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哥从来没有想过，一年多的时间不到，老王的变化竟然这么大。
    在化肥厂的时候，保卫科的同事们都知道，老王是个性格开朗很讲义气，同时又是个很执拗的人。
    因为只要是他认准的人，或者是认准的事儿。
    他绝对会跟着这个人，不管干什么，都是一门心思的一条道跑到黑。
    那时候，虽然很多人认为老王有些唬。
    甚至发了脾气的老王，还会有点彪。
    但也绝不至于像今天这样，提搂着一把斧子凶神恶煞的，好像个随时能吃了人的魔鬼。
    眼前的老王既熟悉，又陌生。
    熟悉的，是老王的名字和样貌。
    陌生的，是老王的嗜血和无情。
    这让老李忍不住在想。
    究竟是什么样的遭遇，而改变了一个人呢？
    是因为孙建伍吗？
    还有因为和孙建伍在一起，所有的人和事都变了……
    “李子，你过来。”
    老王蹲在张军的旁边，杵着斧头的木柄在地上画着圈。
    等他玩够了，朝着李哥摆手。
    听到老王叫他，李哥明显愣了一下。
    几步走到老王跟前，李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叫我过来干哈？”
    “嘿嘿”地乐了两声。
    老王手握着斧头前端，然后用木柄怼着张军的脑门。
    “李子，你说这个废物，没钱赔你该怎么办？”
    老王每怼一下，张军脑门上的冷汗，就多上一层。
    那额头的汗水，加上伤口上的血水。
    两股水流汇成在一起，不断地从张军的脸颊两侧，滑落在地上。
    “老王，我那堆水果不值钱……”
    李哥说的是实话。
    昨天晚上和伍子他们喝的太多，今天早上老李根本没起来床。
    所以等他到了批发市场的时候，好卖的水果几乎都让别人挑走。
    留给他的，就剩下那几样应季的桔子和苹果。
    “哦，你的意思是不要了？”
    老王的脸色有点冷了。
    “没说不……”
    “噔噔…噔噔…”
    李哥的话还没等说完。
    摊位的过道那边，气喘吁吁的跑过来一个肥头大耳的胖子。
    蹲市场的小贩子们都知道，这胖子姓徐。
    除了是真正的和平市场管理员以外，他还是这个市场的老板。
    而张军他们，不过是徐胖子请来看场子的。
    这徐胖子，中气是真足。
    因为还没等他跑到老王和李哥的跟前，徐胖子的声音已经到了。
    “好汉，刀下留，留人！”
    等徐胖子跑到了他们面前喘匀了气，老王已经显得不耐烦了。
    “你他妈谁啊？来见义勇为的？”
    “不是不是，大哥你理解错了。这个市场是我承包的，我是这儿的管理员。”
    “管理员多个鸡巴！你不说你是管理员还好点。你既然提了，那我问问你，为啥在这你的市场都交了号费了，还要摊位费？为啥一会儿不交，这几个王八犊子就撅秤杆子、砸摊子？你们他妈是土匪吗？还有王法吗？”
    老王瞪着眼，慢慢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和徐胖子说话的时候，他也没忘了在手里摆弄着斧子。
    “哦？还有这事儿吗？”
    徐胖子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一脸惊讶地围着张军转了两圈。
    跪在地上的张军，让他转悠得直迷糊。
    碍着老王这个活阎王在，他也不敢说什么。
    “张军，这位大哥说的是不是真的？谁让你私自向商贩收摊位费了？你和我打招呼了吗？和你说了多少次了，咱们市场一定要文明、透明、公正的管理。你这么做，谁还来我这市场做生意？不像话！张军，你明天不用来了！带着你那帮狗腿子马上都给我滚！”
    指指点点地训斥完了张军。
    徐胖子一回身，对着老王和老李一抱拳。
    接着摆出了一脸谄媚，说道：
    “几位大哥，你们别生气。张军这小子背着我收黑钱，我是真不知道。不过你放心，他已经让我开除了。今后和市场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说完，徐胖子朝着张军的脑后勺就是一拍。
    “都说让你滚了，还他妈跪在这里敬孝呢？滚滚滚，领着你的人，赶紧从我眼前消失。”
    张军听出了徐胖子话里的意思。
    瞄了几眼手下的兄弟，他扭着屁股刚想站起来。
    “砰”
    一个苹果在他面前摔的稀碎。
    “我让你走了吗？”
    老王冷着脸，从水果摊前又拿起了一个苹果。
    “几位大哥，你们，你们，别惹事儿行吗？”
    徐胖子不敢再去和老王求情。
    只能硬拉着老李的胳膊，不断地哀求着。
    “李哥，李哥，这事儿怨我，怨我行不？你告诉你朋友，别在我市场闹事儿，要不我这买卖真是没法做了…”
    看着地上摔碎的苹果，张军的心里已经凉了半截。
    因为他知道…
    今天不光是栽了，他和他的手下，能不能全须全尾的善终，出了这市场都不好说。
    老王把手里的苹果，摆在张军的面前。
    张军不明白，老王是什么意思。
    不光是他。
    就连老李。
    还有在场所有的人，都不知道这个活阎王到底又要干啥。
    “把手放上去！”
    “干啥？手？”
    张军有点没听清。
    “对，我让你把手放苹果上面去！”
    老王眉毛一立，眼珠子都瞪的老大。
    “爷…爷爷，我，我错…”
    张军刚尿完的裤子，又他妈湿了。
    “放下去！”老王大吼！
    张军没了办法，只好嘚嘚瑟瑟地把手放在了苹果上。
    就看老王翻转了斧子头，然后咬牙发着狠。
    那斧子背儿，高举过头顶，然后猛然的利落砸下。
    “砰”
    “咔”
    张军手底下的苹果…碎了！
    然后…
    “啊”
    张军捂着形状怪异的右手，倒在地上不停地翻滚…
    在场的人。
    胆子大的，目瞪口呆。
    胆子小的，裤头子里面都是温热。
    “老王，你他妈废了他干啥？”
    李哥拉住老王，脸上的表情已经变成了愤怒。
    收起了斧头，老王冷笑了一声。
    “他他妈找你两回事儿，我要他一个手过分了？我告诉你，我不废了他，留着他将来还得祸害别人？”
    说完，老王抡起了胳膊，扯开了李哥的手。
    然后，提搂着斧子，大步流星般地走向了过道的猪肉摊床前。
    卖肉的老板，看见老王提着斧子奔着自己来了，当时就吓的麻爪了。
    捏着手里的油抹布，他感觉自己魂儿都快吓飞了。
    这瘟神来找自己干哈啊？
    “大…大哥…你…买肉…啊？”
    “买个鸡巴肉，买肉。还你斧子！”
    老王把斧子一横，斧头柄朝着卖肉的摊主。
    一看老王不是找事儿，这摊主多少恢复了点正常情绪。
    用油抹布擦了擦头上的冷汗，他战战兢兢的说道：
    “不，不要了，你要是喜欢，斧子，斧子送你了……”
    不屑地看了一眼肉摊老板，老王挥手就把斧头扔在了肉案子上。
    “没事儿的时候好好磨磨。挺好的钢口，一点不快不说，剁人都他妈卡骨头！”
    还完了斧子，老王回到李哥跟前。
    看着李哥还筋鼻子瞪眼的和他生着闷气，老王“哈哈”笑了几声。
    “哈哈，你瞅你个逼样！我他妈这么做，不也是为你好嘛！拉着张驴脸，你给谁看呢？剩下的事儿，你自己看着办吧。我领着哥几个先回去了。”
    老王说完，拍了拍李哥的肩膀。
    又瞪了一眼徐胖子后，他才自顾自的走到了张军边上。
    用脚尖踢了踢张军的屁股，老王狠狠地说道：
    “废你一个手，是给你一个教训！你要是不服，就上文化宫那边的台球厅找我！我姓王，文化宫老王！”
    张军捂着手，哼哼唧唧的话也说不清楚。
    啧啧了两声，老王对着“疯子”他们几个一摆手喊道：
    “哥几个，回去了！一会儿三马路的羊汤，管够！”
    “哦！”
    ………
    等老王他们一帮人走后，李哥让张军的手下把他搀扶起来。
    瞧着张军苍白的小脸，老李又瞅瞅他的手。
    此时张军的手，哪里还像是一个正常人的手掌。
    他整个手掌的皮肤，都泛出深紫色。
    高高隆起的伤口上，还不住地往外淌着黑褐色的鲜血。就算是张军用力的扭着手腕，却也止不住它流下来。
    “张军，以后这个市场不用你管了！从明天开始，你和你这些小兄弟就不用来了。”
    徐胖子的话，多少有些不合时宜。
    甚至来说，完全是有点卸磨杀驴。
    “呵呵，徐胖子，你他妈这么做，是不是不地道啊？这么多年了，要不是我张军，给你鞍前马后的经管这个市场，你他妈能有今天？”
    要不是老王废了张军的一只手，估计按以前张军的脾气，能生吞活剥了徐胖子。
    而现在，他只能用看似凶狠的语气，去强撑着自己早已崩塌的自尊。
    “哦，要钱是吧？你说的对，这么多年，你确实没有功劳，还有点苦劳的。现在你这手，估计也废了。我呢，也不能看着不管。这样吧，这点钱你先拿去，先把你手治治。”
    徐胖子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沓“老头票”，拿在手里捻出了一个“花扇”晃了两晃，然后再合在一起。
    张军看出了徐胖子是在戏耍自己，不由得气的浑身直哆嗦。
    瞪着两只血红的眼珠，张军歇斯底里地吼道：
    “我操你妈，徐胖子你他妈什么意思？”
    “呵呵，你别生气啊，我就是意思意思…”
    皮笑肉不笑地干呵了两声。
    徐胖子把钱，塞进了张军衣服口袋里。
    拍了拍张军的衣服口袋，徐胖子突然露出了一脸凶相。
    “张军，带上你的人，现在就给我滚！别让我再看见你！”
    老李看不惯徐胖子这种卸磨杀驴、过河拆桥的做法。
    朝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他大步走回到了自己的摊位里。
    此时的张军，像是受了极大的侮辱，铜铃般的眼里都能喷出火来。
    “还杵在这儿干嘛啊？别耽误我做买卖！”
    他身旁的摊主，大声地嘟囔了两句。
    “就是，这是平时欺负人惯了，现在人废了，傻逼了！”
    不光是刚才的那个摊主。
    又有好几个卖菜的小贩，看着张军已经倒台，也跟着说起了风凉话。
    曾经嚣张跋扈的张军，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的凄凉下场。
    张军的手下也看不过眼儿，四下骂了几句，就扶着已经残废的张军灰溜溜地走出了市场。
    ………
    连着两天，一分钱都没挣到不说，算一算，还他妈赔了不少。
    一想到这些，老李既是生气，又是无奈。
    坐在摊位前，老李捏着干瘪的钱袋苦笑了几声。
    “李哥，这条鱼你拿回去…”
    听着有人和他说话，老李抬起了头。
    买鱼的姚大彪，因为认识几个工商局的“大盖帽”，所以心气很高。
    在市场里，这小子平时也是个飞扬跋扈的主儿，没见过他给谁送过礼。
    可现在，这货竟然拎着一条五六斤的花鲢鱼，嬉皮笑脸地要送给自己。
    “李子，上回你媳妇儿说，爱吃俺家的松花蛋。今天正好有一筐刚出炉的，你拿回去给她尝尝。”
    卖松花蛋的三嫂子，也是在市场里抠的出名。
    平时别说是一个松花蛋。
    你就是用她家一个网兜，她都精打细算地掰扯个半天。
    看着一筐刚烧好的松花蛋上面沾满了稻皮，散发着扑鼻的清香。
    老李问：“三嫂子，你这是……”
    “那个谁，老李，这是刚噶下来的里脊肉，回家让你媳妇儿做锅包肉正好……”
    “李哥，这是新韭菜，吃了晚上嘎嘎猛。哈哈，你拿回去烙盒子吃吧…”
    不一会儿的工夫，老李的摊位上，就让这些平时都怎么走动的小商小贩们，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鸡鸭鱼肉和瓜果蔬菜。
    再看看左邻右舍的其他人，虽然脸上还挂着笑。
    但是李哥从他们的眼神儿里，明显看到了更多的是畏惧。
    李哥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搞得彻底懵逼住了。
    紧接着，一直都不拿正眼瞅他的徐胖子，竟然像一只哈巴狗一样，屁颠屁颠地跑到自己面前。
    一张嘴，这货呲着一口大黄牙，满脸堆笑说道：
    “老哥，哦，不是，李爷！能不能和你商量个事儿？以后这个市场，你来管吧！至于咱哥俩怎么分成，你说的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