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佳歆的饭量确实小，这份盖浇饭的分量本就不大，她却连一半都没有吃完。
    王一看在眼里，莫名生起一股对程乐乐的恨意，“饭量这么小可不行。”
    “米饭本就不容易消化，吃这么多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陈佳歆拿起餐巾纸擦了擦嘴。
    “程乐乐这件事你难道就打算忍气吞声了吗？”王一话锋一转突然发问。
    “啊？”陈佳歆愣了一下，“我从来没想过要对她做什么，知道她的为人以后敬而远之就算了。”
    王一的眼神无比深邃，“你回来的时候甚至想对我隐瞒此事，如果不是因为这份外卖，我到现在还被你蒙在鼓里。”
    “我认为这本就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呀！”陈佳歆无所谓地回道。
    “陈大小姐，一味地退让无法解决任何问题，能得到的只有对方的变本加厉，”王一下意识摸出一根烟，刚放在嘴里看了看对面的陈佳歆他又放了回去。
    “没关系，你抽好了！”陈佳歆很是体贴，脸上的笑容似乎能消融三九天的冰雪。
    王一摇了摇头，“在来令江之前，我想过你也许浑身公主病、也许因不美满的童年而变得孤僻极端，可我怎么都没想到你竟然这么…”
    “懦弱，对吗？”见王一话语止住，陈佳歆收起笑容平静地接话道。
    “没有，我…”
    “我知道，你想说没想到我竟然这么懦弱，在帝都被楚郁大肆追求，一般人的做法肯定是利用父亲的能力给对方施压，而不是灰溜溜退学，”陈佳歆深眼睛微微泛红，“我想你一定还很疑惑霍艳打了我一巴掌为什么我没有还手、为什么忍气吞声没有找父亲帮忙，是吗？”
    “我没从你的身上看到一丁点属于大小姐的……傲气，”王一看出了此事陈佳歆情绪的不对，但霍艳这件事的确令他感到疑惑不解。
    “霍艳在学校嚣张跋扈惯了，我打了她她一定会对我展开疯狂的报复，我就不得不找我父亲帮忙，届时我隐姓埋名来令江上学就没有意义了。”
    “为什么非得隐藏身份不可？我不明白…”
    陈佳歆眯眼看向王一，以掩饰现在的情绪，“我害怕再遇到楚郁这种人。”
    “害怕？”王一更加疑惑，“被人追求证明你魅力大，你要是不喜欢可以明言拒绝，若对方蹬鼻子上脸你可以找陈叔解决问题，在帝都有人敢触陈叔的眉头，那和挖坑埋自己何异？”
    其话音刚落，陈佳歆突然眼角两滴热泪夺眶而出，“如果不喜欢可以明言拒绝，你根本就不会遇到我。”
    王一瞳孔骤缩！
    这到底怎么了？
    “陈大小姐，你……”
    “歆歆向荣酒店开业当天，王总和柏姨来找过我……”
    陈佳歆哭着将当年发生的事情讲述了一遍。
    王一听得无比震惊，没想到竟然还有这事。
    “所以你害怕我母亲担心你会喜欢上别人，才…才偷偷转到令江上学的，是..是吗？”
    王一颤抖着重新拿起桌上的香烟放在嘴里点燃，想要借用尼古丁来平复此刻的情绪。
    “其实我本不想说的，但我不希望连你都误会我。柏姨帮助了我走投无路的父亲，不然也不会有今天的万天集团…”
    其实陈佳歆想说害怕王一对自己产生误会而疏远自己、嫌弃自己…
    “我母亲帮陈叔是因为陈叔救了我的命，这与你无关，心思这么重做什么？”
    “上所予者自可取之，生死由人安能逆乎？”陈佳歆哽咽着反问。
    王一无言以对，怎么都没想到陈佳歆如此低调竟全是因为自己的母亲，这一切太荒缪了。
    陈佳歆抽泣着继续讲述，这都是王一不知道的事情…
    “当初父亲的企业破产，我母亲抛弃了我们父女，讨债的人威胁他如果还不上钱就把我卖给人贩子。我父亲无可奈何带着我逃到了国外，因为没有稳定的工作想让我吃一顿好的，他甚至背着我偷偷去卖血。”
    陈佳歆无声抽泣，“这样的生活一过就是好几年，直至他有天找了一个去深山采药的活计，意外在一处山涧中遇到了濒死昏迷的你。当时你浑身是伤，血流了满地。后山有狼，若我父亲不管你，你很有可能被狼群分食。”
    “出于好心他把你背下了山，却因没完成雇主交代的任务没得到一分钱，手里仅剩的钱还用来做你的住院费了。”
    “父亲当天很晚都没有回来，一直留在医院陪你。我以为他出了什么意外，然后一个人进入了那座深山。我记得那天晚上特别黑，黑到伸手不见五指，我一直在喊父亲、父亲，希望能得到他的回应，可是深山之中只有我自己的回音。我当时真的害怕我永远都见不到父亲了，我已经没有了母亲，我不能再失去父亲…”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的意识渐渐模糊，濒临昏迷之际我突然看到四面八方有着无数的人影朝我狂奔过来，他们拿着手电筒照我，问我是不是叫陈佳歆。我原以为是讨债的人找上门来了，被吓的一个字都不敢说。到最后我才知道，这些都是你们拂晓的人。我真的好害怕，你们拂晓的那些人的压迫感好强…”
    “第二天，有个自诩为黑鸦的人找上了门，他给我们父女转了好多钱，多到那行数字看得我眼花。他还说我父亲的欠债他都替我们还清了，我们可以回国过自己想过的生活。”
    “从那之后我们的生活便好了起来，隔三差五有帝都的商业巨贾前来拜访、谈合作、入股。而我也从父亲口中知道了你的身份，也了解到了拂晓国际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日后在我母亲找到你时你对她言听计从，是害怕拂晓把曾经给予你父亲的一切都拿回去对吗？”王一忍不住追问，此时他心疼的几乎当场昏死过去。
    “我不想再看到父亲因贫血而面色苍白，不想他为了我置自己的安危于不顾，以前都是他保护我，这次我想保护他。”
    “酒店开业那天过后柏姨将我带到了令江，食则同桌寝则同床，我想她是看出了我的担忧，所以尽力地向我展现她的温柔，以打消我的顾虑。她对我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你这么优秀，要是能做我的儿媳就好了。”
    “我明白了柏姨的意思，所以我告诉他要是你愿意娶我，我就跟你一辈子。”
    说到这里，王一手中的香烟脱手掉在了地上。
    他全明白了。
    怪不得当时在公园里陈佳歆在知道自己的身份后反应会这么大、怪不得对方在误会自己有女朋友之后会那样震惊、怪不得她对自己那么上心、怪不得……
    “楚郁向我告白那天，柏姨打来了电话，急切地问我心中什么想法。我听出了她语气中的担忧，所以我辍学一个月等事情平息后隐姓埋名转入了令江高中。”
    “你不是一直想问我为什么挨打不还手吗？我害怕身份暴露后再引得类似楚郁这种人的疯狂示爱，我是不怕，可柏姨…她会担心，会害怕我沦陷。”
    王一脑袋“嗡嗡”直响，他从来令江之前就嫌弃对方性格懦弱，却怎么都想不到这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
    回想当初和拂晓高层聊天时自己还嘲讽陈佳歆放着集团大小姐不做跑到令江这个小地方来，他就想给自己两巴掌。
    “陈大小姐…雀鼠之类者受创，其哀嚎尚流转于林野，况人否？刚见面的时候你怎么和我说？就算我眼光再如何毒辣，我也看不透你的心伤啊！我…”
    “没人和你说过打断别人说话很不礼貌吗？”陈佳歆似有愠怒。
    王一轻叹一声悻悻然闭上了嘴巴。
    “别…见怪，我说话着急了，”陈佳歆语气软了下来，看着王一慌张无措的模样，想安慰自己却不知如何开口，自己无比得后悔。
    她怎么都想不到，自己平生第一次发火竟然是对自己最爱的男人。
    “我先前并不知道你所经历的一切，更不知道自己给你带来了这么大的伤害，甚至无意间改变了你的性格，但这一切绝非我的本意，”说话间王一碾灭地上的烟头站了起来，“如果可以，我希望和你重新认识一下。我叫王一，拂晓国际集团王化年的儿子，集团里的人都说我这个人心思太重是个不好相处的主，但我愿意为你收敛自己的锋芒，尽最大可能来弥补你过往所受得创伤。”
    其实王一还想说要是你对我没什么好感，我可以许你自由，但他不能说！
    他舍不得、放不下、离不开……
    “以往你受了很多苦，以后你不会再受任何苦。”
    王一伸出了左手。
    陈佳歆微微点头，怯生生地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她可太温柔了。
    ……
    陈佳歆拎着外卖袋离开后，王一久久不能平静。看着对方刚才所站的位置，泪水已积成了一滩。
    他现在特别害怕，害怕陈佳歆说完这些话后会离自己而去…
    平复了一会儿情绪他拿起手机，拨通了柏如霜的电话。
    “小一，这么晚打电话什么事儿？”
    母亲的嗓音依旧温柔。
    “陈佳歆在我的逼问下将所有事情都告诉了我，我想问这件事到底是我父亲的主意还是您的主意？”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
    柏如霜方才开口：“是我的主意。”
    “好！您儿子可能要第一次对您发脾气了，”王一平静回道。
    “小兔崽子你敢！”电话那头突然响起了王化年暴怒的声音。
    “你住口，听小一说。”
    这句话是柏如霜说给王化年听的。
    “妈！您凭什么觉得人家陈佳歆地位不如咱就可以随意编排人家的人生？您是不是觉得她要是不听您的就是不识好歹？能嫁给我就是她三生有幸？这很荒谬、很可笑。”
    “我没有这么说过更没有这么想过。”
    “但您这么做了！”王一语气冰冷地可怕，“如果您喜欢她想让她做我女人，可以联系陈万天从中帮忙牵线。我是很喜欢她，但爱情永远不是一个人的事情而是互相的。假如我对她没好感，她这些年所受的苦楚岂不是白费了？她会崩溃的。”
    “王一，注意一下你说话的语气，”王化年冰冷的嗓音传来。
    “爸！还有您，帮我和贺良春的女儿订娃娃亲，我真不知道你们俩到底怎么想的。贺汐暂且不论，我们今天只谈陈佳歆。”
    “我是真喜欢陈佳歆这丫头，你说我自私也好、偏激也罢。只是你们当年还小，对爱没有明确的认识，我更怕她会被别的男生惦记。所以我必须想办法将其牢牢握在手里，等你成长起来将她送到你的手中。”
    “您难道觉得我比不上帝都那群纨绔子弟吗？”王一压抑愤怒冷声问道。
    “她的过去想必你都知道了，这就是张干净的白纸，任何人对她的好都会被其印在心里。若无我，昔年懵懂的她不一定能抵挡住楚郁的疯狂攻势，只是我没想到她那么果决，竟然主动隐藏身份转到了令江就读。”
    说到此处，柏如霜长长叹了一口气，“情之一字，素来只有先者得月，从无顾盼之人登楼。我要让你做这个先者，让她身边的其余男人做顾盼之人。所以，我早早在她的心里埋下了你的种子。”
    王一无力地揉了揉眉心。
    亲妈确实言之有理，如果没有她从中做梗，陈佳歆或许真的会喜欢上别的男生，那真没自己什么事儿了。
    但是看到陈佳歆刚才委屈地疯狂掉小珍珠，他更是于心不忍。
    见王一沉默，柏如霜继续说道：“小一，我不否认自己做了一件错事，差点毁了歆儿。我心疼她，可是我更在意你。”
    “父亲企业破产，母亲丢下他们父女二人跑了，然后因为讨债的人不得不背井离乡逃到国外，过着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地生活。这么多的变故没有人能做到面不改色，更何况她只是一个孩子，怎可能不崩溃？我遇到她的时候，她就像是一块包着姣好皮囊的寒冰，孤僻就是她的唯一性格。”
    “年幼懵懂还没来得及体会世间的美好，便先领教了世界的恶意，”说到这里柏如霜再次重重叹了口气，“你之前不是调查过她吗？帝都认识她的人都说她难以相处孤僻高冷，不接受任何人的好意，不在乎任何人的感受。”
    “是…”王一此刻心疼的厉害，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
    “但是你和她接触之后却发现她并不像是传言中的那样，反之很体贴、很温柔，是吗？”
    “是…入学第一天她就因为保护我动手打了同学。如果说她是因为我的身份和您与之相处的那三个月才对我这么用心，我是肯定不信的，因为那时候她压根不知道我是谁，只把我当做一位普通朋友。”
    这是王一心中最大的疑惑。
    “因为我，三个月时间我彻底改变了她，”柏如霜声音突然变得异常威严，“是我将她从阴影中拉到了阳光下，是我让她变得和正常女孩无异，是我给了她温暖与关怀，是我将她带到了你的身边。”
    “如果没有我，你不会遇到她；如果没有我，她也不会知道你是哪位。那三个月的时间我并没有和她说关于你的任何事情，她没见过你的模样，甚至不知道你的名字，他只知道有你这个人。”
    “我这么做的原因，是想无限降低歆儿的心理预期。当她发现你其实比她想的要好、要好的多，她就会更容易接受你。”
    “反之你也一样，你先前调查陈佳歆得到的只有对方性格孤僻不近人情的信息。觉得她隐姓埋名转学很做作，认为她受到委屈忍气吞声很懦弱。当你知道真相后，你会心疼，你会难受，你会因以往的想法而自责。这些情绪互相交织，会使你发自内心地想要保护歆儿一辈子。而这，就是我明知道她受了欺负却不插手的原因。”
    “是的，如你所想你们的相遇是我亲手策划的一场局，我早就想到你有一天会来找我质问此事，上面那些话我三年前就准备好给今天的你听了。”
    王一无比震惊！怪不得拂晓国际能强大到如今这种地步，自己亲妈以人心做局的能力已经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实在是太可怕了。
    “妈这么做只是希望你在爱情的长跑中能少走弯路，能规避掉出现在你生命的那些没意义的女人。我不知道在她向你倾诉心声之后你是怎么做的、如何说的，但我想和你说，这个世界上不会有第二个陈佳歆。如果你说了许她自由放她离开之类的话，她的人生就完了……”
    王一彻底懂了，幸好刚才自己因舍不得没有将后面那句话宣之于口。如果真说了，陈大小姐的人生观就会彻底崩塌，她会被自己重新推入深渊……
    “我现在脑子很乱，先挂了！”王一心情复杂地挂断了电话。
    以前的事情既然已经发生，现在说什么都迟了，最重要的是知道这件事以后要怎么做。
    这些年我不会让你白等，陈大小姐，请一定给我赎罪的机会，我会证明自己比所有人都爱你……
    王一想到此处，他的房门突然发出了“滴”得一声指纹解锁音，然后一袭休闲装的陈佳歆面带笑容地走了进来。
    但对方的眼睛还是肿的。
    王一心疼的同时还有一丝疑惑。
    “王一你说过，我要是想来做客随时可以来。”
    王一满脸惊喜，连忙起身迎了上去，“对！你想来随时都可以来。”
    他现在无比庆幸傍晚让换锁师傅录上了对方的指纹。
    “我们继续刚才的话题吧！”
    王一一怔，“你现在情绪不太好，况且事情的来龙去脉我差不多已经清楚了，你要还有什么想说的话以后再说好不好？我们聊点开心的事情，不然我给你讲笑话听，想听荤段子也可以。”
    陈佳歆发自内心地笑了，“不是啦！你刚才说想和我坐同桌来着。”
    “那陈大小姐愿意吗？”
    见会错了对方的意，王一笑着跟话问道。
    “当然啦！不过你要问班主任同不同意，还要问乐乐的意思。”
    提到这个程乐乐王一突然想起刚才自己还在翻程乐乐的联系方式，想着替自己的陈大小姐出出气来着，不过因为陈大小姐的突然崩溃给忘了。
    “试试看吧！等明天开学我去找班主任聊一聊，至于这个程乐乐，她的意见无足轻重。”
    “就像今天饭局上她不在意你的口味一样，我也不会在乎她的感受。”
    王一说的很是随意。
    陈佳歆没有说话，心中却是暖洋洋的。
    “还有，今天休息早一些，你眼睛真的很肿，”王一看向陈佳歆的眸子，语气中有着难以描绘地心疼。
    “肿了还好看吗？”陈佳歆俏皮反问。
    “不肿会更好看，”王一说话间伸出右手帮陈佳歆拭去了眼角的残余泪痕。
    后者没有闪躲，甚至眼皮都没有眨一下。
    “王一，我相信我的等待是值得的。”
    忽然，陈佳歆按住了王一的手背，将其贴在了自己的脸颊上。
    “这些年来你曾无数次出现在我的梦里，但梦中的你很模糊，因为我先前并不知道你长什么样子。在梦中你总是这样摸着我的脸，告诉我再让我坚持一些时间，你很快就会来到我身边。”
    陈佳歆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她时常梦到王一不假，但每次梦中的王一都很糟糕很差劲。有时是邋遢的酒鬼、有时是花心的纨绔、有时是动不动就打自己的暴力狂……
    有次竟然有一头大白猪跑到自己面前说他就是柏如霜的儿子，陈佳歆当场被吓醒，一夜无眠。
    可是当真正的见到对方，陈佳歆才发现对方远超自己的心理预期。
    帅就不说了，人还很体贴。在知道柏如霜的安排后表现出来的对自己的心疼更是令人感动。
    “我来的是否有些迟了？”
    王一深情反问。
    “我的脸上尚无皱纹，我的头上未生白丝，何言迟呢？”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