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走出藏书阁,已然是月华当头,银光砸地了。
门外那片花林在月色之中,更显得艳丽幽深。
韩秋跟在谢秋艳身后,默默穿过花林,一路月色溶溶,繁花纷飞,觉得此情此景,依稀在哪里见过。
若他是只是一个无所事事的闲人,也许消受得起这一份闲情逸致;或者把谢秋艳换成梦露娜或顾龙樱,他也许也愿意永远与之在这一片花林中悠游徘徊。
不知为什么,他心里忽然冒出一种奇怪的想法,但是他没有说出口。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花林,谢秋艳道:“那阴华经你可看完了?!”
韩秋点了点头,谢秋艳道:“当中所记载的修炼功法,你可牢记在心?!”
韩秋又点了点头,谢秋艳道:“今晚难得天公作美,月光如此皎洁,所谓天予弗取,必受其咎,今晚我们暂且不回去了,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韩秋仍是点了点头,谢秋艳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也没说话,仍然在前领路。
两人沿着崎岖山径,一路穿过幽深树林,来到一处悬崖下。
谢秋艳道:“此处崖顶,正是映雪峰最受月光倾泻辉照之处,于你修炼阴华经大有裨益,待会我带你飞上崖顶,你可千万别乱动,一个不小心,摔了个粉身碎骨,可怪不得我。”
韩秋苦笑道:“那岂不正合你意?!”
谢秋艳冷哼一声,一只手捉住韩秋手臂,一只手捻了个法诀,韩秋便觉得身如轻烟,随她一同飘升而上,转眼来到崖顶。
崖顶上景物简陋,一览无余,只在萋萋的草地上卧着一块白玉石,玉石边长着一棵古朴松树,此外便无它物。
松树树冠如伞,月光经由疏落的松针落在草地上,便如山中泉水一般清澈、一尘不染,缓缓流动。
谢秋艳指了指那松树底下,道:“你且在此盘膝冥坐,依照那阴华经所言,看能否感应到这月华灵气。”
韩秋依言坐下,闭目清心,调息运气,按照阴华经所授方法,以肌肤感受月华浸润,以呼吸应和月华律动,以神识牵引月华流向……
谢秋艳原以为,韩秋最起码要在月华中独坐冥想,花上小半年,才能感受得到其中蕴藉的真纯灵气,不想他甫一坐定,不到半盏茶光景,便引得崖顶月光波动,尽像溪水一般,向他身上汇流而去。
一瞬间他身上竟然莹莹发光,仿佛与那月光融合一体似的。
而在他身边几丈之外的地方,原本明亮的月色,也变得暗淡阴沉。
谢秋艳心中暗忖道:“他真的是从未修炼过的人吗?难道说他的天赋竟然如此之高!
“这阴华经虽说修炼简单,但他一无根基,不知如何引导灵气流转,二是年纪又大,肉身早已不复幼时真纯敏锐,第一次修炼就能感应到月华灵气,更能将之引入体内,这不是天才是什么?!
“可惜了,若他在再小十岁时,能被师父收为徒弟,修炼到现在,也不会比那萧云天逊色,说不定就连昆吾派的那位绝世天才,也可以斗胆比上一比……”
身为当事者的韩秋自然不会想到谢秋艳这一番心思,只觉浑身遭受清辉沐浴,说不出舒服快美,一生之中,从未觉得如此身轻如燕。
仿佛随着月光浮动,身体魂魄都随之起舞,飘然欲仙。
他明白这大概便是阴华经中所谓“摒尘息心,滤忧忘我,神魂应合,诸天澄明”,是与月光中灵气产生共鸣的迹象。
当即不敢怠慢,连忙吐纳调息,将那月华灵气从口鼻缓缓吸入,经由丹田散入各处脉搏经络中去。
哪知他按照书中方法,将那月光精华在体内依次流转时,行至眉心穴位处,却忽然像被黑洞吸走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以他目前修为,只能外感于天,于自身内部却无法窥知,但听顾龙樱和谢秋艳多次提及,也明白定是那眉心气旋作祟。
一时好胜心起,暗道:“这石崖上的月华灵气取之不尽,源源不竭,看是我先累死,还是你先撑破肚皮!”
当即更无顾忌,将凡所能感应到的月光灵气尽数引入体内,如浪潮般推向那眉心穴位。
而那眉间气旋正如一头贪婪无度、只进不出的貔貅,通通来者不拒,照单全收;又似一个万尺深渊,填极也填不满。
原先只是韩秋身边几丈之内的月光变得黯淡,到了最后,整个山头的月光,都似全部只照在他一个人身上。
谢秋艳见此景象,又是一惊,更隐隐觉得自家体内的灵力,也似被一股吸力拉扯,似欲破体而出,向韩秋所在位置飞去。
起初,她见韩秋一下子吸收了那么多的月光精华,已是惊讶,待见那月光疯狂向他涌去,被他尽数纳入体内,更是确信他已然练岔了功。
当下大喊道:“韩秋,快停止运功,你这样下去,只会爆体而亡!”
韩秋何曾不想,可惜此刻已是骑虎难下。
原来那气旋吸收月光灵气的速度,实在太快,远远胜于他吸收入体内的速度,那气旋无物可吸,竟然吸起他体内的血气精元来。
因此谢秋艳说他会“爆体而亡”却不无可能,反而最大的可能是被那气旋吸干,变成一堆朽皮枯骨。
谢秋艳眼看韩秋脸色渐变萎靡,双颊凹陷,而眉心之间却光芒大作,十分耀眼,当即手捻法诀,一道金光向他眉心射出。
只听轰隆一声,如平地起浪,漫天金光纷纷散落。原来是金光近身之时,韩秋眉心一道银白光芒飞出,把那金光冲得溃散零落。
这银光一举碾压,气势更盛,直向谢秋艳所在方向飞袭而来。
谢秋艳身形后退,瞬间已飘在数百米外的半空之上。
只见那银光如同一条小龙一般,撞在方才站立的位置之上。
又是一记轰隆巨响,漫天石屑、泥土乱飞,硬生生把地面砸出一个几丈宽深的巨坑。
那银光似乎有灵智一般,在地面游动漂移,嗅来嗅去的,似要找出方才袭击之人。
谢秋艳见此,连忙隐匿自身气息。
那银光这才恋恋不舍飞回韩秋身前,骤然一亮,再度没入眉心之间。
韩秋“啊”的一声惨叫,周身月色氤氲激荡散开,重新显出身形来。
只见他已然累得坐立不稳,趴在地上大口喘气,但心里却侥幸直呼:“好险!”
原来谢秋艳突施袭击,那眉心间发出银光反击,一瞬间也停止了吸取灵气。
韩秋趁机停止运功,隔绝了体内月光灵气与那气旋的连接,这才没有被吸成人干。
不过,和上回一样,那银光仿佛耗尽了他一身精力,半点力气再也用不上,手脚发虚,爬也爬不起来。
谢秋艳极为谨慎,见他不再动弹,过了好久一会,才徐徐飘落身边,将之扶起。
韩秋喃喃道:“谢……谢你,师姐……你救了我……一命……”
谢秋艳道:“别说话!”双掌抵在他背后,丝丝灵力探入。
这一探,又是一惊。
原来他体内经脉,全身上下,如同蛛丝满布,流动着丝丝月华灵气,全部都与那眉间气旋连接在一起,形成一体。
她先前就听师父详细说过他体内状况,知道那气旋虽然选择他为宿主,却并未真正融合为一,遇上超凡境界以上的人,仍可夺为己有。
不过眼下情况却大不相同,难道他因祸得福,已将这气旋与自身连接?!如此一来,倒可以徐图炼化,化为己有了。
她不曾见识过韩秋眉心剑的威力,原本以为师父只是被这小子蛊惑蒙骗,才如此纵容。
现在对他能否进入前十,倒有七八分的把握了,心里甚是高兴,道:“韩秋,你快快运转月华灵力,看看能否感知体内脉络?!”
韩秋依言运功,双目紧闭,在一片黑暗之中,神识中竟然浮现出体内经脉盘根错节,似是杂乱,又颇具章法,丝丝落落,皆有牵连的景象来。
他心中暗喜,这不是顾龙樱所谓的淬体境第二层境界“内窥”吗?继续看时,只见这些脉络根须全部汇集于眉心一个类似月亮的玉盘中。
这个玉盘既像是这些灵力根须结出的茎块果实,又像是向这些根须输送灵力滋养的甘露源泉。
体内所有灵力均汇集于此,又经由此处流出,如此循环往复,源源不息,端的神妙难言。
韩秋心里想:“这大概就是师父和师姐所说的眉心气旋,不过和她们描述的却不太一样。”
当下运转体内丝丝灵气,想要唤醒那玉盘,不料却石沉大海,毫无反应。
是因为自己运转的灵气太过稀少的缘故吗?
……
原先他仅止于“外观”境界,如今一举突破到“内窥”境界,心中一股成就感,油然而生,心道:“这莫不就是修炼的乐趣所在?!”
但这“外观”也好,“内窥”也好,不过是神识感知灵气的一种,要想吸取灵气,修炼为体内灵力,供其随意驱役使用,却又是另一回事。
无论如何,一时难掩兴奋,干劲大作,更加迫不及待地吸取那月华灵气。
不过有了前车之鉴,这会他倒谨慎许多,不再猛打猛举,肆无忌惮,而是量力而行,慢慢图进。
这一坐,直到月亮西沉,周遭月华变得稀薄,不堪吸取,才悠悠张开双眼,胸间一口浊气,长啸而出。
这一夜虽然波折离奇,却大有脱胎换骨之感。
转头见谢秋艳默默守候一旁,不禁喜道:“谢谢你,师姐,若不是你,恐怕我昨夜就要丧生于此了!”
谢秋艳神色古怪,道:“我所做一切,全是为了师父,你不必谢我……天色已亮,我们现在回去,你好好歇息,晚上我再带你来此……依你的进境,五日之后,你就须自行爬上崖顶,不必再倚借于我了……”
韩秋闻言咋舌,这悬崖笔直如削,毫无着力之处,虽然不及那半人马荒岛上的悬崖高可万仞,但其攀援之难度,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当五天之后,我就会飞么?你自己用了仙法,才轻松上得顶来,我一个常人,就算偷偷拿一根绳子绑在那松树上,要攀爬上来,也须废老半天功夫,有这时间,我还宁愿在崖下多打坐一会!”
他心里嘀咕不停,但心情却总是喜悦万分,恨不得立马去到梦露娜身边,和她一同分享。
不过自家这师姐说一不二,行事有些古板,若然跟她说了,怕又要拿儿女情长,难成气候的话来讥讽了,因而干脆什么也没说。
只默默地随她来到一处厢房前,听她吩咐,走了进去,把包裹解开,取出换洗衣裳。
谢秋艳见他不躺到床上歇息,反而从包裹取出衣服,不解道:“你不好好歇息,拿衣服做甚?!”
韩秋道:“一夜折腾,身上出了这么多汗,不洗一洗,如何睡得了?”
谢秋艳一副诧异样子,道:“我还以为你不用洗呢?!我听人家说世上的男子是最为邋遢不讲究,三五天不沐浴洗澡,再正常不过,想不到你倒挺爱清洁的。正好,我也要去洗浴一番,山上有温泉泡池,我与你一起同去!”
韩秋还以为自己听错,道:“你要和我一同……沐浴……更衣?”
谢秋艳道:“有何不妥?”
韩秋看她神情自然,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不像是在试探。
而谢秋艳见韩秋神情古怪,上下打量着自己,忍不住道:“我平常和师父都是一起洗的……”
韩秋道:“你不知道男女有别?”
谢秋艳道:“我当然知道,男人和女人是不同的,男人有胡须、有喉结,女人没有,男人粗鲁,女人温柔……”
韩秋道:“等等,我不是说这个……”
谢秋艳嗔道:“那你是说哪个,难道你是看不起我?!”
韩秋道:“我的好师姐,我怎么敢看不起你,我是说男女有别……哎呀,我怎么解释给你听……就是、就是在我们那里,女孩子不能随意跟除丈夫和父亲、兄弟之外的男人说话,更不能在别人面前,露出身体肌肤……这些师父没有和你说过吗?”
谢秋艳摇摇头道:“这些师父倒没和我说过……”
韩秋心想:“你对修炼倒是懂得比师父还多,对这人情世故却丝毫不谙,也真是奇怪……”道:“总之,我是不能和你一起洗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