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言卿最终昏倒在了梅花的怀中。
情急之下,梅花慌张地请来了君莫如帮忙查看。
被传音符召来的君莫如起初行色匆匆,但在她看到躺着的人是百里言卿之后,神色立即平淡了许多。
经过一番细致地诊察后,君莫如得出结论:“他是劳累过度,加上情绪起伏过大,致使身体不堪负荷,才会如此。”
“劳累所致?”梅花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百里言卿此前提及解契失败时疲惫的神情。
看来在此之前,他应该尝试了很多遍。多到比她设想中的还要多很多。
百里言卿的突然昏厥让梅花心有余悸,那一晚,她守在床边整整一夜。
翌日,百里言卿刚醒过来,梅花就心急地一再强调,让他不要再逞强行事,安心调养身体。
尽管百里言卿嘴上顺从地应下了,可往后的日子里,梅花还是屡屡撞见他独自一个人蹲在角落里写写画画。
而且,只要她一靠近,百里言卿立即就会把东西偷偷地藏起来。
梅花原以为百里言卿休息一段时间之后,便能恢复如初。
但是接连几日过去,百里言卿一直沉默寡言。
尤其令人费解的是,他始终戴着那副面具,以至于梅花根本无从窥探他面具下的神情。
“你整日戴着这面具,难道不觉得憋闷吗?”梅花抬手触摸那坚硬冰凉的面具。
“如今在家里面,没有必要一直带着它吧?”
起初那几日,百里言卿面对她的触碰,还会不自觉地侧身闪躲,可到了现在,他不仅不再避开,甚至还会微微偏头,用脸颊轻轻地蹭蹭她的手心。
只是坚硬的触感让梅花心中感到有几分怪异。
“不闷。”百里言卿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我都已经习惯了。”
可是,梅花清晰地记得,以往百里言卿每次归来,第一件事便是迫不及待地摘掉脸上的面具。
他那时候分明说的是“太闷了,不习惯”。
梅花双手托腮,静静地趴在桌上,专注地凝视着对面只露出一张嘴巴的百里言卿。
他这般一反常态,究竟在想什么呢?
“言卿,这面具你戴了许久,要不要我重新为你打造一张更为轻便舒适的?”
梅花心道:最好换成能把眉毛、眼睛、鼻子和嘴巴都露出的那种款式,这样说不定就能看出他到底在想些什么了。
“不用了,这张就挺好的。”
对于百里言卿的拒绝,梅花稍稍有些失望,她下意识地问道:“你喜欢这张面具吗?”
百里言卿的嘴角紧绷了一下,而后才缓缓地吐出两个字。“喜欢。”
【喜欢它可以保全我最后的体面。】百里言卿默默地想着。
自认为可以做到对梅花绝对坦诚,毫无秘密的百里言卿,却没有勇气去捅破这层窗户纸。
是梅花对北帝那份深入骨髓的执念,让他不自觉地心生怯懦。
在百里言卿看来,那个夜晚的问题以及梅花随后给出的答案,已经明确地表明了一件事。
倘若他还想继续留在梅花身边,就要佯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大概是因为受到的打击太大,百里言卿最近连续几日,都陷入了那个自幼便如鬼魅般缠绕着他的离奇梦魇之中。
梦里,总是闪现出一些关于某个男人的破碎影像,那些画面模糊不清、支离破碎,却又反复出现。
而这一回,在那虚幻的梦境里,他终于真切地看清了那个男人的面容,是北帝。
百里言卿猜想,他一定是在幼年懵懂之时,偶然间见过北帝本人,又或者是北帝的画像,意外地将他的样貌刻在了记忆深处。
也正因如此,在自己初次化形的关键时刻,才会在无意识的状态下,化作了他的模样。
原来,狐族会盗取他人音容的传闻并非是空穴来风。
他的确是赝品。
自化形之后,百里言卿第一次讨厌自己的这张脸。
于是,他用面具把脸遮住了。
只要能继续待在梅花的身边,他情愿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百里言卿能够想到的唯一一个维持他最后体面的方法,就是从此以后在梅花眼前戴上这个面具。
他期望梅花能够抛开那张脸,真正地感受到他的存在。
只要梅花不再透过他去看别人,不再从他的脸上寻找别人的影子。
为此,他可以戴一辈子的面具,让面具成为他的脸。
“言卿?言卿?”
两声轻唤接连响起,将陷入沉思的百里言卿从恍惚中拉了回来。
他的眼中尚有一丝未散尽的茫然,看向眉头轻蹙的梅花,疑惑道:“怎么了?”
梅花叹了口气。“我方才和你说着话,你突然走神了。”
她言语间顿了顿,又补充道:“最近你好像时常走神,是不是因为我们解契的事情而心烦?”
“还好。”百里言卿模棱两可地回答后,随即不着痕迹地岔开话题,“你方才说了什么?再说一遍吧,我听着。”
“我说,今日我会晚些回来。我要与元思一同去青月上仙的府上小坐片刻。”
闻言,百里言卿画符的手一滞,“青月上仙?是谁?第一次听你提起。”
“其实我也不熟。甚至连他的长相都没什么印象。”
梅花解释道:“是他托元思来邀请我,说是听闻我在五行宫闹出的那一番动静后,仰慕我的再生术,想要请教一番。”
梅花稍作思索后,又继续道:“似乎不止他一人,还有其他木灵根的仙友。不过都不相熟。”
百里言卿安静地听完,忽然问道:“你从前不是一向不喜欢参加这类聚会吗?”
梅花像是被突然问住,话语猛地噎在了喉咙里,脸上浮现出欲言又止的神情。
百里言卿见她这般面露难色,还以为她是不懂得该如何拒绝别人的邀请,于是提议道:“你若是不好拒绝,我可以出面帮你婉拒这份邀约。”
“不用了。”梅花快速地接过他的话。
“你也知道的,我以前修习的心法颇为繁杂,正好趁着这次机会,跟他们学习一下,交流一下心得。”
百里言卿沉默了一瞬,忽然有些突兀地说了一句。“你近来倒是格外勤勉,接连几日外出,理由皆是探讨修炼心得。”
“哈哈,好像是的。”梅花的眼神游移了一下,边说着一些无关紧要的话,边匆匆离开了。
注视着梅花离去的背影,百里言卿的笑容渐渐淡去,默默地收紧了手掌。
他原以为自己已经找到了那个能暂时维持现状的方法。
然而,梅花停留在他身边的时间,却好像越来越短了。
她是不喜欢他的面具,只喜欢他的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