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刘武周等是在这个时候造的反,造反的时间不算很早,并且刘武周等本先居然都是隋室的将官,又则刘武周、梁师都皆依附突厥,李善道前世时有所略知,然不知的是,除了他两人外,还有郭子和,也是造反於西北,同样的依附了突厥。
关於突厥的情况,李善道知道的不多。
前世时,他就不怎么了解,到了这个时代后,居於内地,有关突厥的事情,听说的也少。
他只知道,杨坚的时候,好像是把突厥打得服服气气,奉杨坚为“圣人可汗”,——这是李世民被奉为“天可汗”的前身;到了杨广继位后,突厥起初也是服服帖帖,杨广还带着他的萧皇后去过突厥的领地巡视,突厥当时的可汗简直以奴自居,但从赵君德、王德仁讲的刘武周等的这几件事来看,突厥还真是如古人所言,“畏威不怀德”,一见隋室大乱,就起了别样心思,竟不但支持刘武周等的造反,还给刘武周等了“平杨”、“定杨”这等大逆不道的称号!
又想到了李渊造反后,隐约记得,突厥还曾犯过长安,是李世民把之击退了。
这个突厥,尽管知道历史的走向,知道彼等将来是成不了大患的,而近期观之,却恐怕已经是边地百姓的祸患了!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此语亦真是半点不错!可怜了边地的生民!
李善道也是汉人,对边地百姓现在可能已经受到的突厥的趁机侵害,不禁深觉感同身受。
可是再感同身受,边地的事儿,突厥的侵害,他现肯定是管不了。
也只能想一想,怜悯、愤慨一下罢了。
不需多说。
因有着攻黎阳仓的这件大事,是夜酒宴没有进行太久,二更时分即止。
当晚,全军休整了一夜。
第二天,李善道、郭孝恪去到李文相、王德仁、赵君德、张升四人营中,分别视察了一遍。
李文相等四人所拥的部曲多少不一。
其中,王德仁的部曲最多,他在林虑山中拥众数万;其次是李文相、赵君德,各拥众数千;张升的部曲最少,两三千数。不过,这些部曲数都是他们总共所有的部曲人数。这回协助李善道、郭孝恪来打黎阳仓,他们并没有将自己的全部部曲都带来。
李文相带来了部曲两千;王德仁带来了部曲三千;张升带来了部曲千人;赵君德带来的部曲最多,足有三四千众,——他基本上是把他的所有部曲都带来了,现被他留在清河老巢的,已是只有千余人的能战之士,以及老营的妇孺老弱。
四人率来的部众,合计大约万人。
李善道、郭孝恪、刘黑闼三部也是共计万人左右,加上李文相等四部义军,总兵力已达两万。
根据探报,黎阳仓共有两千隋兵驻守,离黎阳仓大约两里来地的黎阳城中,共有千人上下的隋兵。亦即,此攻黎阳仓,所面对的敌人,总共只有三千步骑。
以两万来打三千,这一仗的胜算,不说是百分百,也是十拿九稳矣。
刘黑闼、李文相等俱信心百倍,甚乃已在畅想打下黎阳仓后,会能得到多少粮财的美好前景!
李善道却是仍然谨慎,视察完李文相等四营,他摸着短髭,与诸人说道:“诸位贤兄,今我等兵强马壮,以此往取黎阳仓,克胜已不是问题,但是却还有一个问题!”
李文相笑问道:“将军,还有什么问题?”
“便是怎么克胜。”
诸人相顾,不解其意。
独郭孝恪知了他的意思,笑道:“将军之意是这一场仗,咱不仅要打胜,还是胜得漂亮?”
“知我者,孝恪兄也。诸位贤兄,这一场仗,我等以两万之兵,攻三千之守卒,这般大的优势,如果只是把仗打赢了,岂能显出诸兄的威风?所以这一场仗,我等不仅要赢,还要赢得干脆漂亮!这是其一。其二,这一场仗,是魏公即位后,头次在河北用兵,则这场仗,我等能不能赢得干脆漂亮,亦关乎魏公之威名,我大魏之威名!是故此仗,我等一定要漂亮打赢!”
——如前所述,郭孝恪也是“以字行”,他名“敬”,“孝恪”是他的字。
刘黑闼、李文相、王德仁、赵君德、张升诸人,俱轰然应诺,皆大声说道:“谨受令!”
“那我就先说说,就这场仗该怎么打的我的想法,何如?”
诸人应道:“敢请将军下令!”
展开了地图,李善道招呼众人围着地图蹲下,自蹀躞带上取下短匕,指向地图上的一点,说道:“这里是黎阳仓。”往东北边不远处的一个城池的符号处点了下,“这里是黎阳县城。”往南边的一个山丘符号的地方点了下,“这里是大伾山。”往西边两三里处点了下,“这里是永济渠。”往东边点的河流符号点了下,“这里是河。”
黎阳仓所处之地,正是在大伾山的北麓,黎阳县城的西南方向,西邻永济渠,东邻黄河。
诸人随着他短匕的移动,目不转睛地看着地图上的形势。
“我等由此出发,沿河东北上,过大伾山,便可到黎阳仓的仓城外。这一路上的行军,我等需过汲、卫两县。此两县的虚实,早已察探清楚,驻兵不多,见我等大军过境,料就算是借给两县几个胆子,他们也一定不敢出来阻拦。所以,行军路上,我军必是不会遇到麻烦。”
王德仁打断了李善道的话,插嘴说道:“将军,那要不咱就借给这两县几个胆子?”
“王兄此话怎讲?”
郭孝恪“英雄气”的赞语,仅是场面话,王德仁的长相,其实在李善道看之,是标准的山大王的相貌,面黑如铁,短眉毛,鹰钩鼻,须髯外张,顾盼之间,如似恶狼。
他狰狞一笑,也不知是在开玩笑,还是在说真格的,说道:“诱得他两县出兵,咱们将之尽灭,然后杀入城中,打黎阳仓前,先让崽子们快活快活,振振士气!”
李善道抚摸着短髭,哈哈大笑,说道:“王兄豪气毕露!不过嘛,咱此战,重点是黎阳仓。黎阳仓打下前,我之拙见,不宜别启战端。若因是耽误了打黎阳仓,得不偿失。”
“将军说的是。那就罢了,等打下黎阳仓后,再来取此两县不迟。不瞒将军说,昨晚席上,只顾喝酒了,未与将军言,俺在率崽子们下山,来助将军打黎阳仓时,已是给他们许下诺了,这回下山,定要让他们快活!俺带来的这几千崽子,现可都是个个憋足了劲儿,嗷嗷叫呢!”
李善道摸着短髭,看了看他,呵呵笑道:“我知徐大将军已经承诺兄等,克下黎阳仓后,任兄等自取其粮。王兄放心,徐大将军对兄等的承诺,我断然不敢违之。黎阳仓储粮千百万石,打下仓后,只要王兄能取走,就是尽皆取走,我也绝不阻拦。”
李文相、赵君德、张升三人,他们的部曲较少,投附李密,换个李密的封赏,也算是甘愿。
只这王德仁,首先,他拥众数万,一向在林虑山中快活,周边郡县,他想掠夺哪个,他就掠夺哪个,这几年间,魏郡也好、汲郡也好,诸郡各县,没有一个能抵抗他;其次,当翟让尚在大伾山寨中时,瓦岗那时的实力,还没有王德仁部的实力强,则他却为何於今亦愿接受徐世绩、翟让的招揽?肯来相助打黎阳仓?自是无有其他缘由,其所图者,获利而已。
昨天与李善道是初见,有的话,王德仁不好就说,乃於今日,借此话头,他把话说了出来。
听到李善道的回复,王德仁咧嘴一笑,摸着浓须,顾盼李文相等,似真似假地说道:“黎阳仓的粮积储如山,俺倒是想把它全都取走。粮要全归了俺,哎哟,俺可不富得流油了?可是一来,俺没这么多的车,二来,俺若真敢这么干了,怕是李兄几位这边,俺就先过不去。”
李文相等几人俱笑。
刘黑闼咳嗽了声,与李善道说道:“贤弟,你接着说吧。”
算是一段小小的插曲,揭开过去。
李善道便继续往下说,说道:“行军路上,我军不会有麻烦。而下唯一可能有的麻烦是,我等大举北上,黎阳仓的守将肯定已经获悉,那他会不会派兵在大伾山一带设阻?”
刘黑闼说道:“贤弟,如果真出现了这种情况,也不难解决。我瓦岗的旧寨就在大伾山,於下寨中虽然兵马已经不多,可胜在人头熟、地头熟,黎阳仓若当真敢在大伾山一带设阻,咱也无甚可虑,要论地头,他还不见得有咱熟!只需熟悉地形的数人先导,足可将其阻攻破。”
“贤兄言之甚是。确然如此。”
郭孝恪说道:“与其虑黎阳仓会不会设阻於大伾山,以俺之见,他要真敢设阻,才是最好!守卒总计才三千,其若再分兵设阻,此是兵家大忌,我等更可从容将黎阳仓取下了。”
“长史所言是也。所以,即使是黎阳仓守将在大伾山设阻,也至多会给咱造成一点小小的麻烦,不足挂齿。而若他不敢设阻,我军就能长驱直入,直接开到黎阳仓外了。到了黎阳仓外,具体的攻战怎么打?诸兄,我的意见是,攻仓此战,可由我与郭长史、刘贤兄部为主攻,王兄、李兄、赵兄、张兄四部为策应。”李善道举目顾视李文相等,问道,“兄等以为可否?”
张升细致,问道:“敢问将军,怎么个策应法?”
“守卒共两部,一部在仓城,一部在黎阳县城。由我等三部攻仓城,由兄等四部围黎阳县城。”
这是把苦差给了自己,将好差事给了李文相、王德仁等。
张升、李文相四人闻言,自是无有不允,没人再提疑问了,俱慨然应道:“敬从将军之令!”
“长史、刘兄,你俩何意?”
此个“刘兄”,说的不是刘黑闼,是刘胡儿。
这个战法,是李善道与刘黑闼商议出来的,因当然是不用再问刘黑闼的意见。
郭孝恪、刘胡儿亦无异议,主攻的任务虽然比策应的任务重,但以万人的优势兵力,去打黎阳仓的两千守卒,这场仗还是不难打的,且则李善道、郭孝恪部在这场仗中是“主”,李文相等是“客”,攻仓城之任,本也该当是由李善道、郭孝恪部担负。
——如若是让李文相、王德仁等主攻,那打下来后,这仓城的主人到底算谁?就王德仁适才的那些话,便是主人仍是瓦岗义军,王德仁狮子大开口,怕是他索要粮食的胃口亦会更大。
见郭孝恪、刘胡儿同意了自己的安排,李善道起身,朗目盼看诸人,说道:“诸兄,顶多两天,我军就能开到黎阳仓外,到仓外后,休整一日,便即开攻!争取两三日内,将仓城取下!”
此一战,的确是需要打的漂亮。
不仅仅是关乎到瓦岗义军在河北的威名,也关乎到李善道本人的威名。
这一场仗,是严格意义上,李善道独自领兵打的第一场仗!
计议既妥,诸部拔营,遂沿河而上,开向黎阳仓城。
果如李善道所料,汲、卫两县压根不敢遣兵出阻,两万义军联兵旗鼓盛大、大摇大摆地过了两县县境;将到大伾山时,留守瓦岗寨中的头领远出相迎,黎阳仓亦未派兵出来设阻。
两天后,这日中午,兵马到了黎阳仓城外。
比之兴洛仓,黎阳仓城比较小,形状近长方形,宽约半里,长不到一里。
仓城建在大伾山北麓的高地,望之,冒出在外的仓顶,遍布仓城中。有人工渠道连通永济渠,自仓城中延出。外边各面,各有军营,还有一些小堡垒,绕环护卫。
在其东北边,甚近处,是黎阳县城,占地比仓城大得多,城墙不低,城头上旗帜飘飘。
仓城的城门、黎阳县城的城门早已紧闭。
不论是仓城外、抑或黎阳县城外,路上、田间,一个人影也没有,静悄悄的,可以罗雀。
李善道驻马高处,观察仓城、黎阳县城了多时。
从行的刘胡儿说道:“二郎,看来仓城、县城已是有备。要不便先下令,令各部筑营休整,按二郎前日的部署,明天开始攻打?”
李善道尚未答话。
一人出言,说道:“随机应变,此兵家之术也。将军,何用再等明日,今天即可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