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鑫隆的地盘,像一个目字。
阿布,就在目字下一格的后院客厅里,招待了乔装而来的高大元。
做为现在的准舅爷,阿布是不能当面戏称人家“粪土元”了,当初和司徒先生一起时发出的调侃宏愿注定不能兑现。
这位舅爷绝对不是好相与的货,想想人家当初面对大隋文帝的咄咄逼人和雷霆之怒,就仅用一表“粪土臣元”就止息干戈、官复原职、相亲如旧,还恁是让文帝吞下损失好几十万大军的苦果待大元如旧。
这,得多大的福缘和能耐?
反正,设身处地换位而就,阿布肯定是干不了也顶不住的。
“大舅,请喝茶!”
阿布还是很客气的,双手递给端坐胡凳之上、将脸皮绷得紧紧的高大元。
“客气,能让王子布奉茶一杯,不甚荣幸啊!”
高大元冷冰冰地调侃,但却也接过这杯香茶。
“说罢,你是什么章程?”
高大元开门见山。
“哎呀,大舅,你还是这么急脾气!怎样,后院里的杂草清除干净了?”
“这是我自己家的事,不劳你操心,做好你的小地主就好了!”
“啊呀,大舅,这就是你不对了。提醒你后院有草的可是我啊,你不感谢我就算了,咱们也是一家人,但你不应该说我是小地主!”
“谁跟你是一家人,你们那是讹诈!”
“什么?现在连一家人都不认了,是不是还想着把我摁在地上,剥皮抽筋,然后毁约?”
高大元出奇的没有反驳,似有意动。
“啊呀,看不出来,看不出来,堂堂一国之主,还真是想毁诺啊?是不是很想来个摔杯为号、刀斧手蜂拥而上的戏码?”
看着脸色变幻的高大元,阿布不由得一阵好笑,看来这货还记着当初被自己挟持的屈辱。
“您怎么就不能承认?当初我挟持您可是帮了您大忙,不仅让您有了停战止损的借口和台阶,还让您免遭两败俱伤之后被您哪些政敌乘虚而入的危险。”
“您不感谢我就算了,现在还想着破坏我和璇儿天作之合的美满幸福。试问天底下还有像您这样的大舅嘛!”
阿布扯开了嗓门,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全然不顾脸面已经黑得像锅底的高大元。
“您想想,朝堂内外,明的暗的,你感觉谁能帮你?是高宾高老爷子,还是您哪些权贵亲戚?”
“呵呵,大舅啊大舅,您就真不想想,如果您把我这么个英俊潇洒、能文能武、盖世无双的好女婿给干掉了,璇儿能活?以后您不得后悔死?“
“就凭您现在的处境,还有那三瓜两枣的力量,就能干翻您哪些虎视眈眈的政敌?真的能混到一统天下、说一不二的地步?”
前面的话,高大元还有点不服,觉得阿布是在虚张声势、肆意胡说,可听到最后一句,便如一声大钟就将他打击得没了一点脾气。
高句丽是强,按照现在的统计,全国有兵达五十五万有余。
但哪又怎样呢?
老高家能够如臂使指、信赖有加的力量,除了王幢军外,还有谁?!
王幢军有多少?
堪堪满编不过万。
虽然是高句丽最强大的武装,但数量很骨感啊!
战争,往往起决定作用的恰恰是数量,此话虽然不绝对但大差不差。
百分之九十以上的高句丽武装,那都是控制在五大诸加手里的。高大元这个总酋长,只是一个联席会议主席。
要像他历代老祖宗们万分崇拜的光武帝那样,一个指挥棒就可以挥动好几百万军队忽南忽北,那在高句丽绝对是不可能的事情。
高句丽是不是真正的中央集权统治?
仅从这一点就可以知道了。
这也是高大元在其舅舅大戴娄被灭之后,如丧考妣、又冒着天大的风险把渊大佐等搞死的一个原因。
然而,这件事就本质上来说,权贵势力特别是像北征派这样的新兴势力集团,在战略上已经达成了削弱王权的目的,虽然在策划和执行上并不是他们。
可是,他们即使采取视而不见、推波助澜,也就已经相当可怕,并已经收得奇效。
这也是这些新兴势力在高大元冒险之后,并没有采取有效反击的根本原因。他们也怕高大元发疯,来个真正地鱼死网破。
毕竟,他还是高句丽的王!
没脾气的高大元,其实还是很好说话的。
“那你说说,能给我什么?”
“很简单,情报。”
“情报?”
“对。让你掌握对手的一举一动,让你干他们的时候游刃有余,让你有机会获得大权在握的希望,让你仙福有享寿与天齐,哦,不对,我是说让你死后还能享受亲亲子孙的太牢和香烛!让你……“
看着阿布又要开始操演,高大元忙又举手止住。
这个家伙太能侃了,不及时止住估计能说到明天晚上。
“怎么搞?”
高大元显然是动心的。
他也很好奇这么大点年纪的小家伙,到底是怎么能做到的,特别是先前大戴娄和这次李贤的事。
因为,像他这样的人,从来是不相信所谓的运气或取巧的。
“这个您不必知道,您只要提出需求,划定标价,然后等我给您结果。很简单,就像一场买卖!”
“标价?”
“是啊,大舅,您莫不是真当我是傻女婿吧?要知道,我也有好几十万部众要养活啊!”
”呵呵,好几十万,不是好几万么?也不怕大风闪了舌头!”
高大元讥笑地看着阿布,阿布小脸一红,说:
“是夸张了点,可我年轻啊,等我和璇儿结了婚,谁说不能将部族发展成好几百万?!”
阿布真是大言不惭,脸皮也的确厚实。
“再说,我这样做,您也少了朝中掣肘,咱俩一明一暗,岂不妙哉!”
“妙是妙,可我总感觉不踏实!”
高大元总感觉阿布有阴谋,所以有点心惊肉跳。
“你倒是说说,你这标价?”
“便宜,咱们是亲戚,您又是俺和璇儿的大舅,绝对不能让您吃亏。我要的不多,就两样,女人,铁!”
“什么?女人?”
高大元有暴走的样子。
敢在璇儿亲舅面前要姑娘,这阿布契郎的胆儿真够肥的。
“大舅,大舅,你这急躁的脾气,什么时候能改改,真不知道如何当的一国之王!”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高大元开始撸袖子了。
阿布吓了一跳,赶忙往后一退,急忙道:
“大舅,我的亲大舅,您能不能听我说完!”
高大元大口出气,将将止住暴起的身形,怒目直对嬉皮笑脸的阿布契郎。
“我要的女人,可不是给我要的!”
“什么?给别人也不行!”
说完,大元又要暴走。
这璇儿女婿,很不靠谱啊,一天家就想的是什么啊!
这门亲事大大滴不妥!!!
是可忍舅舅不能忍啊!
“停停停,我需要发展壮大,可我的人口不足啊,我就想吧,能不能给我族里的大量光棍们,找点媳妇,让他们为我粟末族的发展壮大做点贡献!”
“只要,能生,美丑无所谓!”
“哦,这,这,原来是这样啊!”
高大元这才明白过来,原来不是自己想的那样子。
好险,老血都到嗓子眼了。
原来是解决他们族里的大龄青年找不到对象的问题啊,还算靠谱。
“可是,有这么简单吗?”
高大元带着狐疑的目光仔细瞅着这个年纪不大的后辈。
“正经的咱也不要,估计您也不会同意。这样,您这儿不是时不时的有些罪奴,像犯官家属什么的,他们反正也不一定念着您这边的好,不如来抵消我提供给您情报的价值。”
“如何?”
这还有点道理。
高句丽是没有监牢这一说的,所有犯罪的人,要么直接被砍头,要么被降为奴隶。
为奴隶的人,有的被送去干苦役至死,有的被赏给各大家族为奴永世不得翻身。
这些年,随着高句丽国内贵族势力内卷,相互之间的倾轧越来越严重,于是时不时的就会有大量的奴隶产生。
贩奴、分奴,还不是一个好生意。
但是,也因为如此,那些被判为奴的人们,不甘于他们的命运从此定格,所以各地奴隶的反抗和暴动此起彼伏,渐渐有蔚然成势的样子。
只是,这些基本上都属于各诸加领地内的私事,高大元也不好过多的关顾。
有好多诸加,其实并不喜欢这些爱闹事的犯官奴隶,远不如通过征战获得的俘虏人口那么听话好用!
所以,阿布的提议还是很有机会做成一桩生意的。
并且,只要女人,不要能当兵的男子。
这个,可以有!
“唉,这国王,做得一点都不潇洒啊!”
“看看,我都到了用奴隶交换情报的地步。”
大元心里嘀咕,嘴上就显得有些迟疑。
“嗯,这个,我……”
“大舅啊,快别这个那个了,这么好的买卖只有我这样的傻帽才干。”
“您想想,给您搞的情报有容易的么,那都是刀尖上跳舞的事情。”
“否则,您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对您的中里台那么失望,您也不会像笼子中蝈蝈一样,只会叫唤却对外边两眼一抹黑!”
“我像只蝈蝈!小子,看我不打死你!”
高大元见阿布说得难听,心里异常恼火,于是又要暴走。
可是,想了想,还是将粗气重重地收了回去。
“这狗操的似乎也没说错啊,自己可不就是是一只关在笼子里的蝈蝈么?最近这少有的两次雄起,那也是实在被逼到绝境,否则,以前的自己决计是不能也不敢的啊!”
高大元再想想以前,自己所谓的带兵打仗,说好听点就是御驾亲征,说难听点那是被贵族势力们强架在火上烤呀。
胜利了,你好我好大家好!
可失败了呢?
会不会成为头号背锅侠?!
“那好,这个我原则上同意,可以给你交易罪奴的特权。本来奴隶分配的收益,有大部分需要交给王室的,既然如此,那些奴隶就给你。”
阿布听了,欢喜都掩盖不住。
“但是,记清楚,要和你给我的情报的价值对等!”
“对等,对等,绝对会对等。事前商定,一事一价,一手交人,一手交情报!”
“好,一言为定!”
高大元当即拍板,并答应回去后就以中里台王宫内库的名义,给阿布契郎一道敕书和印信,以内官的身份到市场上交易奴隶、在犯官家属中挑选女奴。
见高大元似乎忘了另一件事,阿布提醒道:
“大舅啊,您是不是忘了我还有另一个条件呢?”
“另一个条件?什么,我怎么不记得?”
高大元装作不解的样子,直狠得阿布牙根痒痒。
“铁啊,您手底下到处都是铁作坊,您这地盘上最多也最不值钱的玩意!”
“什么?你说什么?最不值钱的玩意?”
高大元老血又要冒起。
高句丽是不缺铁,并且炼铁业还很发达,至少比起中原大隋不会差到什么地方。
自从汉以后中原大乱大战,好多工匠能人都设法逃离战火,其中一部分就千里迢迢、历经坎坷的到了朝鲜半岛,从此使得不缺铁矿的高句丽冶铁水平稳步提高。
前十年,大隋文帝远征高句丽,又扔下好几万的残兵,这其中可有不少的随军的高技术工匠。
所以,这么一来高句丽的冶炼、军工水平又是大幅提高!!!
铁,真的不缺,但是可不像阿布说得那么不值钱。
这个时代,盐、铁、粮食、人口,绝对是战略性物资。
不值钱?
你把高句丽土地上便宜的铁锭拉到突厥、百丽、新罗、倭国,甚至是大隋去,看看值不值钱?
“你狗操的真不要脸,你说铜铁不值钱,你那老不死的老爹大屋作,为何每次总是屁颠颠地给大隋皇帝进贡铜锭铁锭的?别以为我不知道!”
高大元当然不能开口当面这样数落阿布,但挡不住他心里的计较和埋汰啊。
做为交易的对象,当然就不能把他仅仅当做外甥女婿了。
主要是,有求于人,而且人家的确是奇货可居啊!
“你要铁干什么,你们家又不缺铁!”
做为战略性物资,高大元还是很谨慎的。
“大舅啊,您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哦,我错了,我是说您是大地主,不在乎那三瓜两枣的。可我们是小家小户的,采集、冶炼,可需要大量劳动力啊,我不要您的兵器、盔甲……”
“什么。你还妄想要武器盔甲?干嘛,把你武装起来搞我啊?”
高大元很暴躁。
“大舅,我的亲亲大舅,我说您脾气急躁您还不服,这不利于您老的身体健康,如果有个……呃,别上火啊,我是说,我不要您的武器、铠甲、马匹什么的,虽然我很馋……”
“馋也不给,嗨,我跟你说这些不是废话么!”
高大元没好气地说。
“所以啊,我为您舍身处地的考虑,我只要您哪些闲置在仓库里生锈发霉的铁锭,让我打?头啊、锄头啊、铧犁啊、铁锹啊,反正要打很多。”
“我要大搞农业生产啊,大舅,好养活您外甥女的未来子民呀!”
“当然,我也不能瞒着您说瞎话,剩下的边角料,我也会考虑学着做点枪头啊、砍刀啊、盾牌啊什么的!”
“您看,老舅,我其实就是为了和平发展,您就高抬贵手,权当为您那未来的小外孙提早发个压岁钱!”
阿布在卖萌,也在卖人设,还在大打亲情牌。
高大元有点招架不住阿布契郎的无耻,这样的外甥女婿真是刷新认知、不要脸到毁三观啊。
但阿布能咋办?
粟末族要快速崛起,可不是像吹口仙气就实现那么简单,那可真的需要真金白银、真枪实干。
最主要是,历史的巨轮估计给他自我发育的时间不多了,隋炀帝这帅哥带着大几百万快要来高句丽找麻烦了!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乱世将起,自己至少要能自保啊!这苦和焦虑能跟谁诉说?
其他的可以通过互换和交易获得,铁和人口却是没那么容易。
高大元手上,就有大型铁矿,铁锭自然是不缺的,可那得人家在不怕你反咬的基础上愿意给你,更别说价格了,伤感情!
“那你需要多少?”
高大元还真怕阿布了,这是个癞皮狗、滚刀肉啊,粘上就脱不了身!
“不多,不多,有多少要多少,哦,错了,是要多少有多少,哎呀,又错了……”
“得了,别说了,我头疼。这样,到时候你说个数字,咱们根据情报的重要性再商量,老规矩……”
“好来,您真是我和璇儿的亲亲亲大舅,爽快!咱们就按照您说的办,一分情报一分铁,一手交情报一手交铁!”
“阿德鲁,还不上菜,你瞧瞧,都把老舅饿成什么样子啦!”
阿布大声的朝厅外吆喝。
高大元,其实一点胃口也没有。
他心里总感觉刚才有什么不对,但他一时也想不起来这不对究竟在哪里!
不踏实啊,特别是当对面站着老让自己吃亏的阿布契郎。
那笑起来就露出一口白牙的家伙,活像一头饥饿又贪婪的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