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二大爷的家里像过年一样热闹。
孙建伍的二大娘和翠儿张罗了一桌子的好酒好菜。
葱炒鸡蛋、小鸡炖粉条、山蕨菜干炒肉、干炸的河虾河鱼、老黄瓜地瓜汤,还有公社打回来的满满二斤地瓜烧。全家人围坐在炕桌上,推杯换盏,有说有笑。这不大的小院子气氛里仿佛像过年一样的祥和,安逸。
看着满桌子的菜,孙建伍的心里并不是滋味儿。
二爸家里不富裕,这一桌子酒菜能顶了翠儿和弟弟三、五天的劳力。可是二爸高兴,说孙建伍这几年也没回过家,年年家里过年就少他一个人。
后来又听说南疆那边打起了仗,孙建伍跟着大部队去保家卫国,全家人心里一直惦记孙建伍的安危。现在好了,孙建伍全全喝喝地回来了,老头心里的石头也算落了地。此时的孙建伍听完二爸的话,他心里热乎乎的,眼泪几次涌到眼眶子边上,都忍着没掉出来。
二大娘一个劲儿地给孙建伍的碗里夹着菜,嘴上还不停唠叨着,孙建伍在部队里待瘦了,回家咋也没领个媳妇儿什么的。
当二爸问起孙建伍为啥复员,孙建伍并没有说实话。只是告诉二老,现在仗打完了,部队要精兵简政,自己感觉在部队也没有多大发展,就提申请复员了。
倒不是说实话怕丢人,孙建伍只是觉得,让二老知道是自己杀了俘虏,被部队处分,他们听了后会心里不舒服。
弟弟妹妹们也问到了自己今后有什么打算,孙建伍告诉他们自己回家安定后,就去县里的民政局递交关系,像他这样的参战老兵国家是有政策的,可以分配工作。
就这样,孙建伍在二爸家休息了三天,感觉自己的精神状态调理得差不多了,就带着组织关系和介绍信,去了吉通县的民政局。
不来不知道,这偌大的民政局门口,站满了等待分配的老兵。有正常复员的,也有挺多因伤退役的。大家三五一个,七八一群地在民政局里说着话,聊着天。从民政局小二楼往下一看,嗬!一水的油菜绿。
排到了孙建伍的时候,孙建伍向安置办的工作人员递上了自己的组织关系和介绍信。接待孙建伍的是一男一女。男的很瘦,戴着副近视镜,说话文绉绉的。女的倒是很胖,烫着一脑袋的波浪卷,溜圆的脸上还长着不少雀斑。
男的接过孙建伍的组织关系和介绍信看了看,然后递给了胖女人,并让孙建伍在表格里签字。胖女人打开组织关系又重新复核,复核后她先是看看孙建伍,就在男人的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看着那男人边听女人说,边看孙建伍的表情的时候,孙建伍也猜到了什么意思。
“孙建伍是吧?党员,参战军人,有战功…不错不错,就是…哎…孙同志,你也看到了,今年部队改革,咱们和越南也和平了,部队上回来的同志太多。本来按政策,你们回来,我们当地安置办就应该马上解决你们就业问题,可是,孙同志,你看,今天这报到的人也是太多了。我们得组织人手统筹规划,一点一点安排,你先回去等我们通知吧!”
孙建伍心里虽然有点怨言,可也没说什么,和他们客套了几句就出了民政局回了家。
回到家一晃两个月过去,这期间孙建伍也几次去了民政局。可得到的回答,永远都是那一句:“分配的人多,回家等通知。”
直到听说县里复员退役的老兵们,陆陆续续都分配了,还没轮到自己时,孙建伍就有些着急了。
这天,他打听到,安置办陆主任直管分配这事儿,就听了他二爸的话,买了些点心果子去了陆主任的办公室。
自打当兵进了部队,孙建伍这还是头一回给人送礼。
孙建伍心里虽然不是特别情愿,可是也没有办法。自己回来两个多月了,一直在家等分配。除了每天帮着二爸干点农活,再就是去公社帮乡亲们收收庄稼。
兜里的钱不进光出,二爸和二妈倒是没说什么,可自己老大不小了,这么混日子也不是办法啊。
提着礼品,敲开了陆主任办公室的门。一见面,孙建伍就认出来,这陆主任就是那天在民政局,负责接待自己的那个瘦脸男人。
“您好陆主任,我是孙建伍,今天找您,就是想问问我分配安置的事儿!”
孙建伍自报家门后,就把点心糕点,放在陆主任的办公桌上。然后从口袋里掏出烟,毕恭毕敬地用双手给陆主任递了过去。
“小孙啊!你看你,办事儿就办事儿,还拿什么东西?给我拿回去!”陆主任从办公桌里站起来,推过了孙建伍手里递过的烟。
“小孙啊,现在县里的分配名额很紧张。按政策,又可着那些参战负伤和有大功受奖的同志先安排。你的情况比较特殊,我和县里的领导汇报了,县里领导也比较为难,你先回去,等下批分配吧!”
“陆主任,我都等了俩月了!咱们县里也分配两三批人了,我家是村里的困难户,我这俩月都是吃家里老本儿。您看看能不能先给我解决了!”
“你这个同志怎么回事儿?听不明白我说话吗?困难?谁不困难?我还困难呢!让你回家等通知你就等着,有单位缺人了我会通知你的!”
“陆主任,您看能不能再想想办法,我这…”
“你先回去吧!我一会还有个会,要准备一下材料,你就安心在家,等县里的通知吧!”
说完陆主任背过身,不再理会孙建伍,假装在一堆文件中扒拉,像是在翻找什么,做着样子。
看着陆主任下了逐客令,孙建伍也不好说什么。把带来的点心放在一旁,转头向门口走去。
刚走到门,就听见陆主任在自己背后嘀咕道:“什么东西!一个杀人犯还要求正常分配…”
这一句话,可是彻底激怒了孙建伍!
正所谓打人不打脸,说人不揭短。
陆主任的话,像是在热油锅里浇上了一盆冷水。孙建伍当时就炸了锅。
他扭过身,一个箭步就冲到了陆主任跟前。一把攥住陆主任胸前的衣服,瞪着铜铃一般的眼睛喝道:
“我操你妈,你说什么?你他妈说清楚,谁是杀人犯?”
陆主任哪里见过这个阵仗,吓得脸都绿了。他双手拉着孙建伍的胳膊,拼命地叫着:
“孙建伍,你要干什么?你,你,你放开我…”
“你把话说明白,谁是杀人犯?”
“你放开我…你这个杀人犯…来人…来人啊…”
陆主任这一喊,门口就围上了不少人。有本单位的科员、职工,也有不少来民政局办事儿的平头老百姓。这些人,有的站门口看着热闹,有的想进屋里拉架。
此时的孙建伍心里这个气啊!
抡起拳头,刚要揍这狗日的陆主任的时候,一只手突然拉住了他。
”住手!”
孙建伍回头一看,拉住他不是别人,正是几天前刚打过交道的站前派出所刘文通所长。和那天在派出所不同的是,今天刘所长着的是便装。
刘文通这么一拉,孙建伍也就慢慢地松开了手。陆主任像窒息中突然遇见了空气一样,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小伙子!为什么动手打人?”刘文通问
“老刘,你来得正好,把他抓起来,这小子是个疯子!”陆主任涨红了脸,指着孙建伍说道。
孙建伍不想解释什么,他冷冷地看着陆主任,然后说道:
“姓陆的,我是犯了错误,在战场上杀了缴械的俘虏。事情起因,我和组织也交代清楚了,我也受到了惩罚。可是你因为这个,就不给我分配工作,你就是对我有成见!”
“你就是个杀人犯!还指望我给你安排工作,你做梦吧!你今天还动手打我,老刘,你赶紧把他抓起来!抓这个王八犊子…”
刘文通看着他们两个人,想了想,对孙建伍说:
“你是那个叫…孙建伍吧!我和陆主任说几句话,你在门口等我一会儿。你现在是犯罪嫌疑人,老实点,不许跑!”
孙建伍狠狠地瞪了一眼陆主任,快步走出了办公室。来到了走廊里,站在窗口处抽着烟。
门口那些看热闹的,离着老远,都像动物园看猴子一样看着他。
有嘀咕孙建伍是流氓找事儿的,有说陆主任收了好处不办事儿的。
孙建伍也懒得搭理他们,不停地抽着烟,给自己平气。
约莫能有半个小时,刘文通从陆主任的办公室走出来,他看到孙建伍站在走廊里,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就笑了笑。
“臭小子!行!你还真是个硬骨头!哈哈…走吧,和我一起找个地方唠唠嗑吧”
孙建伍听完这话道:”唠什么?你不是要抓我吗?”说完他伸出双手,做了一个戴手铐的架势。
“干什么?跟我耍混?臭小子,我要是真抓你了,你还能消停地待到今天?就凭你那天,在火车站把刘二虎的手腕子弄折了,就他妈够你吃一回牢饭了。走,别废话!”
说完,刘文通拉着孙建伍就走出了民政局大院。
刘文通带着孙建伍,七拐八拐地,走到了离县政府不远的一个小饭店里。
刘文通也没问孙建伍吃啥,喊人点了两个毛炒,要了一瓶白酒。拧开瓶盖,给孙建伍满满地倒了一杯酒。
孙建伍心里有些搞不懂眼前这个老头,这算怎么个意思?吃饱喝足就给我塞“笆篱子”里?
“你知道我为啥拉你上这来吗?”刘文通起了个话头。
“我哪儿知道!你不会是让我吃饱喝足了,就跟你回去吃牢饭了吧?”
“臭小子!早知道你他妈是个后尾巴骨,我就应该直接扔你进号子里,吃它两天窝窝头去!”刘文通压了一口酒,狠狠地瞪着孙建伍。
听刘文通骂自己是后尾巴骨,孙建伍本想回口,可是后来刘文通说的话,惊的他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