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阳川,叫川非川,一点也没有川的平坦,周围都是遍布山坡和林地之间的农田。
三阳川,只是一个高句丽首都国内城附近的偏僻山村。
在这个村子里,住着一对贫穷的布里亚特人母子。
温妪,是一个非常和善的老妇人,虽然眼睛是瞎的,但与村子里的人们相处的非常愉快。
在儿子三岁的时候,丈夫一次出外打猎就再也没有回来。从此,瞎子寡妇温妪就艰难的拉扯着年幼的儿子,相依为命。在村子里好心人的帮衬下,她慢慢陪伴儿子慢慢长大。
温达,是一个典型的布里亚特人名字。
在布里亚特的古老语言中,温达的意思就是像山一样的根,或者祖宗。
温达家的远祖,最早生活在华夏新石器时代的贝加尔湖沿岸。后来,整个族群分成两支。一支留守本地,另外一支东迁进入高句丽地区,成为高句骊、百济与大和族的原始祖先之一。
温达家,还依稀保持着布里亚特人的生活传统。
一座破旧的圆锥形的牛羊毡包,一只不知道种的老黑狗,一个柴火堆,几亩薄田。这些就是他们家的全部财产。
母子二人,平常都穿着一样的破破烂烂的布里亚特人衣裳。长皮袍,右边开襟,竖领;腰带,宽大;靴子,翘头,毡靴。
母子二人,平常都是用布里亚特语交流。只有在和周围的人打交道,才会结结巴巴地说高句丽通行的扶余话。
温达,其实很有名!
为什么?
因为,他是震惊整个高句丽的丑人。
有多丑?
一张像驴一样的长条脸,一对像猪一样的大耳朵,一只像鲇鱼一样的宽嘴巴。
丑,只在头上。但这颗头,丑得有点过分,有点惊世骇俗。
不过还好,他身材挺拔,魁梧有力,勤劳踏实,只是有点沉默寡言而已。
高句丽,是一个有着深远看脸(颜值)传统的国度。
所有见到过温达丑脸的人(可怜的母亲温妪看不见),都会惊骇的认为,面前绝对是一个来自地狱的高身大怪,于是忍住尖叫避之不及。就是再nb的孩子,听说温达来了,都会吓得闭紧嘴巴躲起来。
温达,已经三十岁啦,可家里实在是太穷了,根本娶不起媳妇。
温达,家里的粮食常常不够吃,经常有了上顿没有下顿。
温达,怕饿着年迈的母亲,等打柴换来的粮食都吃完的时候,就蒙着头挨家挨户地在村子里讨饭给老母亲吃。
温达,从来没有穿过像样子的布里亚特长袍,那件老爹遗传下来的袍子,已经破破烂烂的有点不遮羞了。
温达,不愿见人(没人敢面对啊),不想说话(没人愿意听啊),不想出门(没地方去啊),不想挨饿(没家资靠山啊),不想光棍(没人成全他啊),不想没钱(没法扔下老母去打工啊),不想……活着(没理由死啊)。
温达,必须活着,因为他有一个妈妈,瞎眼的爱他的想他的妈妈。(目前为止,这是支持他活下去的唯一理由)
在周围人们的眼中,温达丑陋、木讷、贫穷、愚笨、憨厚,废柴一枚。
甚至,给他起了个颇为符合其身貌特征的绰号,“傻根”。
傻,可以理解。根,是几个意思?
还记得“温达”这个词在布里亚特语中的解语吗?像山一样的根,或者祖宗。
对了,就是那个意思。
“傻根”的那玩意儿也很丑,丑得和脸一样传奇,只是知道的人不多罢了。可,不多就是还有,还有就是总有这么几个人见过“傻根”的那玩意儿。
所以,“傻根”绝对不是有意贬损,对知道内情的人来说,那的确是客观描述,实至名归。大多数人,就是跟着各自的想法叫罢了。
村子里,好几个女人,看他的眼神,很不对很不对。
“傻根!”
“傻根!”
“傻根过来了哇,快跑!”
“哇——”
温达一点儿也不生气,还试图安慰那个被自己吓哭的小囡囡。可是,当看见那飞奔而去的背影,他尴尬的收回巨掌,挠挠头,自己走开。
一块小石子儿打在他的背上,又“呯”的一声掉在地上。
温达傻呵呵的一笑,继续走向村子背后的杂树林。
这个冬天冷的早一些,镇子上需要柴火的人有点多,所以最近温达的心情少有地愉快。
大部分的钱,被用来卖粮食和盐巴了,剩余的留一部分交给妈妈存着应急,还有一点温达会买一点猪肉给妈妈吃。
其实,村子旁边的河里,大马哈鱼也挺好的,但那玩意捉起来也不是那么方便。并且,现在河面都冻上了,那狗日的河伯就像抱窝的母鸡一样把河看护得很紧。
那鱼,都是国王的财产啊!
“不听话,就把你嫁给傻根”,这句话总是不时飘荡在三阳川周围很多地方的姑娘耳边。
“不听话,等你长大了,就把你嫁给丑温达”,这句话也同时飘荡在高句丽全境更多地方的小姑娘耳边。
高琬,从来没有独自一个人出过这么远的门。
高琬,她要去找温达,那个传说中丑得惊世骇俗的温达,父亲老早就用开玩笑的方式把自己嫁给了这个陌生的熟人。
她不知道温达到底长什么样,家里还有什么人。甚至,他的家在哪里,她也一点儿都不知道。
但她,必须去找他。
潜意识里,她认为丑温达早已经是她的宿命,这是天神在她的脑海里反复叮咛的安排。(什么啊,都是糟老头子老高总在耳边反复吟唱,生生对娃娃的听神经造成了永久性伤害)
更何况,她一点也不喜欢高俅。油光粉面,生得比女人还娇美。一个宫女曾偷偷告诉自己,高俅不喜欢女人。
可是,光靠高琬这样一个深居宫闱、娇生贵养的公主,怎么可能找到温达。
还好,小包裹中的黄白之物起了决定性作用,关键是丑温达在高句丽可不是籍籍无名之辈。所以,单身匹马的高琬,总能一路找到愿意指路的爱钱人。
说实话,还得庆幸这三阳川弹丸之地,尚在都城治所的有效管辖之下。所以,当蒙着面的高琬,一身贵公子的打扮,骑着她那匹气质不凡的小黄马,偶尔碰到有歹心的人也都不敢轻举妄动。
一大早从宫中出奔,直到中午时分,高琬才在一个叫胡罗谷(虎落山谷)的镇子上打尖,吃了碗久闻其名的热腾腾的羊肉汤面(高琬听过好多江湖上的古言,认为小店的羊肉汤面很好吃,结果吃了也就那样,有点失望)。
她又让店小二给小黄马加喂了黑豆和麦麸。
休息片刻,待问眀方向,高琬便继续策马上路。
当三阳川的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平冈公主高琬终于找到了温达的家。
原来,丑温达就住在这样一个地方呀!
一座锥形毡包,一只老黑狗,一个柴堆。
毡包门口,一个老妇人正坐在干净的地上,盘着腿缝补一件旧衣裳。
让高琬觉得奇怪的是,那老人似乎仰着头,根本没有看手里的针线活,但她的手底下一点儿也不慢。
周围是一圈看热闹的人,包括那个无比好奇的带路党。
三阳川发生了了不得的大事,傻根家来客人了!
消息,像飓风一样快速传遍了山村。
三阳川轰动了,傻根家竟然来客人了。
竟然来了一位骑着骏马、蒙着面帘的贵公子。
这贵公子,还一路喷着村民们从来都没闻过的暖烘烘的香气。
村民们自动围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圈,傻呵呵的看着高琬的一举一动,也不敢大声喧哗。
如果,要是他们知道面前的人——女人,是那个有名的国王家的仙女的话,他们真的会发疯。发疯得会趴在地上哭天抢地,磕上成千上百个响头,直到晕死过去。(不要认为作者君夸张,在异时空的这个大陆,这可真会发生,不信你去翻史,不是屎是史)
高琬,放开马缰。小黄马自己走开,穿过村民们闪开的豁口,溜达到小柴火堆那里找干草吃。
缓缓的蹲下身子,平江公主仔细地看着温妪的一举一动。
“这是温达的妈妈,这是温达的家啊!”
眼前的景象,让从小生活在豪华宫殿里的公主,倍感不真实。
温妪闻到了特别的香气,也感觉到有人靠近面前。她,停住了手中的活计。
“是哪家的小媳妇啊?真好闻啊!”
“是八老爷家的慧珍她婶吗?你这胭脂粉可金贵呢!”
“你这是不过日子……”
老人突然停住了话头,似乎在思索着辨别着什么。
“请问,贵人…找谁?”
温妪突然坐直了身子,恭恭敬敬地问。
“老人家,我找您的儿子,温达!”
周围轰的一声惊叹。
“您,怎么…会知道…我儿温达?”
老人有点结巴的问。
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礼貌文雅的称呼自己、直呼温达的名字,老人尽管有些忐忑但也有丝丝高兴,还是个女人!
自从生下这个儿子,温妪的耳边几乎就没有听到过自己和温达的正经叫法。这个女人,打破了记录。
瞎子老太,瞎婆婆,丑根娘,丑根,驴脸,猪耳朵,鱼嘴,最好的就是丑娃妈和丑温达。这个女人称自己老人家,称儿子温达,都没有“丑”字儿。
“老人家,温达不在家吗?”
温达的老妈妈,显得有些激动。
听到这个喷射香气的女人,找自己的儿子温达,竟然高兴得忘记了疑惑和恐惧。
温达的老妈妈,真的很高兴,就像周围都充满了快乐的空气。
她伸出手,向这个说话客气的女人方向摸去。
平冈公主高琬,没有丝毫犹豫地将自己的手,递到老人的手中。
“喔——喔!快看快看,都摸手了哇!”
“喔——喔!快看快看,那手像葱一样!”
“喔——喔!快听快听,都说上话了!”
“啧啧啧啧!瞎婆婆家竟然有这么显贵的亲戚?”
“是啊是啊,怎么从来没听过见过?”
“啧啧啧,这温家的,藏得好深啊!”
……
人们的议论声,一点也没有影响到温妪和高琬之间的互动。
这是一双多么纤细的手啊!柔嫩,细腻,绵滑。
温妪将这双手,捧到鼻子边上,轻轻的一嗅,非常遥远的记忆似乎在点点复苏。
“贵人啊,老身虽然,眼睛看不见,可心里明白,您找我儿子,肯定,不是一般的事情啊。”
“可是贵人啊,我家里这么穷,我儿子那样丑,还有什么,能帮得到您呢?”
“像您,这般富贵的人,不应该,有什么,需要我们…的地方啊。”
温妪,疑惑地问面前的香气女人。
“老人家,我找温达有要事,请您告诉我他在那里!至于原因,相信他会告诉您的!”
高琬靠近温妪的耳边,轻声耳语。
“那好吧…我告诉你啊…我儿…到村子后边的,林子里…砍柴去了。”
高琬站起身来,透过毡帐的尖顶,便一眼看见村子后面不远处的山林。
她,决定上山去找温达。
“我找温达,别跟—着—我!”
然后,高琬举起马鞭,直直的指了一圈想要跟上来的村民。
她突然散发的强大气势,竟然让大伙儿气息为之一窒,然后都乖乖的退开身子,讪讪的低头散去。他们边走边回过头来,看着这个上等人,好奇满满啊。
高琬很容易就走到山下。
小黄踢踏踢踏地像跟屁虫一样,跟着她,亦步亦趋。
乘着落日的余辉,一个人背着象小山一样的柴火,走了过来。
身材好高大啊!破旧衣袍都湿透了!好浓烈的汗味!脚指头,都从靴子破口里凸出来了!
哦,这张脸……有点难过!
“这就是温达啊!”
她拦住道路。
“温达,是你吗?”
“嗯!”
“将树枝放下!”
“嗯!”
“给,擦擦汗!”
温达有些犹豫,看着这个突然出现、挡住去路的富贵人,瞅着她递过来的高级丝帕,不知道该不该接。
“接住,快擦汗!”
温达还是乖乖地接过雪白的手帕,擦了起来。可这汗,总是擦不完啊,反而越擦越多。
豆大的汗珠,竟然一颗颗连成线,从额头、眼窝、脖子下面流了下来。
平冈公主虽然见多识广,可也没见过这么能流汗的。于是,她又从怀里掏出一条大点儿的汗巾。
“温达,看着我的眼睛,哦,不,还是就这样吧。现在,仔细听我的话!”
“我是高琬,国王唯一的女儿,平冈公主!”
温达异常震惊,手中的汗巾一下子掉在了地上。
他傻了一样,盯着面前这个已经摘去面帘的女人。
这,不是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的女人啊!
温达强咬着牙关,忍住了扑在地上磕头的冲动。
温达想哭。他有点儿糊涂,为什么自己在看到面前的女人摘掉面帘的瞬间,自己就想哭?
于是,泪水不由自主地就溢满了丑脸上的眼眶。
高琬,也想哭。她有点儿感到委屈,为什么自己在看到面前的男人,当放下身上那像山一样巨大的柴火刹那,自己就想哭?
于是,泪水就簌簌的从美目中滑落下来。
“你有老婆吗?”
“没有!”
“你想死吗?”
“谁想?”
“你想活吗?”
“谁不想?”
“你想死想活吗?”
“……”
“来吧,我嫁给你!”
……
丑根回家了,背上背着高琬。
那一捆像山一样的柴火,变成了小黄背上的两捆。
今晚的月,真美。
今晚的三阳川,真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