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狐妖而言,断尾之痛,恰似利刃剜心。
当梅花亲眼目睹百里言卿挥剑自断一尾时,她只感觉呼吸仿佛被寒冰冻住,滞塞在胸腔之中。
她木然地任由百里言卿拉起她的手腕,掰开她僵直的手指,将鲜血淋漓的尾巴放入她的掌心。
手掌中的狐尾还残留着温热,而那粘腻的触感,如同一张无形的网,包裹住梅花的每一寸神经。
梅花的全身毛孔都张开了,然而耳畔的低语,仍旧一下又一下地敲击着她的脑袋。
“只要你能快点好起来,我愿意把所有的尾巴都给你。”
“不要生我的气,不要闭关。”
“不要不见我。”
梅花下意识地想要把手中的东西扔掉,但一想到这是百里言卿的半条命,她便咬牙忍着身体的战栗,收拢了手指。
“百里言卿!你……”
然而,梅花的话还没能完全从嗓音里挤出,便眼看着百里言卿身体倾颓,宛若倒塌的高墙砸了下来。
——
君莫如正站在君子殿的墙边徘徊,不经意间抬眸,便瞧见了眼前的这一幕。
只见梅花正费力地拖着昏死过去的百里言卿踏出殿门,百里言卿沉重的身躯压得她本就负伤的身躯不停地打颤。
“快把他放下!你不要命了!”君莫如声音尖利地喊道,惊得梅花一抖,脚步也随之一滞。
梅花瞧见来人是君莫如,眼中迅速地燃起一道希冀,急切地喊道:“小莫,快救救言卿!”
此时,君莫如才留意到梅花手中紧紧攥着一条断尾,殷红的血渍还未干涸。
她的神情瞬间变得复杂难辨,缓缓扫视了百里言卿一眼,随后快步向前,从梅花的手中接过百里言卿。
大略地检查起百里言卿的伤势之后,她安抚梅花道:“你不用担心,他应该只是痛晕过去了。元气是伤了些,但只要不是狐尾落尽,还不至于无药可救。”
梅花只觉手中的狐尾愈发滚烫,烫得她手心发疼。
她哑着嗓子问道:“这狐尾能接回去吗?”
“倒也不是不能。”君莫如淡淡地注视着梅花的眼睛,“只是即便接回去,他损耗的元气也难以恢复如初。难道要我费心费力给他做个摆件吗?”
听闻此言,梅花看向君莫如,声音中有些犹豫。“小莫,百里言卿他怎么会知道狐尾可以入药的?他……”
“别这么看我。”君莫如脸上瞬间恢复了那副惯有的冷漠神情。
她直截了当地承认,“没错。是我告诉了他。他自己捅的篓子,自己来填补,付出点代价,难道不应该吗?”
君莫如确实想让百里言卿付出代价,可她同样没料到,百里言卿竟会主动奉上这份 “代价”。就因为他这一完全出乎众人意料的举动,上午才刚踏出医司殿的梅花,下午便又折返了回来。
然而,君莫如态度强硬,执意不让梅花参与百里言卿的治疗,而是把她带到了另外一个房间,勒令她休养。
短短不到一炷香的工夫,君莫如便端着一碗黑黝黝、散发着刺鼻气味的药汁走进来了。
“把药喝了。”
梅花全无血色的嘴角,缓缓地扯动了一下。
“我不想喝。”为了逃避喝药,她甚至撒谎道:“我方才才喝了一碗药,实在喝不下了。”
“没关系,这一碗和之前的都不一样。”说着,君莫如难得地展现出几分亲切,亲自端起了药碗,将勺子慢慢凑到梅花嘴边。
只是,她的这句话落入梅花的耳中,立即衍生出另一层可怕的意思。
梅花怀疑这碗药里面有百里言卿的尾巴。
她怕自己只要一张口,君莫如便会直接把勺子塞进她的嘴里。
于是,她只能强自镇定,一言不发地主动接过药碗。
可惜,她的身体将她内心的想法展露无遗,手抖得不像话,汤勺在碗中不断碰撞,发出叮呤咣啷的刺耳声响。
君莫如看到她这副样子,轻叹了一口气,适时地解释道:“放心吧,里面没有你想象的那样东西。”
梅花刚稍稍稳住心神,就听见隔壁陡然传来数道瓷碗碎裂的脆响。
来不及多想,她抬脚就冲了过去。
恰在此时,昭儿神色慌张,踉跄着从门内退了出来。
君莫如见状,眉心微蹙,当即问道:“怎么回事儿?”
昭儿抬眼瞧见君莫如,眼眶瞬间红了一圈,委屈地撇了撇嘴角。
她带着哭腔说道:“医司大人,我方才依照您的吩咐给百里公子行针。谁能想到,针才刚扎下去一半,百里公子竟突然醒了过来,还一个劲儿地抗拒,不许我碰他。”
“我看他神色激动,怕他再昏过去,就想要安抚他。没想到在他挣扎间,手中的针不小心划伤了他的脸。然后他就突然情绪失控,把手边的东西全部砸了。”
梅花在一旁越听越心惊,昭儿口里的那个人真的是那个性格温和的百里言卿吗?
她惊疑地抬脚向屋内走去。
诚如昭儿所言,屋内一片狼藉。
百里言卿直挺挺地站在屋子中央,长发披散,衣衫之上残留的血渍。
在他那张病态苍白如纸的脸上,眼眶通红似火,透着几分癫狂后的疲惫。
他手中正拿着灵镜端详,黑墨般的瞳孔直勾勾地盯着镜面,神色间满是紧张与不安。
直到察觉到梅花的靠近,百里言卿那仿若凝滞的眼睛才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
紧接着,他乌黑的眼眸深处,终于隐隐泛起了一点亮光。
“言卿,你怎么了?”
不等梅花话音落下,百里言卿就将脸贴到梅花的眼前,问道:“我的脸好像受伤了,伤得严重吗?”
闻言,尚处在呆滞中的梅花瞬间回过神来,定睛看向百里言卿的脸。
有一道细长的伤口,冒着血珠。
她下意识地抬手擦掉那一丝血珠,轻声道:“不严重。”
听到梅花的回答之后,百里言卿似乎终于放心了,脸上的气色都回暖了不少。
梅花将他这一连串看似有些失控的举动尽收眼底,身上莫名泛起一丝寒意,只觉得非常的陌生。
她动了动干涩沙哑的嗓子问道:“言卿,你何时变得这般在意容貌了?”
百里言卿温柔地凝视着梅花,干裂的唇角突然上扬了一下。
“因为,我现在全身上下最满意的就是这张脸了。”
刚踏入房门,就听到这句话的君莫如脚步一顿,盯着百里言卿满是笑意的脸,冷冷地吐出两个字,“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