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午饭，寻望就回到了示亡号。噩梦果然醒了，正精神奕奕地在自己跟自己下象棋，做一些很符合他年纪的事。
    寻望走过去观棋，等他好不容易下完，才缓缓开口：“老师，什么惊喜？”
    “我以为你会先问我身体怎么样。”噩梦揶揄道。
    “那您最好表现得更虚弱一点。”寻望从他古色古香的木桌上拿起一瓶已经喝了一半的白酒“这是身体不好的人该喝的？”
    男人当即咳嗽了一声，一把夺过自己的爱酒，转移话题：“他们还有十多分钟到，你先在这等等。”
    “谁？”
    “小泓和你的奶奶。”
    寻望一下怀疑自己耳朵有问题：“谁？”
    见寻望被吓了一跳，噩梦露出得逞的笑容：“你之前不是让我给你安排一个身份吗？现在找到合适的了。”
    他摸了摸下巴，感慨：“这事儿主要是小泓在忙，他好不容易才给你量身定制了这个身世。”
    之前闻伯异给寻望提议，让他找老师帮忙编造一个说得过去的来路，他便给噩梦随意提了一次，没想到他和归泓真的一直在为这件事忙碌。
    寻望不禁有点感动，“什么身世？”
    “这件事说来话长。”噩梦给自己又倒了小半杯酒，抿了口道“你知道迷雾地都有当地的居民吧？”
    “唔。”寻望稍稍点头。他看历史书的时候，确实有了解到所有迷雾地都分布着一些神秘的部落，他们与迷雾和谐地共生着，不过也深受其影响，使得生活习俗乃至身体机能都与常人有区别，很难与部落外的人沟通，在大陆属于无人在意的透明群体。
    “小泓从线人那得知，失雾区的曼努伊族前段时间失去了他们的‘赫努’，他感染了沙鼠疫，无药可医，被‘奈桑’秘密埋葬了。他们现在很需要一位替代者。”
    看出寻望满头雾水，噩梦笑了一声，解释道：“失雾区中间有一片沙漠，我们都叫它沦陷沙漠，这个名字正是来源于曼努伊族。在曼努伊语里，‘曼’是沦陷的意思，‘努’代表沙漠，‘伊’是神的孩子。他们自古就生存在沙漠的地下，以沙神之民自居，是一个非常顽强且神秘的民族。去失雾区的探索队，几乎都会在沦陷沙漠找他们补充供给，有时候在沙漠迷失了，也会被他们搭救。”
    “赫努在曼努伊族中地位很特殊，ta由奈桑选拔——奈桑是曼努伊的祭司，一代又一代传承至今，每一代祭司都会在部族中无父无母的孩子中找到沙神的转世。他们坚信，如果没有赫努，曼努伊族会就此消逝。你可以认为，赫努是他们在沙漠中生存的信仰支柱。”
    寻望眨眨眼，无法理解：“所以，你们想让我代替那位赫努？我这样一个外人？其他的族人也没意见？”
    “没人见过赫努的真容。所有赫努都是由奈桑抚养的，在成年前几乎不与族人亲密接触，并且只要外出都穿着斗篷，戴着面纱。最重要的是……”噩梦故意顿了一下，拖长了语气道“每个赫努，都是非常聪明的人，要选出来可不容易。”
    “他们族中，找不到可以替代的人了吗？”
    噩梦摇了摇头：“赫努必须是没有亲缘的人，一个亲人都不能有。曼努伊族的信仰中，神明从来都是孤身前来，孤身离去，无人有资格与祂共享血脉。而且，现在沦陷沙漠沙鼠疫很严重，如果再传出赫努去世的消息——恐怕要天下大乱。奈桑心急如焚，这才破格接待了归泓。”
    “如果我成为代替者，岂不是要跟着他们回沙漠？”
    “不用，你有空过去露露面就行。”噩梦揉了把少年的头，看着他懵懵的眼神，低笑道“难道我会把我的好学生扔沙漠里去？我和奈桑做了交易，我借出我的学生帮她繁荣部落，她则要负责保障你的安全和自由。曼努伊现在也该有些改革了。”
    不等寻望接着询问，他接着道：“这个身份对你而言再合适不过。从没有人深入接触过曼努伊族，也很难了解到他们的生活习俗。而刚好，奈桑都是有大智慧的人，他们熟知天文、地理、医学等等知识，培养出你这样的赫努，非常合理，不是吗？”
    说罢，只听门被敲了两声，归泓恭恭敬敬地走了进来。
    他被晒黑了不少，身上还灰扑扑的，好在精神看起来还不错，“老大，我带奈桑过来了。”
    噩梦忙站起来，掸掸身上不存在的灰尘，肃穆着神态沉声道：“快请进来吧。”
    寻望自然也站起来，跟着郑重迎接。
    过了会儿，只见一个老人佝偻着背，在归泓的搀扶下缓缓走了进来。她只有一米五出头，弯着背时便显得身材更小。在这样的夏天，她依然穿着一身厚厚的布裙，披着一条覆盖住头和身体的斗篷，所有布料都由各深红色、深蓝色、和米白色的布块拼接而成，层层叠叠，拖曳在地上。
    走进客厅，她颤抖着手，扯下覆盖住脸的围巾，仰起头用浑浊的金色双眸定定看着噩梦，接着在胸口画了一个五边形，苍老的声音在室内流淌：“δeν σe ?xw δei γia πoλ? kaip?，o Θe?? tη? ?μμou νa σe euλoγe?。”
    噩梦也行礼道：“σa? euxapiσt? πou ?pθate。”
    他在寻望耳边小声道：“她说，好久不见，愿沙神保佑你们。我说，谢谢你的到来。”
    寻望有些惊讶：“老师你会曼努伊语？”
    “嗯……会一点，就一点。”噩梦目光躲闪。
    “为什么她说好久不见？老师，你以前见过奈桑？”
    噩梦紧紧闭着嘴，不愿意说话。倒是老人笑起来，用手杖点了点高大的男人，语带戏谑：“e?νai ?νa? πoνηp?? ψe?tη?。”
    “老师，她说什么？”
    噩梦本来还想无视，但敌不过众人聚焦在他身上的目光，好半天才憋出几个字：“她说，他是个狡猾的骗子。”
    “……？”寻望怀疑地看着他“老师，你干什么了？”
    见噩梦尴尬，归泓差点笑出声，“还是我来说吧。老大很久以前在沦陷沙漠遇险，被奈桑救回了部落。那时前一任赫努刚好去世，奈桑看中了老大，说想让他来当赫努。老大嘴上答应了，结果伤一治好就溜了，还给奈桑留了信，说等他晋升到s级就回去。”
    噩梦干笑着，一把揽过寻望，推销产品似的道：“我没毁约啊，这是我的学生，他比我更合适。”
    “老师……”寻望眯着眼，呵道“所以，你只是在拿我抵债？”
    他的好老师只当没听见。
    奈桑哼了一声，慢慢地坐到椅子上，语气古怪：“那是我第一次，想接受一个外族人成为赫努，却被你骗了我的药一走了之。你们外族人的心眼，比沙鼠打的洞还要多。”
    “我留了酬金的。”噩梦也跟着慢腾腾蹭过去，讨好道“在学生面前，不要说我骗药嘛。”
    奈桑这才将目光对准寻望。
    她露出一丝慈爱的笑容：“e?νai ?νa? ?μopφo? t?πo?。”
    噩梦也满意：“她夸你长得俊。”
    老人招招手：“孩子，过来。”
    寻望看了噩梦一眼，见他点头，便依言走过去，半跪在老人身前，将视线与她平齐。
    他看不出老人的年纪，因为她实在太老了，像活了数个世纪，脸上的皱纹像一道又一道的沟壑，面容却充满了慈爱与神性。特别是那双金色的眼睛，有如两轮明日，几乎要映射出无边的光辉。
    奈桑抬起手，让寻望垂下头，然后轻轻覆住了他的头顶。
    她另一只手攥起藏在衣服里的项链，握住上面翠绿的宝石，闭上眼睛，低声吟诵起晦涩诡异的咒语。
    寻望没有看到，自老人身上逸散出一重又一重金色的光芒，如沙海一般荡开。他只听见急促的驼铃声在他耳边响起，下一秒他便被扔到了某个什么都没有的虚空中，一道光芒自他的天灵盖刺入，瞬时间他大脑一片空白，全身僵直，什么也不能做，什么也不能想。他清楚地感受到，自己像被神明注视着，关于自己的一切都无所遁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