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那人个头不高，挺瘦，穿一件有很多口袋的土黄色马甲，戴墨镜，手里握着几张卷成筒状的a4纸。
    这身装扮可能是剧组里打杂的、演员助理，也可能是导演、副导演，分辨不出来。
    崔飞雪也不想分辨。
    他只知道，无论这畜生是谁，今天都死定了。
    对上崔飞雪的目光，那人本能地后退一步。
    退得不够快，崔飞雪几大步逼到近前，一把揪住他的衣服前襟。
    “崔……崔飞雪？你是xlx的崔飞雪？”对方认出了他。
    崔飞雪不回答，只拖着对方往屋里走，“跟病人道歉。”
    “我不过去。”那人缩着身体，屁股用力向后坠，拔河似的，“死人，我害怕。”
    叔叔还没咽气，就被他叫做死人。
    说不定叔叔还能听到。
    听到了，多难过。
    更难过的是，儿子被人欺负了。
    儿子哭两声还要遭受指责，几乎是被人踩着脸欺负，做父亲的怎么放心？怎么瞑目？
    崔飞雪眯了一下眼睛。
    “你自找的。”
    嘭——
    一拳砸在对方脸上。
    砸完，他冲病房里喊道：“叔叔放心，谁都不能欺负金池，我们会照顾好他。”
    说完，又是一拳。
    挨打的人大喊：“救命！救命啊！崔飞雪打人了！”
    两名剧组工作人员从隔壁病房跑出来，拉架。
    拉偏架。
    他们一左一右架住崔飞雪双手，却不去拉那黄马甲。
    黄马甲一看崔飞雪被控制住了，有机可乘，挥着拳头想把刚才挨的两下还回来。
    崔飞雪一脚将他踹得倒飞出去。
    “叔叔放心，谁敢欺负金池，得先问过我的拳头。”
    韩向笛赶到近前，两下推开拉住崔飞雪的两人，怒道：“你们也想挨揍吗？还不快滚！”
    对方不仅没滚，反而又有人来了。
    来人名叫肖影，是个演员，凭借一部腐剧出圈，是炙手可热的当红小生。
    他油头粉面，穿白大褂，脖子上挂着听诊器，看起来正在扮演医生角色。
    刚才有段情节反复拍了四遍，导演还是不太满意。肖影觉得自己已经演的很好了，导演要求未免太高。可他不敢反驳。恰在此时听到隔壁病房传来哭声，便找借口说哭声影响到他，没法入戏。
    肖影的六个助理中，黄马甲主动请缨前去沟通交涉。
    不一会儿，肖影就听到了黄马甲的喊声：
    崔飞雪打人了！
    是那个崔飞雪吗？
    那个直接公布恋情，打了所有营业卖腐的明星——包括肖影——的脸，的崔飞雪？
    毕竟肖影是拍腐剧火起来的，粉丝里一大半是cp粉，虽然已经开始放对方的黑料，卖惨虐粉提纯，但因为两名演员捆绑太深，提纯进行得并不顺利。
    肖影没提纯到的粉丝，反而纷纷爬墙去嗑崔飞雪和李修这一对儿，他肺都要气炸了，昨晚几乎一夜没睡。
    此刻听闻崔飞雪打人，肖影的第一反应是：太好了！快拍下来发出去，毁掉他。
    可惜崔飞雪身手敏捷，他冲到门口举着手机偷拍的时候，助理已经被踹飞，崔飞雪停了手。
    顾忌着死者为大，崔飞雪并不想事态升级，回身要走。
    肖影哪儿肯善罢甘休。
    他把手机塞给另一名助理，“拍清楚点。”自己快步上前：
    “喂！崔飞雪，你怎么打人？”
    崔飞雪深吸一口气，控制住情绪，回身对肖影道：“我不想惹事。”
    “谁都不想惹事，”肖影强调：“可你打人了，不能就这么算了，你当我好欺负？”
    崔飞雪道：“我？欺负？你？”
    肖影道：“你打的是我助理。”
    崔飞雪：“原来遛狗不牵绳的是你。”
    韩向笛：“等于狗遛狗。”
    肖影瞟了一眼病房里哭作一团的金池和权子晋，“怪不得哭这么惨，原来家里死人了，你这么没素质，家里死人也活该。”
    崔飞雪看到偷拍的手机了。
    他知道对方想要什么。
    这明显就是在激怒他，让他动手，然后有图有真相地毁掉他。
    他应该克制。
    他们事业的齿轮才刚刚转动起来。
    可是病床上的叔叔看不到偷拍的手机。
    他只能听到。
    如果他还能听到，他生命的最后一刻听到的竟是如此恶毒的诅咒……崔飞雪不敢想。
    金池也听到了，吼了一声“我弄死你”就要奔向肖影。
    权子晋死死抱住他，“你别去，陪在叔叔身边，你想错过告别的机会吗？”
    金池大哭，他受了委屈，却再也没有亲人可以倾诉。爸爸再也不能保护他了。
    “去病床前跪下，给病人道歉。”崔飞雪道。
    气愤令他声音微微颤抖。
    “我要是不……”
    崔飞雪一拳砸向肖影的脸。
    肖影呲溜一下后退，躲开了。
    他早有防备。
    七八名助理和剧组工作人员上前拦住崔飞雪和韩向笛，形成一堵人墙，再想出手已经没机会了。
    肖影大喊：“崔飞雪打人啦！救命啊！我只是来问问他为啥对我的助理动手，他就打……”
    啪——
    叫嚷声停止，肖影左脸多了一个巴掌印。
    大家的注意力都用来防备还想动手的崔飞雪，没人注意到刚刚赶来的李修和徐文彦。
    啪——
    李修再次抬手，往肖影另一侧脸上补了一巴掌。
    对称了。
    一出电梯就听到这货嚷着“家里死人也活该”，再一看崔飞雪怒极的样子，李修压根没打算忍，干了再说。
    剧组工作人员懵了。他们自然知道是肖影的助理先去要求病人家属小点声哭，肖影本人又口出恶言，这边完全不占理。之所以出来拉架、护着肖影，完全是为拍戏进度考虑，万一主演挨了打破了相，戏还怎么拍？
    现在这打终究是挨了，反倒好似一块大石落地。
    上来拉架的剧组工作人员相互对视，悄悄地小步退出了战场。
    肖影自己要作死，爷不管了。
    只剩肖影、黄马甲，以及另外一个男性助理。
    根本挡不住崔飞雪。
    崔飞雪大步上前，一把扯住肖影的领子，将他拖拽到病床前，在他后膝处一踢，肖影站立不稳，直接跪倒。
    “道歉。”崔飞雪道。
    两名助理想拦，被徐文彦、韩向笛、李修推搡着只能待在病房门外。
    李修冷笑：“怎么，你俩也想过去跪着？”
    肖影梗着脖子冲门外喊：“你们只会看着吗？还不来救我？”
    金池努力克制在父亲病床前动手的冲动，“你道不道歉？！”
    肖影梗着脖子，“道你妈x。”
    崔飞雪一把将人拎起来，拖进病房卫生间。
    李修也跟着挤进了卫生间。
    “我给过你机会了。”崔飞雪道。
    没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反正，卫生间门打开的时候，所有人都看到肖影的头在马桶里。
    “……我错了，是我让助理过来跟病人家属说小点声哭吵到我们拍戏了，我还对病人家属说你们家活该死人……我不是东西，我活该挨打……”
    脑袋在马桶里的原缘故，他声音闷闷的。
    崔飞雪拿脚踢了一下马桶，“能不能大点声？你刚才骂人的气势呢？病人能听到你道歉吗？”
    “我错了，叔叔对不起！金池对不起！我……”这次换成了喊的，声音大多了。
    一连喊了三遍，崔飞雪才对肖影的助理道：“你们过来帮帮他，他刚才不小心摔了一跤，一头扎进马桶，可能因为头太大了，怎么都拔不出来。”
    李修附和：“是啊，我们帮他拔了半天呢。”
    这时，心跳监护仪发出“嘀”的警报声，病人心跳变成了一条直线，金池大哭。
    崔飞雪和李修赶忙奔到病床前。一想到金池没能好好跟父亲告别，两人心痛得掉下了眼泪。
    医生宣告了死亡时间。
    李修拍着金池的肩膀道：“给叔叔换衣服吧，我帮你一起，拖久了衣服就不好穿了。”
    接下来的三天，李修统筹管理，在他的安排下，其余五人分别负责办理死亡相关的各项手续、与殡仪馆沟通、选购骨灰盒、敲定火化和出殡日期、通知亲属、安排酒席、答谢宾客等或大或小的具体事项。
    总算办完了后事，没出什么纰漏。
    经纪人闵依依也来帮了一天忙，找到一个机会，她把崔飞雪拉到无人的角落，低声道：“肖影放出一段你们打他的视频，网上的舆论对你们很不利，公司方面准备发一条声明，你得告诉我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崔飞雪：“过两天行吗？等办完后事，我和老幺当着镜头还原真相。”
    闵依依：“可是，公关讲究黄金24小时。”
    崔飞雪：“放心吧闵姐，让肖影多蹦跶两天，把热度再炒高一点，咱们顺便看看哪些人趁机落井下石，是人是鬼总得分辨出来，也好早做安排。”
    闵依依：“看起来你有十拿九稳的把握。”
    崔飞雪：“是的，十拿九稳。”
    闵依依：“为什么？”
    崔飞雪：“对方有视频，我们也有。”
    他给闵依依看了一段视频。
    肖影脑袋在马桶里认错道歉的视频。
    闵依依混迹娱乐圈多年，什么样的明星没见过，唯独脑袋进了马桶的，第一次见，特别新鲜，反复拖动进度条看了好几遍。
    “就按你说的，让他再蹦跶两天，毕竟围观的人越多，骂你们越狠，反转来临的时候打脸越疼，我很期待。”
    三天后，公司会议室。
    与三天前开会时一模一样的座位顺序。
    闵依依先是对金池道：“老五，节哀。”
    金池起身，冲闵依依鞠躬，“谢谢闵姐那天过来帮忙。”
    闵依依道：“别说这种客气话，怎么样，身体撑得住吗？要不要再休息两天？”
    金池摇头，“之前因为要照顾我爸，好多工作都是大家替我完成的，大家总是体谅我，现在……我想多做点工作，别再拖后腿了。”
    大家纷纷表示什么拖后腿不存在的。
    闵依依：“那原定今晚的直播就照常进行了。”
    六人没有异议。闵依依在群里发布了直播流程，其中开场环节一上来就要对近日的舆论进行回应。
    “接下来，我简单说说咱们现在面临的公关危机。我按照时间顺序来说。”停顿了一下，闵依依道：“首先，三天前你们在医院跟肖影发生了一些摩擦，当天肖影发布了一段视频，视频里飞雪对他挥拳，但是没打中，老幺倒是打了他两巴掌。
    “舆论发酵，‘#崔飞雪打人’‘#李修打人’‘#xlx法制咖’冲上热搜，你们受到诸多谴责，但还能听到一些维护的声音，也有路人表示让子弹飞一会儿，等等咱们这边的说法。
    “两天前，前队友张动接受rapper选秀节目组备采，聊到飞雪，他说飞雪脾气很差，经常欺负队友，动手更是家常便饭。
    “飞雪尤其喜欢欺负他，因为两人都是rapper，而他的业务能力比飞雪好。”
    崔飞雪还没说话，二哥徐文彦先忍不住道：“放屁，每次录歌就数张动重来的次数最多，最费时间。”
    韩向笛也道：“上次直播，子晋给他打电话的时候他怎么不说？”
    “这一点，他还真解释了，”闵依依道：“他的解释是，一个大男人总挨打，说出去太丢脸了，所以隐瞒了下来。可是看到出现了更多受害者，崔飞雪的暴力已经不止针对队友，就连当红演员他也是说动手就动手，所以他决定说出真相。”
    李修啧了一声，“好感人的勇气，我都要被他感动哭了。”
    闵依依继续道：“张动的采访一放出来，很多路人觉得子弹飞得够久了，你们一直不回应就是理亏，可以骂你们了。明星们——以卖腐营业的明星为主——也纷纷下场，指责你俩的暴力行为，引导自家粉丝加入战斗。‘#xlx滚出娱乐圈’上了热搜，公关危机更严重了。”
    崔飞雪道：“那个rapper选秀节目的导演还想让我去吗？”
    闵依依：“更想了。”
    崔飞雪：“我还能随便提条件吗？”
    闵依依：“你说出来，先让我听听。”
    崔飞雪：“可以去，但我不做选手，我要做导师。”
    闵依依一愣，“恐怕别的导师和选手不服气。”
    崔飞雪：“那是我要解决的问题，我会用实力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