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行坊和通里的宅子,仅仅留着一个从老家来的人,杨德全,粟末族的名字阿德里。
他是杨柳湖老家宅门子阿珲骨的大儿子,阿珲骨是老爹大屋作的擎刀侍卫。
因在作战中断了腿,所以恳求老爹做了家里的门子,还把自己的大儿子配到东都,专门看顾大兴城和东都的房产。
因为平时没人住,所以阿德里就很少雇人,需要打扫的时候,就带几个亨德利店里的同族伙计帮帮忙。
他的工作,就是来往在大兴城、东都之间,查看、修缮这些家产。
他不在的日子,就会让店里出一个人去住上几天,防止房子被贼人占了或风雨毁坏。
因为早就收到老家的信息,族里面的人要来东都朝拜天子,所以阿德里早早就将两处宅院的房子开了窗子通气,并里里外外的打扫收拾一新。
生活的用品,也重新购置,像被褥、茶具、纸笔等都换成了新的。
昨晚接突第齐喆和阿布他们的时候,大家也都见过了面。
所以,阿德里知道今天小少主会回来住,就一直在和通里的小门口等着。
远远地,就看见阿布契郎带着一帮子随从,飞快地从坊门口走了进来。
阿德里忙走上前去迎接,可走近一看,便吓了一跳!
这帮人,怎么都像是从角斗场上下来似的?
阿布契郎还好,除了身上有点脏,基本还能看。
其他人,可就只能用一个惨字来形容了。
阿德里刚要问,阿布契郎一把揽住阿德里的肩膀,说:
“德叔,进去说!”
然后,一帮人在阿德里的带领下,钻进和通里的里门,又一路没出声走过去,直到了自家的乌头大门,就赶紧闪身入内。
一进去,就“哐”的一下,关上了两扇大门。
终于放松下来的众人,哈哈一阵狂笑,顾不得形象,都横七竖八地躺倒在院中。
真他娘的过瘾!
在皇城里天子脚下痛快地干了一仗,终于将近一个月来的憋屈挥洒干净。
见德叔很是紧张和疑惑,云淡风轻的阿布契郎,就跟他将今日所遇大致给他讲了一番。
德叔一阵紧张,一阵嬉笑。
这帮孩子,胆子真的很大!
不过还好,人人看着都没事,就是衣服和鼻血多了些而已。
德叔忙给大家烧水洗浴,更换衣服,准备午饭。
自有几个没事儿的,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去帮德叔的忙。
等一切忙活完毕,阿布才顾上看看自家的这处产业。
这是一座带有后院的两进院落。
中轴线上布置大门、前堂、后室。
大门与前堂间的前院里,修建一座四角攒尖的方亭。
前堂与后室间的后院里,左右对称地布置着假山水池和一座八角亭。
两边靠着院墙,分别修建了两座厢房。堂屋和厢房,都是那种两坡悬山顶的构造,各有三间。
假山和水池,彼此相连。
假山的山石,也不知是不是太湖石,反正是生得奇峭嶙峋。而那水池,显然是刚不久引入的活水,一条鱼也没有,显得稍微有些浑浊。
院子里的山池和八角亭周围,树木苍翠,间缀花草,甚是惬意整齐。
这宅子的墙非常高,约莫近达一丈,可不像杨柳湖那样,跳着探个头就能看见内里,
这处宅子是不大,但好在错落有致,秩序井然。
“很喜欢啊!”
阿布心里偷偷地对自己说,也对自家在积善坊的那处宅地,充满期待。
“什么?他们去了治礼郎高士廉的府邸?”
后院堂屋右手一间,被阿布辟为书房,刚刚坐下,灰五就敲门进来告知了跟踪的情况。
“谁在盯着?”
阿布问道。
这次来大隋朝拜,顺便也要将大隋这边的情报系统进行改编重组。灰五是大隋这边的队长,与灰四和灰八组成这边的行动组。
“老八去了大兴城,是四哥!”
“估计人手会紧点,这样吧,你到东夷馆秘密抽调几个搜影的人,暂时支援一下。”
“另外,密信告知灰一,在已经完成训练的灰影中,抽调一些支援你,具体数量、要求,你们自己定。我这边也会在正式文件中和图确认此事,同时把调令发给灰一。”
“还有什么情况?”
阿布接着问。
“高家的宅子,就在咱们积善坊那个院子的隔壁。”
“这样啊!”
阿布摸摸自己没有胡子的下巴,沉吟着思考了一会,突然想起一事。
“你让阿鲁进来一下。”
胡图鲁就站在书房门口的台阶下面,听见灰五叫自己进去,忙跳上台阶走进书房的里间。
“阿郎,你找我?”
“阿鲁,我差点忘了,我爹是不是有几封信让我带着,说什么让突第齐喆大叔带我拜访什么亲友的时候递过去?”
“是啊,不过那些信件锁在了总店银库,没带着啊!”
“不是现在用,我就是想问,你记不记得你那些信封上都有哪些名字?是不是有个叫高什么的?”
“这个,我不太记得请,似乎有吧?”
胡图鲁挠挠头,有点不肯定,毕竟这个东西非是特别要紧的东西。
“这样啊?好吧,你让德叔出去一趟,办两件事,一是把书信和咱们的族服带到这里来,二是派人去东夷馆找突第齐喆大叔,问问有什么新情况和安排。”
胡图鲁刚要转身走,阿布又叫住他。
“大家今日就不要出门了。”
“好的!”
胡图鲁答应一声,就退出书房走了。
“还有什么消息?”
“听周围邻居说,这高府的妹妹从夫家回来了,带着一双儿女,似乎是被夫家的嫡长子给赶出来的,但这个信息一时无法确认。”
灰五答道。
“哦,那夫家是谁可曾打听到?”
“这个倒是能够确认,是淮阳太守、右骁卫将军长孙晟,不过今年刚刚去世。”
“长孙晟?”
阿布感觉好熟悉的名字,但的确又记不起来他是谁?
毕竟,穿越之前的他,不太对大隋的历史那么熟悉,只有那些特别各色、性格鲜明之辈,才有些许的模糊印象。
像《说唐全传》、《隋唐演义》、《隋唐英雄传》之类的小说,那都是他老妈那一辈的读物,阿布是一本也没读过。
至于像《旧唐书》、《新唐书》、《资治通鉴》、《通鉴纪事本末》等这些偏正史类的书籍,自己看着那块头都觉得头疼,更不要说去翻阅记忆了。
现在能有点记忆,还得归功于那些年上学时的历史课本。
但,那里面的东西,有几分真?有几分能和这真实的历史相吻合?
“再者说了,自己都穿越了,会不会引发历史偏移?这记忆还可靠不?”
阿布心里思索,半天没说话。
灰五以为阿布在等自己说话,于是继续道:
“这长孙晟,一子叫长孙无忌,一女叫长孙无垢,小字观音婢。”
“啊,你说什么?”
阿布大吃一惊。
原来是他们,怪不得他老爹的名字这么耳熟!
一个是未来的天朝宰相,一个是未来的天朝皇后!
我滴个天,你到底要搞哪样?
灰五不明白阿布契郎为何吃惊,但做为伶俐的下属,自是要该装糊涂的时候绝对不能聪明。
“那其他的人呢?”
“尚在打探,我会很快将详细信息传上来!”
“嗯,带人手过来后,重点查探他们各自的落脚处和行动!你去忙吧!”
“好的。”
灰五施了一个灰影的暗礼,然后就匆匆的从后门走了。
晚饭之前,阿德里便回来了。
他将装满各人衣服的牛皮箱,让店里的伙计一只只的从牛车上卸下来搬进厢房,然后又安排人将阿布他们带过来的各种自制锅碗瓢盆抬进前院的厨房。
等收拾妥当,看着从店里叫过来帮厨的人跟着胡图鲁的手下忙乎开了,便到后院来找阿布契郎。
“那皇帝不在中原?”
阿布诧异地问。
“是啊,说是带领大军西巡去了,那边吐什么浑的不听话,要去教训教训。”
“哦,老爹还说什么了?”
“老爹说,在东京百夷朝拜的日子就在后天,但由监国的大皇子代为受拜。”
“对了,现在有新政发出,咱们前来朝拜的诸夷外藩,在东京城里可以到随意一家酒楼饭铺,不用担负饭资。”
“啊?那钱谁出?”
“好像是由店家自负。”
阿德里笑呵呵地说道。
感觉自己做为一名地道的外夷,能受到如此礼遇,与有荣焉。
“那,那店家不同意呢?”
阿布不死心,想穷根问底。
“嘿嘿,阿郎啊,你以为那些京兆尹的衙役是吃素的?”
“哦,是这样子啊,那,那是好事啊!咱们,得去趁机会领了皇帝的这份好意!”
“是啊,难得你们来一趟,正应该去看看这东京的繁华和友善才是!”
“德叔,你说得对,那明天和我们一起去耍耍?”
“我,我就不去了,我还得给你们准备后日行礼的物事,另外,积善坊的院子,这两日还得好好凉一凉,久不住人,潮气重。”
“对了,那边是不是也得开开火,长点烟火气?自从你阿妈回去之后,那儿好久都没开过火了!”
“是,那是必须的。那百夷朝拜的大游行,可不就是在天津桥前面的定鼎大街上嘛。正好,明后天晚上咱们就在那休息!”
“好,那我好好安排。不过那边的院子可没这么大,但更精致小巧些。”
“对了,老爹也对拜访的事说了,这些信你自己收好,明日无事的话,他一大早过来,带你去拜访一两家。”
说着,阿德里指了指阿布面前的那个扎紧的小包袱。
“行,知道了。”
“德叔,等会儿咱们爷几个好好喝喝,还得跟你好好说说你们家阿力根和赛雅的事儿呢!”
阿布笑呵呵的对阿德里说。
他知道久居中原的德叔嘴上不说,心里可挂念着自己的一双儿女。至于他老婆,还不好说。
“好呢,我可藏着好多坛好酒,全是当今最天下有名的!”
“啊!真的呀,快带我去看看!”
阿布闻听有好酒,不由得酒虫泛滥。
更主要的是,做为穿越界的代表,他真想替前世那些没法穿越的几十亿人,尝尝这时候的美酒。
大隋朝时期的美酒!
于是,带着胡图鲁,就跟着阿德里来到了前院右厢房里面的地窖里。
这地窖修得很深,沿着长长的土台阶下去,底下一层竟然像是一个大厅。
借着火把光线看,这大厅四周被隔成一个个无门的小间。
其中有一间,赫然在架子上摞放着新来的自家瓷器。
看到这儿,阿布突然想到,是不是得建个逃生密道什么的,不过这个先不急,记下就行了。
终于走到最深处的一个角落。
奇怪的是这个地方居然倾斜向下,非常低洼,隐隐约约还有水流之声。
阿布不由看向旁边举着火把的德叔,只见德叔的那张脸忽明忽暗,甚是神秘。
果然,等推开一个大木桶,背后露出一个仅容一人低腰进出的小门洞。
德叔一猫腰,便闪身入内。
阿布连忙低头跟了进去。
直觉水汽森森,冷风拂面,里面的温度有点低。
德叔一一点亮五个插在洞壁上的火把,里面顿时变得明亮起来。
这是一处天然的地下裂隙。
不是很高,最高处也就一人多高,有的地方需要爬下来才行。最宽处就这一块,有四步左右,窄处仅有一只脚那么宽。
这裂隙,呈不规则的三角形,顶上的裂缝逐渐变窄,一直延伸到不可见。
有细密的水丝,顺着凸凹不平的斜壁滑下来,一直流到角落,又汇成一股小细流,流向低洼的地方。
洞内低洼处,一条不太大的地下暗河,从一头深处湍湍流出,又流向另一头。
这处地方,显然被人做了精心加固和开阔处理,洞壁上还有好多大小不一的鹅卵石断面。
看来,这里处于东京地下的密实状卵石层,想来这还是洛河古老河床冲积层的一部分。
按道理来说,这样的地质条件下,是很难出现一条地下裂隙出来,可它还是出现了。
阿布不懂这些,只能感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感觉这里空气在流动,丝毫没有一点窒息之感,他就对这暗河和裂隙的来龙去脉感了兴趣。
阿布正思考怎么研究,忽然听见德叔献宝一般的声音。
“看看,这就是我这些年来收藏的宝贝!”
阿布和胡图鲁连忙转头去看,却见火把照耀的地方,是好大一排凸肚子的酒坛。
阿德里骄傲地指着一个个大同小异的坛子,说:
“你看,这几坛是郢州的富水,这几坛是乌程的若下,下面是荥阳的土窟春……”
阿德里一一介绍过去,竟然有十多个牌子酒。
像富平的石冻春、剑南的烧春、河北的乾和蒲萄酒,还有岭南的灵溪、博罗,宜城的九酝,浔阳的湓水,东京本地产的西市腔,虾蟆陵的郎官清和阿婆清。
最后,阿布还看到了波斯国三勒浆类酒,它是参照波斯法,用庵摩勒、毗梨勒、呵梨勒三种植物酿成,好喝得紧。
“啊呀,德叔,你这是一个酒类博物馆啊!”
阿布看完,赞叹不由脱口而出。
“博物馆?”
阿布这才想起,现在还根本没有博物之说,收藏馆更没有什么固定的范式可比照。
于是支吾着说:
“这个,就是,您收集的酒好广博,这地方就是……就是个窖酒的天然馆舍。”
“噢,你还别说,真有点是。这地方,也是我这些年开挖这个菜窖时偶然发现的。”
“当时挖到这儿,感觉很是潮湿,用石锤敲击时感觉和其他地方不一样,听着空空有声,似乎里面是空的。”
“结果,一撅头挖下去,便露出一个黑洞,里面凉风习习,还有水声。我大着胆子进去一看,就发现了这个所在。”
“听人家说,窖酒,这样的地方最好。于是,就挖大一些,并且用木头撑了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