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云声意识到什么,他眨眨眼,什么也没说。
反倒是寻望看过去,“你什么都不想问吗?”
“我问了你就会说吗?”
寻望扬起微笑:“不会。谢谢你。”
“我尊重你的秘密,”晋云声给他倒了一杯茶“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追问。所以,畅所欲言吧。”
寻望噗嗤一声,“这算是同生共死后的谈心时刻?”
“也可以当做围炉夜话,反正我们也没有别的事可做,不是吗?”晋云声抿了口茶,苍白的唇现在终于有了些血色“而你看起来也的确有很多话要说。”
“好吧……”寻望沉默片刻,叹了口气“我的确也很久没和人说过从前的事了。”
“你一直在一个人消化?”
“嗯,我没有人可以分享。”
晋云声握着简陋的茶杯,认真看着他,“你的从前,是不是并不快乐?”
寻望张了张嘴,半晌才说道:“不如说,是比较复杂。我今天差点溺水,溺水的时候我想,很多人濒死前会看到走马灯,但是我什么都没有。或许……我该回忆一些开心的事。就算很少,也该想起来。这样死前至少有事可做。”
“开心的事啊……比起积极的记忆,人类通常对负面情绪更敏感,记得更牢固。即使是我,现在也很难想起真正开心的时候。”
寻望思索了一下:“嗯……或许是你上次吃到好鱼的时候?”
“哈哈哈……你说得对。”晋云声笑起来“那你呢,在海岛上你有什么积极的记忆吗?”
寻望拨弄了一下木头,默默地陷入了回忆。他知道晋云声说得对,他对痛苦的记忆要鲜明得多,一桩桩一件件,只要进入回忆,就像大雨一样落下来。
可如果要去寻找更美好的事,不比海里捞针容易。因为即使是当时快乐的记忆,现在回想起来也满是阴霾。
许久,他才犹豫地说:“我喜欢看星星。”
见晋云声只是在静静聆听,他稍稍松了口气,继续说道:“秋冬季节的新月前后,是观星的好时候。没有月光,冷空气层稳定,空气中的水汽和湿度也相对较低,所以夜空很清晰。
“发现这一点后,我就经常躺在屋顶上看星星。因为不能离开岛,我自然而然对最远的地方产生了好奇。而且屋顶很安静,几乎没有人会跟着我上去,那里慢慢变成了我的秘密基地一样的存在。以至于我的一个朋友一旦找不到我,就会爬上屋顶,跟着我仰望夜空。”
寻望说起这个,表情放松了很多,晋云声第一次看到他如此惬意,好像全身心都回到了某个静谧的星夜。
他如数家珍道:“秋天的时候,飞马座a星特别亮,它是飞马座的标志之一,在上天文课前,我不知道那么亮的恒星其实已经濒临演化的末尾阶段——它耗尽了核心中的氢,演化成了红巨星,接着它会继续核聚变,等核心无法再进行核聚变时,恒星就会迅速坍缩,引发超新星爆发。这颗恒星的寿命就此终结了,它抛射出大量物质和能量,然后变成中子星或者黑洞。
考虑到它的质量,变成黑洞的可能性比较大。也就是说,几百万年后,人们将不能再看到呈四角形的飞马座。可从这个角度来说,我们现在看到的也不过是140年前的它,如果只用肉眼判断,它死后的百余年我们才能收到它的遗书。接着在更远的未来,它爆炸后产生的星尘可能重新成为新的星系、行星和生命形式的一部分,甚至构建出人类身体中的元素。”
寻望顿了顿,轻声说道:“这样想的话,说到底,我们都是恒星的后裔。但人类和天体不同。天体的一生轰轰烈烈,死后的余烬铺陈在整个宇宙中,每个生命体都能见到它残骸的光芒。它们积攒上千万甚至上亿的时间,最后在几秒钟之内坍缩,继续温养新的轮回。而人类只有可怜的几十年的寿命,绝大多数人死得无声无息,所以拼了命想利用好每一秒,无数代人的几十年相互连接,试图创造出媲美天体的灿烂文明。不断进化、不断探索、尔虞我诈、互相攻讦,我那时候总是想——我们的生命真的有意义吗?”
“然后呢?你想明白了?”晋云声含笑道。他听得很认真,壁炉的火焰在他的眸子里跃动,火光点点,他浅色的瞳孔仿佛燃烧的星云,看得寻望一阵晃神。
“嗯。”寻望提起唇角“朋友送了我一个手工制作的天球仪,涵盖了我们一起看过的每个天体,那是我人生中的第一个生日礼物。我看着那个天球仪,意识到为什么要执着于宏大的叙事呢?我们只要好好地生活就好了,观星是因为星空的美丽,何必为其反省自己的存在。注重当下的每一秒和身边的人,其实远比遥远的宇宙更重要。”
“听起来,这是一个完满的结局。”晋云声托着下巴,眨了眨眼“也许有机会,你该带我也去看看星星。”
寻望点头:“我很久没看了。”
“所以你开心的事,就是那个生日礼物?”
“如果只回忆到这里,的确是。”寻望的目光黯淡起来,他敛了敛阴沉的表情,转而道“抱歉,长篇大论了这么多。我说起这些就容易刹不住车。”
晋云声轻笑道:“亲爱的lenny,我很喜欢听你的长篇大论。有分享欲证明你在渐渐痊愈。”
“对了……”寻望小心翼翼看了他一眼“有一件事我也想问你。”
见男人示意尽管问,他低声道:“你休眠的时候,我听见你,在道歉。你是想救谁却失败了吗?”
“……”
晋云声笑容僵住,手指猛地攥紧了杯子,他偏过头,长发挡住他的脸,只留下一个缄默的侧影。过了一会儿,他才松下力道,温声道:“抱歉,我没办法告诉你。如果你实在想知道,可以去问云瑾。”
“我没有要……”
“没关系,可以问她的。”晋云声苦涩道“我只是,不配阐述自己的罪行。”
寻望睁大了眼睛:“……罪行?”
他没再多问,只是习惯性地拉过晋云声的手,感受了一下他的体温:“你好像又开始有点发冷了,受这么重的伤,还是回去躺着吧?”
晋云声握着他的手没有松开,他的面上绽开迷人的微笑:“那你呢,亲爱的lenny?”
寻望刚想说自己在这坐会儿,对上他的眼神,终是把话咽了回去,试探道:“我陪你躺会儿?”
“听起来不错。”
寻望唇角抽了抽,用力把手抽回来,干巴巴地道:“行吧。”
他被晋云声赶到床的里侧,两人并肩躺着,盖着一床薄薄的被子,体温交融,床上很快就暖和起来。
他们开始聊各种各样的事,想起什么就说什么,寻望很快就忘了同床共枕的尴尬,他很少遇到晋云声这样说什么都能接上话题的人。
兴起时,他侧过身子,才发现两人隔得实在太近,仿佛只要再往前一厘米就能碰到对方的鼻尖。他赶忙往后蹿,结果背脊贴上了冰冷的墙壁,冻得一激灵。
他就保持这个姿势一直聊到两人都起了困意,双双睡去。
他不知道的是,等他睡着,仿佛睡得很安稳的晋云声便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的眸光描摹了一遍眼前人的五官,然后轻叹一声,把冻得四肢冰凉的人拉进了自己的怀中,为他掖好了被子。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