下又抢走,乐此不疲的折腾着。
气的小东西竖起一身软刺,对着她一顿“嘶嘶嘶”。
乔西北每每进屋,都会撞见这一幕,对顾一欺负弱小动物的举动,很是无奈。
经常忍不住开口就损她两句,然后又被她给怼回来。
今日进门,依旧是这一幕。
小刺猬正后腿儿蹬地站起。
全身直立,一只前爪扒着木盒边边,竖起背后的刺。
另一只小爪,拼尽全力的伸出去,想要够到顾一拿着胡萝卜的手指。
可惜,它腿脚太短。
够了半天,也将将只伸出了超出木盒边缘,一点点的距离。
急得直发疯,嘴里不停地“嘶嘶”狂叫。
顾一很坏心眼的,把胡萝卜举在它能碰到,但摸不到的距离停着。
看它生气了,自己反倒一脸的开心。
陆旬无言的看了一会儿,摇摇头就出去了。
“这人的喜好,还真是…......”
出门拐弯,就碰见了乔西北。
二人匆匆打了个招呼,各走各的。
乔西北进屋来,看到她又在欺负小东西。
可今日却反常的,没有开口吐槽她。
只是挤出点笑容,沉声跟她打了个招呼。
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慢悠悠的给自己倒了杯茶。
那笑的,真是比哭还难看。
顾一从他张嘴的第一声,就听出他声音不对劲。
抬起头来,瞥了他两眼。
瞧了一会儿。
眼看这人,也没有要说点什么的意思,顾一也不打算问他什么。
继续低下头,折腾小刺猬去了。
乔西北胳膊放在茶桌上,抱着杯热茶愣神儿。
他自己也说不上来,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他从师父那处出来后,就觉得心情沉闷,实在是提不起精神。
感觉自己全身的力气,都被卸下去了。
满脑子都是胡靖,和这寨子里的事。
就像师父说的。
那胡靖一日不动,就好像有一把刀,悬在他们每个人的脖子上,迟迟不落下。
别说骆天阳那家伙,每每知道情况后,总会咋呼个没完。
就连他。
今日多知道了些消息后,也是觉得心上一沉。
如同压了块大石头,一样的喘不过气。
这胡靖,的确是个有耐性的。
先是派人,大张旗鼓的来抢寨,明晃晃的告诉你,我盯上你了。
后,又迟迟按兵不动,就是要耗着你。
但凡是心态不稳,或者胆小些的,恐怕,都会遭不住被他这样搞。
自古以来,最折磨人的。
无非就是行刑前,不曾落下的铡刀。
乔西北心中想着,也不自觉的皱起了眉头,不断的思考着。
那能有什么好办法呢?
如若得了那鬼方布局图。
就算是主动进攻,最后的结果,也不一定谁输谁赢。
双方死伤多少,那都是不可估算的。
可对如风寨的众人来说。
这场仗,他们赢也是输,输也是输。
就算是打赢了胡靖。
也难保这一仗,会不会引人注目。
从此被更多,更厉害的流寇给盯上。
若是打输了。
那这如风寨,连人带寨子,一个都留不下。
可是这场仗,他们躲不掉,跑不了。
避无可避,只能应战。
所以。
不论他再怎么绞尽脑汁的去想,这件事情,都不会有一个完美的结局。
世道如此,能做什么改变呢?
他们这些微弱的人力,真的无法抵抗。
人,或许能改变自己的命运,但做不到改变所有人的命运。
即便,是开朗如乔西北这样的人,也会在此刻觉得。
这世间有些事,是真的无能为力。
究竟是失去一部分人,还是失去所有人?
这根本,就不是一道选择题。
这哪里能由得人选择,怎么选都只是个错。
他就这样,不停的想着,越想越绝望,越想越低落。
这一低落,就低落了好几天。
转眼,明日就是正月十五了。
一个天天乐呵呵的人,突然变得,动不动就原地发呆。
不是抱着杯热茶,一直捧到茶水凉透。
就是仰头,对着窗户上的桃花符盯着出神。
这一愣,就是大半天不动弹。
他坐在那儿,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活就活,死了也行”的低气压。
每天睁开眼就跑去,窝在顾一房间里,一待就是一整天。
陆旬每次进门,看见他都得愣一下,怀疑自己是不是认错了人。
两天过去了,看他还是如此,陆旬不免在心中犯起了嘀咕。
“大师兄,这莫不是和顾一待的久了,被她那性子给传染了?”
“那,我是不是也得小心点儿?”
“这.......这不爱说话,也能人传人的?”
他一脑袋雾水,思来想去,也猜不出个所以然。
每天憋来憋去,实在是有些受不了了。
顾一这屋里,现在是一个说话的都没有了。
气压还低沉的要命。
本来就顾一这一个不爱说话的,但她还算好,只是冷了一些。
你跟她开开玩笑什么的,最多就是翻你白眼儿,或者直接不理你。
现在可倒好。
泄了气的大师兄,好像那个低气压聚集地,源源不断地向外散发着。
还一日比一日浓烈。
搞得这屋里,是又沉闷又压抑,眼看都快爆了。
搞得陆旬每次进屋换药,动作都越来越轻。
相当注意,是丁点儿都不敢碰出动静。
生怕自己一个不对,他大师兄兴许一下就会炸开了,“库兹”溅他一身血。
这唯一还会出点声儿的。
除了他以外,就只有一只日日被气的狂喊的可怜刺猬。
偶尔乔西北回神,也会跟他打个招呼。
顶着一副“哦呦你来了,我觉得活着甚是无趣不如你陪我一起去死”的惨笑表情。
再配上他招魂一样无力的挥手动作。
不管怎么看,都不能算是很阳间的吓人姿态。
这一套招呼下来,属实把陆旬看的是头皮发麻。
直接就是一个激灵儿,激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待不住,实在是待不住。”
所以他一天比一天换药速度更快,换完就装箱,收拾完就跑。
“太吓人了,莫名其妙的,仿佛多了一个闷神!”
他边走边想,下定决心。
“我回去后,立马就给大师兄开一副提神醒脑的药方,赶紧灌上。”
想罢,陆旬加快脚步,一路冲回去,给他大师兄开药去了。
窗前,摇椅上。
顾一手里捧着小刺猬,捏着它软乎乎的小肚皮。
一手从头至尾尖,顺着小东西的背后软刺,一下下的捋过去。
她闭着嘴巴,一言不发的看着乔西北。
这几日,乔西北这魂不守舍的样子,原因,她心中大概有数。
陆旬前几日。
刚把那天他去帮师父喊大师兄,却被按头威胁,日日出早功的事儿。
当做个解闷儿的乐子,给她的讲了讲。
顾一在心中盘算了下日子。
果然就是自那天开始,这家伙见完师父回来,就变了个样儿。
她微微侧头,望向窗外。
“一定是师父和他说了什么。”
顾一两根手指捏着一根软刺,轻轻地搓着,在心中暗忖。
“从师父那处聊了些什么,才能让这家伙低落成这样。”
“寨中近日无事,那自然是和那胡靖有关了。”
“想必,是胡靖那边有了什么消息,才会如此。”
“那疾冲的死讯,看来已被知晓了。”
她眸子轻转,又看向茶桌前的某人,定神。
“这家伙,既不跟旁人提起,也没跟我念叨。”
“想来,胡靖那边,暂时应该还没有出手。”
“否则,以他的性格,怕是坐也坐不住的。”
“不跟别人讲,是怕乱了人心。”
“不跟我讲……大约是师父嘱咐的。”
“怕我伤没痊愈,不想我太过忧虑,耽误了恢复。”
顾一脑中转了几个来回,就把事情,给猜的七七八八了。
她低头,又捏了捏小刺猬的软肚皮。
“罢了。”
“此事多说无益,迟早会想通的。”
她怎会不知,乔西北知道消息后,为何越来越低落。
可那些道理,谁又会不懂呢。
确实没什么,需要别人劝慰的。
有些事躲不掉,它必然会发生。
既然没得选择,那就只有接受。
要让自己接受一个,明知道不可能皆大欢喜的结局。
这并不是很快速就能做到的。
也不是任何安慰劝解,就能起作用的。
别人多说什么,都没有用,只能给他时间,让他自己去想明白。
去逼着自己接受下来。
人,只有自己,才能强迫自己去接受一件事。
再亲近的人,也做不到,去帮谁控制自己的思绪。
能愿意让自己咬着牙,也要吞下去的苦。
只有自己给的才可以。
所以。
她依旧没有开口对他说过什么。
任由乔西北自己,自行消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