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口的烙印,有点疼。
像中毒一般,阿布竟然感觉有些神思恍惚。
热气、阳光、水影,是那么的刺眼和迷离。
他使劲摇了摇头。
可他越想摆脱疼痛和晕眩,却越是感觉自己目眩神移、头晕的厉害。
于是,他又赤身沉入温泉水中。
灼热将胸口的感觉,稍微舒服和轻减了一些。
口渴的时候,他瞥见离手不远的石台上,还放着一只不小的金壶。
他爬起来,抓起金壶感觉挺沉,扒开塞子闻闻,果然是上等的好酒。
于是,他在那青紫色的印章上浇了些,还挺舒服。
他不曾注意,那挂在胸前的金笛,当一股顺着裸露的胸膛滑下的酒水流进笛口时,一滴也不曾流出。
而上面的日形图案,如同活过来一般,气韵生动,熠熠生辉。
当差不多一壶酒,都灌入肚子里的时候,阿布契郎“呃”的打一声酒嗝。
舒坦!
他随手抓过一团物事,垫在身下,便四仰八叉、丑陋异常地的躺在大石板上,昏昏然然睡去。
太阳,照在徒泰山的顶峰上,肆无忌惮。
赤身的阿布,躺在被地热烘热的石板上,一点不冷,做着美梦。
火力壮啊,年轻人!
阿布做了一个这辈子最漫长、最辛苦而又最神秘莫测的梦。
梦开启的时候,他是行走在漫无边际的沙海中。
他感觉自己非常口渴,就像是全身上下长满了无数个渴得冒着白烟的大嘴。
一个声音忽远忽近的说,停下,停下,停下……
多么希望有一片森林啊,遮遮这毒辣的太阳。
可他,环顾四野,连根毛也没有,只有火辣辣的沙子和空气。
可是,随着他这想法的闪现,沙海里突然冒出一蔟异常妖艳的野花。
巨大的花朵和宽阔的叶子,全是红色的,宛如一团正在燃烧的熊熊烈火。
妖异,生姿,扭来扭去。
阿布眼瞅着这突兀冒出来的野花,似乎感觉更加口渴了。
是呀,或许,那巨大的花朵,也是可以解渴的吧!
天色忽然就黯淡下来了。
阳光不见了,沙漠不见了。
只剩下,那蔟怒放的火红野花,更加夺目!
他朝着那蔟野花狂奔而去,身影带动风声。可心里,却是莫名的感到有些担忧,同时有那么一点期待。
有毒吧?没有吧!
忽然,他发现自己已经变成了一只高大异常的马鹿,头上长着一只巨大无比、犹如参天树冠一般的犄角。
那犄角,枝丫横斜,野蛮生长,正愤怒地刺向四方。
可是,等他冲近那蔟野花的时候,那只最大的花朵中出现了一张脸。
仔细看看,又不像一张脸,一会儿面目清晰,一会儿又模糊的厉害。
这是谁?
我是谁?
这是哪?
逃,危险,快逃!
一个念头,如幽灵一般在脑海中不断闪现。
不,那野花突然像章鱼一样,伸出无数个又粗又长的触手,死死地缠住了自己的头冠、身体、钻进自己的心肝髓鞘!
阿布可不想被这可怕的触手缚住。
于是,他挺起头冠粗鲁地顶向那野花。
野花,似乎被撞疼了,立马发疯似地松开了缠缚的触手,并开始用力的甩打。
到处都是鲜血,就像满天的花雨,飞溅得这个世界都成了红色,越来越红,连成一片!
阿布听见了自己的低吼,那声音如黄钟大吕,庄严、正大、高妙、和谐!
虚空里,顿时出现了千朵万朵的莲花,红的,蓝的,白的,绿的……
如一盏盏点亮的孔明灯,飘来飘去,在黑色的夜幕下显得鬼魅、迷幻、圣洁、妖冶。
幻化!
那蔟野花,突然幻化成一堵扯天扯地的无极白墙,犹如佛祖的巨大手掌一般,横压过来。
阿布开始拼命奔逃,然而徒劳无功。
无论他怎样努力,总是无法摆脱那无极白墙的威压和追行。
这是要被镇压的孙猴子,齐天大圣?
他,愤怒的止住脚步。
回过头来,再次勇敢的挺起头上硕大的犄角,猛然加速直冲过去。
刹那间,白墙上也长出一个和他一模一样的头角,光亮可鉴的墙面里,影影乎乎有个巨鹿也冲向自己。
那东西,那怎么那么像是自己?
轰然一声,撞得好疼。
他迟疑地低下头,发现自己竟然被撞坏了!
全身上下,出现了像瓷器一样的裂纹。
那裂纹里,密密扎扎的渗出了黏糊糊的血液。
那血液,却全是蓝色的。
蓝血,我怎么会是蓝血的怪兽?搞错了吧?为什么不是红色的呢?……
不好,那墙,正在一点一点的吞噬着自己的身体。
怒火,冲天而起!
于是,他张开了自己犹如天神一般的血盆大口,似乎要将整个世界吞下去?
嘴角,已经怪异的一直咧到了头顶、
整个天地,似乎被自己真的要吞了下去,世界在剧烈的震颤。
它,是害怕了吗?
眼前,飞舞着白色和灰色的羽毛,越来越多,就像是这个世界的眼泪。
哭吧,叫吧,竟敢吞噬于我?
叫你好看!
脚下突然一空。
他陷落进一个深不见底的虚空。
飞坠,飞坠,耳边是呼呼的风声、马蹄声、刀枪声、哭喊声。
可他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抓不着。
自己要死了吗?
他问自己。
一道灰影,出现在眼前。
他奋力一抓,是一条无头无尾的绳子,柔若无骨,却韧性十足。
好神奇啊!
好容易止住身形,他便顺着绳子一直往下滑。
也不知滑了多久,一只装满清水的木桶,挡住了自己的去路。
真好,终于有了解渴的水!
他毫不犹豫,将整个头塞进水桶之中。
水,冰凉,香甜,沁人心脾,直通肺腑。
他欢快得都想放声歌唱,每一个毛孔都散发着幸福的气息。
他要喝个痛快,要喝的精光,喝得连水桶上的每一颗水珠都要扫进口中。
他的舌头,就像老虎的一样,上面长满肉刺,连水桶的木板也发出惨烈的叫声。
那上面,是一道道白色的伤痕!
木桶终于碎裂,绳子也断成碎末……
飞坠,在虚空的黑暗中飞坠……
噗通一声,水花四溢,这是大海啊!
他终于掉进去了,要死了吧?
好久,阿布又有了那种久违的奇妙感觉。
那是在自己粉身碎骨的瞬间,那种四散的、升腾的、灵魂与躯壳脱离时的那种感觉。
在光怪陆离之间,他像幽灵一样穿梭在陌生的森林、山丘、湖泊、高原、平川里。
雷鸣和闪电,在云层和山峰之间交替出现。
大地上的泥土,像野马一样起伏,发出惊心动魄的声响。
地光和尖啸声,纵横在异方大陆。
地震吗?
阿布,似乎永远也找不到自己的归宿,他像一个幽灵,游荡在着天翻地覆的世界里郁郁独行。
世界在动,他自己也会不由自主的卷入其中。
终于,在跨越一片很小的沼泽的时候,他没能再次展现通天彻地的神通,直直的掉入泥浆。
挣扎无果!
他终于释然的闭上了眼睛,然后渐渐地被泥污淹没。
窒息感,死死地掐住了阿布的喉咙。
又要死一次?
感觉自己就快要死掉的时候,一道强光闪现。
浑浊的泥浆,突然裂开一道缝隙,赤红的岩浆奔涌过来一下子包围住了他。
又要穿越吗?
“完了,我不愿意!”
他憋屈地嘶吼一声。
……
在天池上玩尽心了,明妃李贤和郡主温璇,便由一帮彪悍的女武士用软轿抬着,慢慢朝早已安置好的龙涎温泉走来。
等灰一、灰九和狐反应过来的时候,温泉群早已经被高句丽的女武士们看护得滴水不漏。
算不上有多严密。
否则,阿布这家伙也不可能轻而易举的走进来。
但也算不上不严密。
这天池、温泉群的犄角旮旯,全被女卫队和女武士们,像篦子一样篦了几遍。
再加上在如此酷寒的时节,以及上山各路口、沿线山腰近左、以及四下三十里之内,密密层层的卫队,的确连个鸟雀雀也别想飞上来,飘进去。
早有了如此万全的措施和准备,一众护卫们,便一股脑都围着明妃和郡主的行止打转。
像一窝蜜蜂,来去移动。
这样,自然是有漏洞的,特别是山顶之上。
故而,当大胆包天的阿布等人,从一处悬崖上攀爬上来,又走进温泉群之时,就没有被任何一个警卫人员人看见和发现。
阿布他们上来的那条线,可是被高宾大人负责的啊!
绝对绝对绝对安全!
“看,那只白鹰!”
“呃,天上啥时候出现了一只这么大的白色雄库鲁?”
“好奇怪的身影呀!怎么一直在咱们的温泉顶上盘旋?”
“难道,这是一只好色的?”
“嘻嘻嘻……”
“嗤嗤嗤……”
“哈哈哈……”
女孩子们打闹着,笑起来。
两个外围警戒的健美女战士,手握强弩,仰头望着头顶高处的白青,嘴里相互嘀咕着。
“可惜啊,太高了,否则让你这尝尝姑奶奶我的黑曜石之箭!”
那个身材高挑的女战士,咬着嘴唇傲娇地说道。
“要不,你试试,说不定能射下根毛!哈哈哈……”
丰满矫健的姑娘,取笑道。
“试试就试试,掉根毛,正好做帽子用!”
说着,高挑女孩拉弓搭箭,作势欲射。
可等了半天,也不见那箭离弦而去。
“怎么了?”
“算了,有点舍不得,它太帅了!留着吧,愿意看就看吧!”
灰一、灰九和狐,汇合一处。
看着刀枪剑戟斧钺刀叉的阵势,一时也束手无策。
只能干瞪眼。
三个人抬头看那白青,却见她悠然自得、傲然在空,毫无任何异常。
他们便知,阿布契郎一时无虞。
三人只好按下心中焦急,悄悄掩藏好身影等待时机。
他们一边瞅着白青的身影,一边手中备好弓弩短刀,做好随时突击的准备。
只待情况有变,便立马冒死杀将进去,解救自己的老大。
李贤和温璇,都有各自独立的温池。
李贤,喜欢在水池中,洒满晒干的芍药花瓣和各种香料。
(明代及以后的花浴,才有玫瑰,别穿越了哦)
温璇,却是因为眼睛的缘故,有宫医特制的药疗浴方,其名曰冷香浴方。
那药方,是先将丁香、沉香、青木香三香,加入白荷花、白玉兰花、樱桃花等数十种花混合捣碎;再将上等珍珠硏成糜粉加入, 最后和精选大豆细末混合,研之千遍,做饼密贮。
用时,取一饼放入水中,化之即可。
她们俩的池子,一山石相隔,不甚远,大声说话,也能听得清楚。
方才荡舟天池,两人皆是乏了。
于是便想尽快投入热池之中,驱寒解困消乏。
李贤小心安顿好温璇,仔细叮咛完侍候的侍女,便光着脚,踩着温热的石板路,朝自己的大池子缓缓走去。
李贤的浴池帐围入口,就在这山石边上。
绕过长在山石两边的两棵大树,很快便到了入口的帘子那儿。
李贤,是个自在惯了的主子,不喜欢在私密的地方有人烦扰。
所以,侍卫们送她到围帐入口不远的地方,就全都止住了脚步。
因为那围帐,已经用过多回,里面不论,外边是早就布置的严密无比。
李贤,护卫,侍女们,根本不会想到这里会有什么危险发生。
那是不可能的!
李贤,今天可是在天池之上彻底放飞了一把。
直到进入浴池,脑海中还是感觉有些激动和意犹未尽。
她是闭着眼睛走进来,她很喜欢这种既神秘又放松的感觉。
闻着淡淡硫磺味,以及浓浓的芍药和香料的气息,李贤自然地闭着双眼,三下五除二就脱去衣衫,然后像美人鱼一样钻入水中。
……
“啊——喔!”
声音戛然而止。
“舅妈,怎么了?”
山石背面,传来温璇关切问询。
外边的女侍卫,也踩着脚步急忙走过来查看。
“哦——哦,我,我,没事,水太热刚才又滑了一下,没,没事了!”
“放心,安啦!”
水池里传来撩水的声音,一切复又变得安静祥和。
徒泰山顶,没有鸟鸣,只有“呜呜耶耶”的树枝拨撩风的声音。
还有天池口留下的飞瀑、溪流撞击岩石的声音。
……
白青,惬意地站在白头峰高高的山尖尖上,鹰顾四野。
惊醒的阿布,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是在哪里。
直到看到一双近在咫尺的眼睛。
“嘘——”
女人将手指,竖着放在阿布的嘴唇。
然后妩媚的摇摇头,示意他别动。
然后,像妻子一样帮阿布收拾整理好衣服,向围帐外努努嘴。
阿布会意,探头看了看围帐的外边。
很安静!
然后,他像一只狸猫一样,只是轻轻地纵身一跃,便轻飘飘的跳过围帐,钻进外边的草丛之中。
一点声音也没有,好身手!
她,一句话也不问。
他,一句话也不留。
她稳稳的斜躺在石台上,盖上厚厚的锦被,装作不经意的看了一眼背影。
那一眼,就注定了她与他之间,这辈子再也不会是陌生人。
他冷静、果决、骄傲的模样,永远烙在了她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