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生死将要分明的档口,高宾竟然来了。
高大元刹那间有些犹豫了!这场战斗打到这个份上,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大屋作的队伍竟然难缠至此!!!
即使这场战争自己最后取得胜利,也一定彼此都是一个凄惨无比的结果。
粟末人奋不顾死的战法,让高大元的王幢军损失惨重。
但是,如果自己现在孤注一掷,也许可以永远将大屋作和他的部众、部落打落尘埃,让其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可,可,可,那是如果!如果,就意味着还有另外一种结局!
冒险,还是不冒险?
高大元刚才在瞩目血色夕阳时的决然和狠劲,瞬间变得有些动摇!
因为,那还想到另外一层,高宾不是一直和自己的弟弟高建武在一起,共同护卫老婆、外甥女游山玩水?
“还有谁?”
高大元将自己的手堪堪止住,然后尽量轻描淡写的放在额头上借以掩饰。
“启禀大王,只有高宾高大人和他的随从,别无其他大臣。”
亲卫高起躬身说到。
“出来何事?难道是朝堂?”
高大元瞬间想到了一些事情。
“有请王叔!”
高宾是被他自己的一名贴身护卫搀扶进来的,一瘸一拐的。
一进来,他就“扑通”一下和护卫一起坐倒在地上,大口喘气。
“大王啊,不好了……”
“什么?”
高大元一惊,忙问。
“有人密谋造反,要另立朝廷啦!”
高宾哭丧着脸哀嚎。
“什么?谁?”
高大元一下子扑到高宾身边,抓着高宾的衣领大声喝问。
“我!”
一张比自己还帅的脸凑在面前。
然后,自己脖子一紧,然后一股彻骨的冰凉透过铁刃下的皮肤传进脑海,身体也下意识的变得僵硬。
“你,你……”
高大元瞬间有些糊涂,明明是王叔的侍卫——那个常常伴随在高宾身边叫达展奴的,怎么突然变成一个帅帅的、拿着匕首在自己脖子上比划的恐怖分子?
周围的武士们被眼前的一幕惊得目瞪口呆。
等反应过来便一下炸了窝。
“大胆!”
“快救大王!”
“放开大王!”
……
紧接着,弓弦刀兵一阵乱响。但是,显然这一切只能是虚张声势罢了,投鼠忌器啊!
那,那,那可是高句丽的董事长啊!
“放下,放下,快放下,哇——”
高宾大声呼喝,然后趴在地上呕吐起来。
这一路,遭罪了。
虽然没受什么皮肉之苦,可一路上被绑在马背上狂颠簸,吃的是难以下咽的干肉,喝的是没有任何加料的冷水,睡的是没有暖被窝的光皮套筒,撒尿拉屎还被粗汉帮忙着脱下穿上,还在嘴里塞着不透气的粗布(终于不是缠脚布了)……
唉,高宾高大人长这么大,从来没受过这么大的苦!
他不知道这个来路不明的帅哥,为什么跟自己过不去;也不知道在他消失的那几天,究竟发生了什么。自己那让人牵心挂肚的乖侄孙女,被这个家伙怎样了……
世界上,为什么还有这么能的人呢?
他把自己吃得死死的。
“要想知道你那个乖孙的下落,就要听我的话,否则——”
看着乎闪着狡猾目光的年轻人,高宾知道他点中了自己的死穴。关键是,他屁股底下的白苍,让他放弃了所有幻想。
易容术不难,难得是这家伙竟然在很短的时间里,就操一口和达展奴一模一样的口音!更加可怕的是,他连达展奴的口气、小动作也模仿得几乎不差分毫、难辨真假。
这是魔鬼吗?
被彻底降服住、并且被阿布“贴身搀扶”的高宾,只能冒着灭族的危险一路风雨来找自家现任董事长。
“你是谁?”
到底是董事长,在王国里混过腥风血雨的,在战场上亲自砍过脑袋的,所以刚开始的震惊过后,高宾渐渐变得冷静。
至少,这个帅哥目前还不会让自己去见老爹。条件么,都是可以谈的。连王位都可以谈,什么不可以?只是利益的轻重多寡而已。
“阿布契郎!”
“谁?”
“你——”
“不错,我就是!”
阿布笑呵呵地一手勒住高大元的脖子,一手将高宾高大人提溜起来堵在身前。然后,牵着他们来到了高坡上的大帐前面。
将士们惊得大气也不敢出,一步一挪地跟着他们三人,将大帐围得水泄不通。
“看来,弟兄们很好客啊!”
“只是,你这帐子看起来不大,我担心大家挤得慌!”
阿布一边说,一边紧了紧勒住脖子的手臂,还把手中的匕首在来回摩擦摩擦。
“啊——别,阿布,啊不,少英雄别激动,有话好商量!”
高宾可看见了高大元脖子上那道细细的血丝,忙不迭地说。
“是,是,有话就说,有话就说!”
“都在外听命!”
高大元色厉内荏地高声朝着自己的众将官喝道。
连带着大帐里人,都一股脑地跑了个精光,只能远远地在帐子外边一丈远的地方守着。
剑拔弩张,水泄不通,但有个鸟用?
拼死一搏?别逗了,搞不好把老大拼没了,自己还落得个抄家灭族的下场。
这样的事情,高句丽的历史上可不是没有发生过!
放下幕帐的帘子,这个世界暂时只剩下三人。
中间是阿布,坐在那个大帅桌子底下,左边是高大元,右边是高宾。
怎么形容这三人的关系?还挺,复杂的。
“你要怎样?”
高大元见阿布契郎只是拉自己和高宾坐下,也不说话,于是主动开口。
“鞋子和袜子脱了,你们两个!”
阿布还是那种不要脸的样子。
“啊?”
“快脱,别问废话!”
两人只好像鹌鹑一样照办。
“再把裤子腰带解了,记住,是裤腰带!”
“什么?”
大元和高宾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不好的感觉直涌心头。
“我,我,我……”
汗珠子很快就从两人白皙的额头上露了出来。这阵仗,没见过啊!想不到,想不到,实在想不懂啊!自己生生活了四十多年,还要遭这份罪?苍天啊大地啊,这还有没有道理……
两人立马哆哆嗦嗦地胡思乱想起来,死死地按住裤腰带就是不放手,也实在是下不去手啊!
贞洁,要不保啊!!!
“想什么呢?快点,否则我动手,那可就连裤子也不保了!嘿嘿!”
耳边传来阿布契郎那阴恻恻地奸笑声。
如雷轰顶啊!
尽管十万个不愿意,但还是在阿布的监视之下,两人抖抖索索地将裤腰带从袍子下面艰难地抽了出来,但一点也不敢也不肯露出丝毫白白皙嫩肉。然后怨念无穷地用一只手递给阿布,另一只手死死地按住自己的衣角。
“切~~,磨磨蹭蹭地,像个小姑娘,一点也不爽利!”
哥们,这事情能爽利吗?是能够爽利吗?
只是,当阿布用他们各自的长腰带,将他们腿脚用一种奇怪的方式捆起来之后,绝望就更加袭击了他们。
“大英雄,少侠,大王,放过我们吧!”
“我们都一把年纪的糟老头子了,你可不能啊!”
“你这样会天打五雷轰的!”
“你就行行好,为子孙积积德吧!”
“唔——唔……”
高宾竟然不顾形象地哭了起来,哭的泪水四溢。
不知道是憋屈还是悔恨。是憋屈自己怎么就落在这样一个不顾廉耻的小贼手里?是悔恨自己连累自家大王也遭受如此劫难?以后,如果还有以后,可叫自己怎么见人怎么活哦?……
虽然没有眼泪流出来,但大元的眼睛也湿润了。
他强振精神,麻着胆子问:
“你要什么,我都答应,只是,只是不要……‘
阿布半天没搞明白这两人演的哪出,待自己琢磨他们的话然后在看看他们的样子,这才恍然大悟。
“要脸不?嗯?要点脸不?真龌龊,真肮脏!你,你们,脑袋里装的是狗屎吗?”
阿布气急败坏地吼道。这他妈传出去,还有自己的江湖地位、立锥之地吗?自己难道长一副饥不择食的样子?天下多少妹子,我找这两老头那我得混多惨?
阿布气得分别在两人的大屁股上就是两脚。
“我是钢铁直男好不好!”
阿布嘴里骂道,脚下又是两脚。这是这话,在古代有歧义啊!直接说得被捆住手脚的两人没有话语,直接瑟瑟发抖。
外边是一帮面面相觑的赳赳武夫,里边是怪异的沉默。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爆发中沉默。
高大元也有点慌了,以为阿布要下死手。
“我什么都答应,什么都答应,只要你能放过我……”(意思是不是高宾爱莫能助?死道友不死贫道?)
高宾怨念深重地看了眼自己的主子,主子的眼中是一眼无奈。
“这可是你说的,好啊!”
“其实,你知道我想要什么!我是谁?”
“好,好,退兵,退兵可以有!”
高大元忙不迭的答应。只要有需要,就有得谈,只要放过我的身子……
“不过,我……”
“不要,不要,其他的都可以谈……”
“我只是想问问,咱两家为什么要打死打活的?”
“什么?这,这个……”
是啊,突然被阿布问这个问题,高大元却是没想到,没想到怎么回答!两族之间,从高句丽立国开始,不都是这么过来的么?也从来没有人问他这个问题,主要是没人敢问这个问题呀!
这可是老祖宗的家训和传统!
高宾也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高大元,看高大元怎么回答。
“这是国策吧,为什么打,我……”
高大元突然觉得,这个问题的确有点深奥,也不是一句两句能说清楚。不打,就意味着不扩张。不扩张,就难道不能存在?难道是如秦皇汉武,成就一统?高大元自问自己有那个心,但没那个胆子啊!
如果那样,就得跨出这半岛偏狭之地,去到广阔的中原大地去争雄。中原大地的人物风俗财富,自己也不是不想要,可,那边还有好多可见不可见的大狮子啊!
自己不就是想在这一亩三分地上当个霸霸!东边的新罗、百济,自己得收拾!这西北的粟末眼看就能打趴下了!至于大隋那个庞然大物,自己最好还是虚与委蛇最好啊!
可是,真的呀,把粟末灭掉,真是自己想要的?其实,自己最想要的是诚服呀,黑水、白山等都被自己用各种办法收服了,唯独这粟末人就是软硬不吃、又臭又硬啊!很多时候,都是有来有回的打,这真是……
“这次,你肯定得退兵。至于下一步,我看咱们还是好好聊聊!”
“高总,这么跟你说吧,你打不死我们,只要我们有一口气在,我们还会卷土重来。怎么说来着,对,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白居易估计知道了,得吐血,这句生生被阿布抢了,早产。那以后写《赋得古原草送别》得怎么办?那时候会不会交阿布一点版权费?)
最后两句说得高宾眼睛一亮,这个帅小伙看来也不是草包莽汉,这话,不,这诗不错。看样子肯定有上下句,也不知是何等高妙!看这小子随口吟出,那肯定不是新作。唉,不知道啊不知道,我高宾有没有机会识得全貌!
“对,对,对,你说得对。”
高大元连说对,可也没说个所以然。
“咱们,我是说我们粟末和高句丽之间,能不能停止打打杀杀的,签一个互不侵犯条约?”
“互不侵犯条约?”
高大元和高宾张大嘴,但也明白了阿布契郎的意思。
“是,咱们停下来,不打了。说实话,你也三两下打不死我们,我们都打这么多年了,谁也没把谁怎么样!粟末族,就是骨头硬。”
“咱们可以暂时停下来,各自发展经济,互不骚扰,互通有无!”
“除非到哪一天,我们找到了双方非打不可的理由。到那时,咱们就放开了打,堂堂正正,阴谋诡计,都可以!”
“你得明白,对于我们这些边地之民,活着本就不容易,可现在还得拼命争斗,最终便宜的绝对不是你我两家。更何况,我认为你真正的敌人,不是粟末,不是百济和新罗,而是来自西边的那位!”
阿布契郎盯着高大元的眼睛说,那手指指向西方。那儿,有一个王朝,叫隋。
这话,说得高大元哑口无言。
战斗,随着高句丽大军的撤出,停了下来。
夜幕,也在这一刻落了下来。
两边,仍然保持着高度警惕,但少了那种剑拔弩张的戾气。
几十座篝火,如点点繁星,点缀还土滩。
大屋作和胡图鲁等一干粟末将军,举着火把,看着满目的尸体和伤兵,心痛而伤感。
不知谁起了个头,然后慢慢的大家都陆续高唱起来。
“万人一心兮,泰山可撼!
惟忠与义兮,气冲斗牛。
主将亲我兮,胜如父母;干犯军令兮,身不自由。
号令明兮,赏罚信。
赴水火兮,敢迟留?”
歌声,震荡四野。
粟末族全体将士听见了,高句丽的将士们也概莫能外!
这场仗,开始得急促,结束得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