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服务员一脸微笑着,把早餐端到孙建伍面前的时候,瞅着盘子里一片的黄黄绿绿,孙建伍的眼珠子都差点没掉到桌子上。
两片烘烤的焦香金黄的面包片,中间夹着一片肥瘦相间,却薄如蝉翼的培根肉。一份撒着几粒胡萝卜丁的美式煎蛋,外加一碗热气腾腾的牛奶燕麦粥。
这就是曲小影给孙建伍点的西式早餐。
拿起了两片面包,孙建伍在手里掂量了几下分量。
“啧啧”了两声,他一脸狐疑的看向对面,正给面包片上抹着苹果酱的曲小影。
“这是零食?”
没好气地白了一眼孙建伍,曲小影也没说话,继续优雅的往面包片上,涂抹着香甜的果酱。
努了努嘴,孙建伍拿起了面包,张着大嘴,一口下去咬下半边。
皱着眉头嚼了两口,他抬手喊过来了服务员。
“麻烦问一下,有葱吗?这玩意儿一点咸淡都没有,咽都咽不下去!”
瞟着服务员一脸尴尬的表情,曲小影一脸愠怒地对孙建伍说道:
“你要是敢吃葱,一会儿就别和我说话!”
“...”
打发走了服务员,曲小影轻咬了一口面包,然后优雅的细嚼了咽下。
曲小影吃东西的样子,很美也很高雅。
孙建伍偷瞧着她的同时,心里也在想,这么优雅的女人,为什么性情总是喜怒无常的?
抿了一口咖啡,曲小影用餐布擦了擦两边的嘴角,这顿饭算是吃完了。
抬眼看着孙建伍狼吞虎咽的吃相,曲小影就很好奇。眼前这个邋里邋遢的男人,是如何能震住丁子和刘二虎这一方狠人,又心甘情愿的为他马首是瞻的。
“我听说,你想租下我们文化宫的舞厅和剧场。”
“丁子和二虎不是已经去找你了嘛,我们确实有心思租下那几个地方……”
碗里的牛奶燕麦粥,让孙建伍喝的干干净净。吧唧吧唧嘴,他盯上了曲小影面前只吃了几口的燕麦粥。
“你…你,你还吃不吃了?”
“什么?哦,我吃饱了…”
听曲小影说她吃饱了,孙建伍连忙端过了曲小影没怎么动的粥。他也不管曲小影用着异样的眼神儿看自己。拿起了勺子,头不抬、眼不睁,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可能是看见了孙建伍正吃着自己喝剩的粥,曲小影的脸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间就红了。
害怕对面的孙建伍看出来,她赶紧用两只手,撑着自己好看的脸蛋,趴在桌子上。
“你…你,没吃饱?要是没吃饱的话,我再叫一碗吧。”
曲小影说话,竟然开始有些语无伦次了。
“别点了。甜不甜,咸不咸的,这燕麦是个什么东西?苞米面做的?”
刚有的好印象,瞬间就被孙建伍土气横秋的几句话打碎了!
收拾起了笑容,曲小影靠坐在椅子上。就连说话的态度,也变成了那个官里官气的曲小影。
“你那个姓丁的兄弟,没有告诉你,我们文化宫场地的商租只对企业,不对个体吗?”
放下了手里的勺子,孙建伍手背抹了一把嘴巴,长舒了一口气。
“哦?是吗?这我还真不知道。曲小姐,我想知道,你为什么只选择把场地租给那些企业,而不放手给我们呢?”
“很简单,因为我要对文化宫负责!对于个人来说,商租给企业我们更有保障。不管是钱款方面,还是在场地的使用和管理上,我们都不需要投入过多的精力。而且,我相信在场地的使用和维护上,一个正规的单位会更精心。”
“曲小姐,你这个理由看着挺好,实际上很幼稚,很牵强。”
“幼稚?牵强?为什么?”
曲小影第一次听到,有人会说她的想法很幼稚。
“你的说法看似很好,完全是本着文化宫的根本利益出发。但是你忽略了很重要的两点。那就是现在个体户的崛起,和他们对挣钱的那种强烈欲望。”
“不是我给国企泼冷水。现在吉通县满打满算,有几个单位不是在咬牙苦撑的?我相信,这些国企估计连最起码的自保能力都没有,哪来的闲钱再去干别的呢?可能连给工人的每月开资,都成了他们现在最最头疼的问题了。”
“我曾经也是一名国企的职工。如果不是单位没了活源,企业优化改制,我们这些工人也不会沦落到下岗自谋生路。有能耐的、有本钱的还好些,可以干些小买卖。没有手艺,没有本事的怎么办?只能上山干矿工和下劳动市场给人家当苦力。”
“现在广播里、报纸上,国家公开支持下岗工人自谋生路,提倡个体经营和对国有企业入股投资。我们既然有能力去解决你们的问题,你们这些当官的,为什么就非要咬着条条框框去卡我们脖子呢?所以我说,曲小姐,你的方法真的是有些幼稚了。”
轻轻地端起了咖啡,曲小影抱着肩膀扭头看向了窗外。
孙建伍的话,和昨天晚上在家父亲训斥她的话,一模一样。只不过父亲的语气严厉了一点,而孙建伍说的就比较中肯。
正如孙建伍说的,现在吉通县能接手文化宫这块“山芋”的正规国企,真是屈指可数。
随着市场经济改革的推行,现在越来越多的国有企业,也暴露出了太多的问题。产业的单一,结构臃肿,盲目依赖和吃老本的态度,已经成为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叹了口气,曲小影放下手里的咖啡。翘着二郎腿,她露出了一个夸赞的笑容。
“几天不见,你可真是令人刮目相看啊!”
掏出了口袋里的香烟,孙建伍给自己点上。吐出了一个标准的烟圈后,他用手指,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大姐,你忘了我是个送报纸的吗?报纸上什么消息没有?哈哈,再说,三天不学习,赶不上刘主席嘛!”
“大姐!大姐!我看你是改不了!请你以后叫我‘小姐’!走了!猪头!”
“又去哪儿啊?”
“上班!”
挎起了小包,曲小影气鼓鼓地踩着高跟鞋抬屁股就走。
“小姐,小姐,一个称呼有这么重要吗?”
叹了一口气,捻灭了手上的烟头,孙建伍赶紧追了出去。
五年以后,曲小影也没料到,“小姐”这个称呼,竟然成了某种行业的特定称呼,成了大众口诛笔伐的贬义词……
………
车子快要拐进文化宫后巷马路的时候,孙建伍让曲小影停了车。
下了车,孙建伍客套了几句,算是感谢了曲小影请他吃的这顿早饭,然后转身就想着离开。
刚走了没两步,他又被车里的曲小影喊着名字,叫住了。
“猪头,你一会儿换身干净的衣服,领着你那两个兄弟来我办公室吧!”
瞅了一眼自己身上皱皱巴巴的衣服,孙建伍不由得一愣。
“不是,曲小影,你又要干哈?”
“干吗,干吗,你们不是想租舞厅和小剧场吗?还干哈?请你这猪头吃午饭!我告诉你啊,现在是七点四十,给你一个小时零二十分钟的时间,回去换身衣服捯饬捯饬自己。九点整,我在办公室等你们。晚一分钟,你就还接着回劳动市场送报纸去吧!”
说罢,曲小影踩着油门,一溜烟儿地消失在了孙建伍的视线里。
“操!我身上很难闻吗?还非要换身衣服?”
抬起了手臂,孙建伍闻了闻袖子上的味道。
“呃…哎呦我操!还真得去换一身了,这味儿……”
拍打着身上的衣服,孙建伍拧着鼻子,向文化宫丁子开的台球厅,一脸兴奋地跑去……
九点整,孙建伍领着丁子和刘二虎他们两兄弟,准时的站在了曲小影办公室的门前。
丁子敲响了办公室的门,得到了里面人的答复后,三兄弟一前一后,分别走进了曲小影的办公室。
抬头看着三个人统一的着装,曲小影差点没笑的背过气去。
原来和曲小影分开以后,孙建伍并没有回家。而是直接跑到了丁子的台球厅,传达了曲小影有心把舞厅和剧场,租给他们的好消息。
丁子听到曲小影终于点头同意把场地租给他们,乐得就是一蹦老高。
二虎更是高兴的,就差没给孙建伍跪下来,高呼万岁了。
等孙建伍红着脸,不好意思的和丁子说借衣服的时候,丁子听完就是哈哈大笑。
拉着孙建伍去了最近的国营理发店,刮了胡子净了脸以后,三个人抢着百货商店开门的上班点儿,抓紧时间统一买了三套一模一样的,当下世面上最流行的西服。
老话说“人靠衣服马靠鞍,狗配铃铛跑的欢!”
看着镜子里人模狗样的自己,孙建伍也有了一种好像一下子从劳苦大众,变成了达官显贵的感觉。
………
大笑过后,曲小影收起了心,仔细地端详起了眼前的孙建伍。
说实话,孙建伍确实是个帅哥。
而且捯饬的干干净净的孙建伍,是个有型有款的,标准东北的大帅哥。
合体的衣服,加上棱角分明的面容,怎么看,都会让人感觉孙建伍很爷们儿。
抬眼看了下头顶上的石英钟,曲小影微笑着对孙建伍点了点头。
“不错,不错,一分不差,你很守时。”
“这么大个事儿,再说你又是主管,敢不听你的吗?”
嘟囔了几句,孙建伍一屁股坐进了长条沙发里。
白了一眼孙建伍,曲小影马上又换回了微笑。抬手示意让丁子和二虎也坐下。
亲自为这三人倒了水,曲小影收紧了臀姿,并着双腿坐在了他们对面。
“曲小姐,您今天可是真漂亮,简直就像天女下凡一样。听伍爷说,你终于同意把楼下的舞厅和大剧场,包括门口边的门市租给我们哥几个了。感谢曲小姐对我们哥仨儿的理解和支持,我们几个真是感激不尽。”
丁子说起客套话,草稿都不用提前打。一张嘴上来,就先给曲小影拍了一通彩虹屁。
“丁同志,你客气了。我也是考察了你们很久,包括你在文化宫旁边开的台球厅,它的运营能力和口碑,我都做了深入的了解。丁同志,你的确是个会做生意,很讲诚信的商人。我看把歌舞厅和那几个门市交给你们经营和管理,应该是个不错的选择。”
能听到曲小影对自己有个很高的评价,丁子显得格外高兴。略做了少许的放松,丁子接着开口说道:
“感谢曲小姐的夸奖,我们这几个人干的买卖也都是小打小闹。和曲小姐你们这样的国家干部,吃着皇粮拿着俸禄的稳定工作相比,我们可真是比不了。说心里话,我们哥几个是真羡慕你啊!曲小姐,有一点我可以保证,就是真把歌舞厅租给我们,我们一定会合理善用它们。把它们的功能做到最好、最大的物尽其用,绝对不会给它带来损失。”
曲小影听完了丁子的话,点了点头,又换了一个优雅的坐姿,她接着开口问道:
“我当然相信丁同志能说到做到。不过我有一个问题,还想多问一嘴。当然,你们要是不方便回答,也就算了。”
“曲小姐,你想问什么,我们肯定如实回答。”
“哦,我就问一句,租下了歌舞厅和剧场,接下来你们打算干什么?是开商店还是干点别的?”
丁子瞄了一眼旁边的孙建伍。
孙建伍和他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
得到了允许,丁子转过头,笑着对曲小影说道:
“这不是什么秘密。守着文化宫这么大个文化单位,我们也不能干些不和它相匹配的买卖来。曲小姐,我们还打算接着干舞厅,而且是争取开一个吉通城里最大的歌舞厅。”
“哦,丁同志的想法真是出乎了我的意料,不过,物尽其用,这也合乎情理。”
丁子的回答,让曲小影很满意,能保证文化宫歌舞厅的原汁原味,她也算是对得起自己的初衷了。
“那么我们现在来唠唠,丁同志你眼里中意的这几块场地的费用吧!”
既然明确了使用目的,曲小影也没必要兜圈子,直接开门见山。
唠嗑唠到了正地方,孙建伍也是坐直了身体,一脸郑重严肃地竖着耳朵仔细听了起来。
曲小影从办公桌上拿出了一份文件,放到了三人面前。
接过了文件,孙建伍几个人边看,边听到曲小影说道:
“按照市里和县里文化局定的调子,包括现在文化宫的实际情况,我们初步给几块场地制订的承包期和价格是:歌舞厅五年起租,每年租金一万元。大剧场五年起,每年租金八千元。周边附属门市按当年算,五十平米以内每年租金两千元。一百平米上下开外的,每年四千。你看看你们打算租几个场地,还有什么要求,我们可以细谈……”
盯着文件上的价格表,孙建伍和丁子在心里迅速地合算起来。
歌舞厅五年五万,大剧场五年四万,加上丁子看中的那几个位置较好的门市加在一起,大概需要人民币十万元左右。
十万块钱!
孙建伍的心里,真是倒吸了一口凉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