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之赵君德,刘黑闼的确是更见识。
适才,李善道只指出了,分兵屯驻郡中要地,可以防范外郡的侵扰,未有提及郡中。
但刘黑闼“御外郡、控郡中”六个字,却说明他已看出了“分兵屯驻”的这另外一个好处。
不错,李善道选的这三个驻兵地点,位置都是他精挑细选出来的,在这三个地方驻兵,确然是不但可以抵御外郡,并且同时,也能像个三角形一样,支撑起郡中的治安体系。
北之堂邑、西之元城、南之顿丘,三县正好是环卫郡治贵乡。
如若郡中有事,不论是哪个方面出现问题,三县与贵乡,犄角响应,都能得到迅速地解决。
这且也不必多说。
只说听得刘黑闼之问,李善道心知,关键的地方来了!
分兵屯驻,表面上看是个军事问题,究其根本,说白了,更加是个“好处”的问题。
第一,关系到李善道、刘黑闼、赵君德三人,在他们这部“联兵”中,底下来的军事话语权方面的权重。只有分得了驻地,底下来才能仍有较大的军事话语权;如果没有分得驻地,那底下来,在军事话语权方面,肯定就比不上分得驻地的一方、或者两方了。
第二,关系到他们三人,能够从“分驻”这件事中,各得到多少的实际利益。
比如说,如果把元城任给刘黑闼的部曲屯驻的话,就说明什么?说明至少元城此地,刘黑闼的话就很算数,元城这个县,就相当於是刘黑闼的一个小地盘了。那实际利益当然就很多了。
李善道对此,亦是反复斟酌,已有决定。
他现在才是自己“打天下”的开始,才刚开始自己打地盘,赵君德是清河郡人、刘黑闼与窦建德是老乡,便不说他两人的能力,只此两点,李善道现就离不开他俩的相助。
是以,为巩固他和刘黑闼、赵君德这个算是刚刚形成不久的“小团伙”,为团结刘黑闼、赵君德,他就必须要在“分兵驻扎”此事上头,让出部分的利益。
李善道摸着短髭,笑道:“阿兄、四郎,我是这样想的。堂邑,邻着清河郡,四郎对清河郡的情况熟得很,堂邑此县的驻兵,我意就劳四郎择一良将进驻;元城,是阿兄你打下来的,我意,元城此县,就劳阿兄留兵驻守;顿丘,西与汲郡接壤、东与东郡接壤,我部中的陈敬儿是汲郡人,季伯常是东郡人,此县,便令他两人引部进驻。……阿兄,四郎,怎么样?”
三个选出来的驻兵地,三部人马,各驻一地。
很公平。
刘黑闼、赵君德俱是大喜,都很满意。
赵君德豪气地做出保证,说道:“二郎,你放心吧。堂邑交给俺,俺敢向你担保,从俺部曲进驻日起,清河郡的张金称残部也好,清河郡的隋兵也好,俺叫他半步也进不得武阳!”
“只叫他们进不得武阳,可还不够啊。”
赵君德说道:“哦?”
“四郎,我等兄弟这次为何兵入武阳?最初的原因,不是为了占得武阳,是为给你报仇雪恨啊。於今,你的仇早就报了,四郎是不是可以赶紧再派人,北上清河,去把兄的家眷接来了?”
赵君德笑道:“二郎不说,俺也已有此意。这两日,俺就再派人去清河,接家眷来武阳。”离开地图前,背着手,走了两步,满脸的高兴,说道,“这次再派人去接,可比上次在黎阳派人去接,强得多啊!上次,只黎阳一县为咱所得,现下,整个的武阳郡都是你我兄弟的了!”
“送与兄家眷的见面礼,我已备好,四郎,就等你把家眷接来了!”
在清河郡的时候,虽也攻过县城,但那只是为了掳掠,何曾有过占据一县?更别说占据全郡了!却没想到,通过打黎阳仓,认识了李善道后,短短时日,就跟着李善道占下了武阳整郡!
自己的家眷、部曲的家眷被接到武阳郡之后,一郡在手,此前的苦日子都不必再受了,必然都会十分开心。特别是他的小儿子,也不用再总是跟着他“转战”受罪。
赵君德越想,越高兴,没口子地答应。
刘黑闼凑趣说道:“四郎,你家眷何日到,提前说,到时俺置下接风宴,咱好好痛饮一回!”
“好,好,一定提前与兄说。黑闼兄,你的家眷不去接么?”
刘黑闼“嗐”了声,大手摸摸脑袋,说道:“俺阿耶、阿兄,素来不待见俺,俺便是去接,他们亦不见得肯来!说不得,还会骂俺一顿,说俺造反从贼,是为俺老刘家招致祸患。这顿骂,俺也就不主动去领了。反正俺县现有窦公护着,料也无人敢欺俺家。”
赵君德想着自己可爱活泼的小儿子,难得温情出来,笑慰说道:“父子之间,哪有隔夜之仇?”
从小到大,因为赌博、任侠,刘黑闼不知被他父亲、兄长骂过多少次,赌钱赌输,债主逼讨,走投无路时,他父亲、兄长对他亦是任其窘迫,不肯相助。等等之类,这可不仅是“隔夜”。
刘黑闼自家人知自家事,他好脸面,不愿与赵君德多说,一挥手,笑道:“贤兄劝解,黑闼谨记在心。不过现在,俺阿耶、阿兄定是不肯来的。稍等日后吧,俺再设法将他们接来。”
李善道瞧出了他不愿多说这事,便岔开话题,——也不算岔开话题,他要说的此事,亦是他打算今日与刘黑闼说的,说道:“贤兄,河北英杰,首数窦公,早前你我就已商议,去书窦公。先是黎阳打下后,种种事宜,继又是咱们兵入武阳,去书窦公此事,我一直没空再问贤兄。不知贤兄可已有向窦公去书,致你我兄弟之敬意?”
“这事儿,俺是一直记着的,不过一直不得空,还没有给窦公去书。”
李善道说道:“今武阳已下,贤兄,去书窦公此事,可以行矣。”
“俺明天就办此事。”
李善道笑道:“书信写成,送走之前,贤兄给我说一声。郡府府库,颇有收藏,挑出来些好的,送与窦公,权当是你我兄弟的一片敬重。”
“俺早前在乡里时,没少受窦公的恩惠,贤弟,这话你不用说,俺也会为窦公备下一份重礼!”现而下,南有黎阳仓千万石之粮,屁股底下是武阳郡十四县之地,刘黑闼名义上尽管还是郝孝德的部将,但他也是早非昔日的刘黑闼可比,这几句话说得财大气粗,豪迈十分。
分兵屯驻此事,已然议定。
李善道请他俩回到座中坐下,自亦坐下。
沉吟了稍顷,李善道说道:“贤兄、四郎,分兵屯驻此事,我等不能耽搁,宜尽早完成。劳兄二人,这两天就把进驻堂邑、元城的部曲选出来,告与我知,然后就可进驻了。至若两位兄长的其余部曲,我意,便和我其余的部曲一同,暂时都驻在贵乡。可否?”
如果任赵君德、刘黑闼两部的部曲,随意在各县驻留的话,可能会发生太多的扰民事件。
出於这一担心,李善道补充了“其余部曲,皆暂驻贵乡”此条。
贵乡是郡治,比别的县繁华,刘黑闼、赵君德也想驻在贵乡,两人对补充的这条自无异议。
刘黑闼笑道:“贤弟,俺的部曲好选。俺部现就多在贵乡。俺便留下十善,领兵千人留驻。余下的部曲,俺今天就可下令,命来贵乡。”
赵君德说道:“二郎,俺部部曲也好选。俺令俺弟亦引兵千人,进驻堂邑即可。”
“好,好。各以千人进驻,兵力上够用了。那这件事,就这样定了。除分兵屯驻此事以外,贤兄、四郎,还有件事,咱们也得尽快来办。最好是这两天,咱就办下。”
刘黑闼问道:“什么事?”
“我等北来武阳时,虽有与郭长史说过,给魏公上过书,可是咱那时北来,只是为四郎报仇的,不意如今竟得下了武阳全郡。这是大事,咱们得赶紧再上书魏公,奏报魏公知晓。”
刘黑闼迟疑了下,说道:“上书奏报,理所当然。贤弟……”
“怎么了?贤兄?”
刘黑闼说道:“四郎是咱自家兄弟,武阳郡也是咱们一块儿打下来的,俺就有话直说了啊。”
“自家兄弟,当然有话直说。”
刘黑闼说道:“贤弟,这一道奏报上去,你说魏公……”
“魏公?”
刘黑闼说道:“魏公会降下何样令旨?”
“兄似有所忧?”
刘黑闼说道:“郡是咱兄弟辛辛苦苦打下的,贤弟,你说魏公他该不会却择别谁来做郡将吧?”
郡将,即郡太守。
赵君德瞪大了眼,看向李善道。
可以看出,他也有此忧。
而且比起刘黑闼,他更有此忧。
毕竟,刘黑闼那厢,还有个郝孝德在兴洛,而李善道这厢,更好一点,有个徐世绩在兴洛,只他一个应徐世绩之召,而来相助李善道攻打黎阳仓的,在兴洛却是毫无根基!
亦即,李密在接到奏报后,会对武阳郡做出什么样的安排,他是半点头脑也无,忐忑不免。
李善道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汤,不紧不慢,笑着说道:“我等都是魏公的部属,奏报送上去后,魏公会怎样安排,我也不知,但无论魏公怎样安排,咱们兄弟听令就是了。”
赵君德说道:“二郎,这……”
刘黑闼转了下眼珠,嘿嘿笑道:“贤弟,给魏公的奏书,咱是还没来得及上,徐大将军处呢?尽得武阳全郡至今,已有个数天了,贤弟亦尚无去书,向徐大将军报此佳讯?愚兄俺可是前天,就给平原公去了书信,将咱们打下武阳郡的好消息,原原本本地欢喜禀他了!”
“平原公可有回书?”
刘黑闼摇了摇头,说道:“书信来往,总得时间,平原公尚无回书送到。”
“徐大郎也尚无回书给我送到。”
刘黑闼呆了下,旋即大喜,说道:“贤弟已给徐大将军去过书了?”
准确点说,李善道和徐世绩之间的书信,就没有断过。
不过,李善道称“徐大郎也尚无回书送到”,此话也不错。
因为,近段时日,与徐世绩之间的这所有的来往书信,最重要的就是上一封李善道写给徐世绩的那道书信。信中,李善道委婉地询问徐世绩,武阳郡下边的人事安排、驻兵安排,不知道以徐世绩的意见来说,最合适的当是什么?就李善道的此问,徐世绩的最新回信尚未送至。
李善道颔首说道:“书信,是已送去了。计算路程,应也已到洛口城了,但大郎的回书,现还未到。”摸着短髭,看看急切的刘黑闼,看看忐忑的赵君德,忽地一笑。
刘黑闼说道:“贤弟,你笑个甚!”
“我有一语,可说与二兄。”李善道起身负手,慨然说道。
「6.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