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唐肃玉在田野间穿梭许久，终于见到吕梁。
    对方穿着绸缎，戴着草帽在田地间耕种。
    果真是何不食肉糜，梦中耕种都穿金戴银，不伦不类的。
    他上前喊道：“吕将军，吕将军！”
    吕梁充耳不闻，弯着腰一步踩一个脚印，而后均匀撒入粮种。
    粮种入土，瞬息间发芽抽条。
    大约一炷香后，吕梁用绢帕擦去额头汗珠，然后将视线转过来。
    国字脸上露出笑容，竟有几分憨厚淳朴。
    “你是哪家的娃娃。”他走到田边，拿起白瓷水壶灌水入喉，“有什么事吗？”
    唐肃玉靠过来，坐到田垄上，摊开手心：“你知道眼前都是假的对吧。”
    “什么意思？”
    “水稻长出玉米粒，就是你的意识在自救。”
    吕梁沉默。
    唐肃玉将掌心玉米粒撒到泥土中，继续说道：“内观其心，心无其心；外观其形，形无其形；远观其物，物无其物。”
    “人会被自己的认知所局限，所思所想都是日常痕迹。”
    吕梁弯下腰：“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庄稼快成熟了，到时候你家有困难可以来我这拿一部分度日。”
    他捻起落地的玉米粒，神情专注，像是看着恋人般，而后叹息不止。
    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
    “你再不醒来，无射军即将全军覆灭。”
    唐肃玉毫不留情，吹出火气将抽条的田地点燃。
    火势如龙，刹那间覆盖所有作物。
    “你！”
    吕梁大怒，却没有第一时间攻击唐肃玉，而是拿起水壶试图浇灭火焰。
    杯水车薪。
    “粮食是农人的性命！你知道你做了什么？！”
    他绝望地跪倒在地，哀求道：“饶过百姓吧，他们是无辜的。”
    唐肃玉扯下吕梁腰间挂件，摆到他面前，眼神里隐现愤怒。
    “你知晓和田玉挂件能养活多少百姓吗？你不知道。”
    “人有分工，将军种田没有老农厉害；老农指挥作战更是葬送军队性命。你可以施展心中抱负，问题在于以什么方式达到。”
    “国有战争，民不聊生。”
    唐肃玉将挂件甩到地上：“农民要活下去，要保住田地；将军要打胜仗，要守卫国家。”
    “哪怕你再不喜欢，再委屈。可是当你打败敌人，迎接百姓的欣喜目光时，你的抱负没有达成吗？”
    地藏显圣，巴陵百姓举家投奔元氏。
    幻境有良田，三粮长在同一颗植株上。
    既是渴望，也是不甘。
    就连在幻境中，都不敢见叶若祖。
    当年无射军上三清观时，吕梁言语中对于大魏第一人极为推崇，对大魏治政尤为自豪。
    甚至暗中相助唐肃玉他们，应对同为皇室的无能王。
    结果是百姓离开故土，投奔敌人。
    唐肃玉不好和他说，世人逐利，愚昧、盲从者众多。
    更何况大魏阶层固化，底层百姓根本没有受到任何教育。
    谣言一起，如秋日野火燎原，无法遏制。
    吕梁受限于自身身份，只以为是连年征战，百姓无粮，生存困难，才会被蛊惑离开。
    眼见大片良田被烧毁，再无恢复可能，他红着眼睛，瞳孔放大，分裂开来。
    “死来！”
    双手虚拉，聚炁化箭。
    乌金长弓出现在他手中。
    无数怨气从他肉身中涌出，呼啸着附着在无形箭身。
    唐肃玉御炁跳起，飘然远离，但依旧察觉神魂被锁定。
    “咻！”
    破空声响起，箭出无影。
    下一刻，唐肃玉胸口剧痛，鲜血喷涌而出。
    “求生。”
    他身形消散，重新凝聚，看起来毫发无伤，唯独左臂空空荡荡。
    断尾求生，五毒恶鬼果然有先见之明。
    吕梁再弯弓，身形魁梧犹如神魔临世。
    唐肃玉三昧真火，弥漫开来。
    就在此时，远处跑来一道身影。
    叶若祖长发凌乱，穿着月白纱衣，迎风流泪，捂着胸口说道：“吕哥哥不要！”
    破空声再响，叶若祖停下身形，头颅洞开。
    她双眼交杂着委屈、困惑和解脱，直挺挺倒下。
    “你是谁？”
    吕梁四瞳望来，极为渗人。
    唐肃玉顿觉不对，急促喊道：“吕将军，为何不醒？”
    “你也是妖人幻化来蛊惑我神魂？休想！妖法不破，我吕某甘愿沉眠。”
    不对，吕梁意识到有人对他出手，是特意选择陷入沉睡，那么自己推断因果的过程全然不对。
    唐肃玉大脑剧痛，消散身形，随后再次凝聚。
    右臂断去。
    “吕统领，我是唐肃玉。”
    又是一箭。
    头发化为飞灰。
    “吕梁，你疯了？！”
    左眼失明。
    “等我出去，我让师父天天用雷劈你！用雨淋你！”
    右耳失聪。
    可替换的方式不多，唐肃玉需要想办法尽快破局。
    “要怎么做你才相信我是唐肃玉？”
    吕梁没有再射箭，分裂的双瞳重新融合，口中爆喝：“滚！”
    被烧毁的良田随着那声厉喝，好似野草般风吹又生。
    唐肃玉悄然离去，盘算自己已知的情况。
    吕梁主动选择不醒，可能是清醒后会身不由己；射杀叶若祖和自己，代表他难辨真假；见到自己时没有动手，直到自己想要劝醒他。
    原先以为吕梁是被神通拉入幻境，难以自救，所以试图唤醒他。
    现在看来，他是为了自救才沉陷于幻境。
    幻境中叶若祖对吕梁的爱意溢于言表，原以为是日思夜梦的缘故，现在想想确实可笑。
    吕梁心中的她不会做出小女儿姿态。
    爱会美化对方，所以情人眼里出西施。
    但是唐肃玉怀疑，吕梁要真的喜欢叶若祖，大概率喜欢的是她自强争胜、从不言败的样子。
    吕梁梦里的叶若祖得是个女霸王才对。
    唐肃玉摇摇头，斩断杂念，最后还是忍不住笑出声。
    “你笑什么？”
    “卧槽！”唐肃玉向后蹦跶两步，“吕军爷你地缚灵啊？”
    吕梁就在三步开外，悄无声息的出现。
    他没有动手，国字脸很是严肃：“你究竟是谁？”
    “我不说，再说就真的要死了。”
    “我不会再伤你。”吕梁表情不变，“你的身躯没有恢复，可以排除妖人身份。妖人不同，死后很快就会复活，没有半分损伤，杀之不尽。”
    唐肃玉松口气，打趣道：“你就不担心我是妖人想出的新点子？”
    “那就多射几箭。”
    好嘛，你的梦境你做主。
    “是谁困住你的？知道什么手法吗？”
    吕梁手中多出个酒囊，拨开软塞，酒香四溢。
    他痛饮几口，而后说道：“是青丘的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