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宾的儿子高登,已然成婚。
他有一个五岁的小女儿。
看他媳妇的样子,也是已然有孕的样子。
高登全然不像他爹的风流倜傥,是一副温软内向的书生风范。
他也没有参加昨夜的斗舞活动。
所以,阿布虽然认识了这个表舅,但实在是印象不深。
但,人最是不可貌相的动物。
特别是这些在贵族恶斗中,生存下来的家伙。
说不定,就是一个超能力圣斗士。
果然,人家说着说着,就说到了诗赋文字、典籍历史。
倒是颇有见地,一时让阿布刮目相看。
他老爹高宾,学富五车,但也是个混世魔王、花花公子。
想不到,想不到,人家这儿子教育得很有水准,文雅,有礼,很有见地。
这个人,看来要好好结交,看看能不能拐带一下。
在饭桌上,除了吃饭,聊天,当然谈的最多的是昨晚宫里的斗舞的事情。
连丈母娘高琬也很惊奇,问阿布昨晚跳的到底是什么舞。
像这种既新奇又怪异,但也切合乐理节奏的,的确是一种从来没见过的舞蹈。
阿布肯定不能实情。
难道要说什么这是前世全世界流行的街舞,是新星人类的最爱?
或者说自己是一名间谍穿越分子,会这个只是为了更好的掩护身份什么的?
于是,阿布只好装作害羞地向众人介绍,这种舞蹈其实不是舞,而是在粟末地自己武装中的一种健身操。
健身操是什么?
就是强身健体的一种肢体运动练习。
目的是让士兵们的日常身体锻炼有法可依,所以就研究了这样一套像舞蹈又像武术的身法动作。
其实,重影军中的确有单兵军操。
但不是街舞,而是阿布前世的实战格斗术,分徒手、器械两个大类。
先是动作分解练习,然后进行套路练习,最后一对一、一对多、有护具、无护具仿实战对抗。
周而复始,连续不断,风雨不停。
阿布为了增加可信度,还和这些饱读诗书之辈,谈论起了历史上一些关于健身操的记载。
第一个聊的,就是汉代的导引术。
做为大汉朝的好学生,高句丽上下也知道不少关于导引术的知识。
高宾让家宰拿过来一张图。
阿布一看,原来是《导引图》。
图中的人物,做着各种姿势,共有四十四种。
仔细看去,这些姿势可分三大类。
一类伸展、屈膝、转体、跳跃等肢体扩展运动。
一类是使用棍棒、沙袋、球类的器械辅助运动。
还有一类,是模仿熊、鹤、鸟等各种动物行动的步态姿式运动。
“现在除了王幢军,各部族的武装,已经很少在练习这个了。”
“现在的军中训练,更注重号令、马术、武器、阵战的训练,这种旨在强调单兵的练习,太费功夫,效果也不显,所以不甚受各族将领的喜爱。”
高宾看着这张自己珍藏的导引图,抚摸着那发黄的纸张,有些感慨。
“其实,以我的看法,让每个军丁都按时按点习练导引之术,不仅可以增强个人体质,还可以提高他们的群体观念、纪律意识!”
高登插嘴道。
一听这话,阿布登时眼前一亮。
于是看向这个看似文质彬彬、四体不勤的大书生。
“怎么说?”
“你想啊,军队做操,那必定是定时、定点,全体而动,否则那不是乱成一团?”
“是这样!”
阿布点点头。
“好几千人同操,以鼓而动,自是整齐划一,稍有不协,必受军法处置。”
“久而久之,当军丁习惯之后,必然养成守法、依律、整体而行的意识,这便是军操最大的好处!”
“此外,军操也能提高落单军丁的生存能力!”
“比如,被追击时,快速躲避、奔逃、反抗等,都得有强健的身体,敏捷的手段!”
高登见阿布契郎对自己的话很感兴趣,于是高兴地发表了自己的看法。
“好!讲的真好!”
“啪、啪、啪——”
阿布听了高登的一席话,觉得非常有见识。
在这个时代,能这么想问题,的确是大才之人。
因此,他破天荒地鼓起了手掌。
阿布可记得,在自己前世的军营里,部队为了养成一个军人的意识,那是想出了多少的办法。
从睡觉、叠被子、洗澡、刷牙、摆放个人物品、走路、着装、出操、拉歌、吃饭……
真是事无巨细、点点滴滴,将部队的集体意识、纪律意识、服从意识等,恨不得全部浸入每个战士的脑髓神经。
这是个人才啊!
接着,高登竟然还沿着话题,说到了汉魏时期流行的五禽戏。
“根据《后汉书·方术列传·华佗传》所载,神医华佗先生曾经有过这么一段话。”
“吾有一术,名五禽之戏:一曰虎,二曰鹿,三曰熊,四曰猿,五曰鸟。“
“亦以除疾,兼利蹄足,以当导引。体有不快,起作一禽之戏,怡而汗出,因以着粉,身体轻便而欲食。”
“普施行之,年九十余,耳目聪明,齿牙完坚。”
高登,竟然将整段后汉书中关于华佗五禽戏的文字,全部背诵了出来。
这家伙,真有过目不忘之能,还是平素就好这些?
不想,旁边正在专注听着二人讨论的温璇,也插话过来。
“可惜,华佗的着作都亡佚了。现在关于五禽戏的记载,都是别人所述所录。”
“咦,这你也知道?”
阿布惊奇地朝自己媳妇说道。
“你说呢?我知道的肯定比你多!”
对于媳妇的傲娇,阿布只能选择退让。
不过他知道,这小丫头的确是博览群书、记忆和见识非凡。
“现在,关于五禽戏有详细记载的,是南北朝时期陶弘景的《养性延命录》。”
“哦,真的?”
阿布还真不了解五禽戏的详细情况。
就连高登,也被温璇的话吸引了兴趣。
其他人,也都笑嘻嘻地看着温璇肆意卖弄。
“虎戏者,四肢距地,前三掷,却二掷,长引腰,侧脚仰天,即返距行,前、却各七过也。”
“鹿戏……夫五禽戏法,任力为之,以汗出为度……”
“……能存行之者,必得延年。”
好长的一段话。
这么大段的文字,温璇竟然不费吹灰之力,就随口流利背出。
阿布不由惊叹,这媳妇儿,恐怕是自己又碰见的一个移动藏书馆!
其实,古代人书籍获取不易,又没有随身便携的电子存储设备,可不就是全靠着脑袋记忆典章文字?
这脑子吧,越用越灵光。
不用少用,就越来越蠢,越来越笨!
“可惜,这五禽戏现在流传不广了,据说只在其家乡还多有人承传研习。”
高登惋惜的说道。
“是啊,不仅这五禽戏,华佗的好多医术着作,也消散无踪,真是太可惜了哦!”
阿布每次想到华佗的遭遇,就感叹历史的残酷。
就像秦亡时,霸王项羽的一把大火,就将当时全世界最大的图书馆藏书,付之一炬。
前代先贤心血,大多毁于一旦。
那个时刻,绝对是中华文明遭受的一次最大浩劫。
阿布重生,虽有可能发展、发明不出前世电子存储技术,但他也得竭尽所能保护文明成果。
他有一个浩大计划,就是穷其一生,翻印、收藏世界上所有可见古籍、文献、壁画、文字符号、说唱史诗……
将之多做备份、多处珍藏。
即使有一天,某些文明遭遇了不可逆的天灾人祸,但通过读书馆藏,也能给世界文明,留下一抹星火。
“我有一愿,可以花费这一生去做。”
“什么啊?快说说。”
在座的人,一下子被他的话题所吸引。
温璇也眼巴巴地追着问。
“我想建一座全天下最大的藏书馆!”
“全天下最大的藏书馆?”
大家惊问。
“是,天下之学问,尽收藏于一处坚固隐秘之所,然后再多多复制传播,到处建设读书馆,让文明之火广而散之,播布四方!”
“好啊,这是大好事,真好!”
“那得花多大的功夫、财力去做啊?”
“功在千秋,利在后人,是大惠天下之举啊!”
“我愿意参加进来,和你一起做这件有意义的事情!”
“我也愿意!”
“我可以捐出我家收藏的一部分书籍出来……”
……
这一帮有共同爱好的人们,一时之间热情高涨,纷纷为阿布出谋划策。
饭桌上,好不热闹。
古代,也有读书之居和藏书机构。
周代的藏书机构,叫“藏室”。
而《史记》中记载,老子李耳聃,就担任过周代的“守藏室之史”。
春秋时代,诸子百家着书甚多,各诸侯国的藏书之处,称为“府”或“藏”。
西汉初年,刘邦集秦朝官方所藏图书,建立了第一所“国家图书馆”——石渠阁。后来,又建立了天禄阁,专门收藏各地文献图书。
武帝时,宫廷内外,藏书之所遍布。
东汉时,朝廷设有最大的“图书馆”——兰台。
魏晋时代,社会动乱,但图书搜集、整理仍有推进。
魏秘书郎郑默,编出了《中经》(国家藏书目录),开创了图书分类上的“四分法”。
晋元帝时,着作郎李充,编造《四部目录》,确立了经、史、子、集四分法体系。
隋文帝时期,在东都建立专门藏书的观文殿。
但是,这都是贵族之藏,不便民读。
如果王朝更替,风险很大,也不利于文明昌盛发达。
其实,受世界历代王朝政治倾向、以及儒家正统思想的巨大影响,被打压甚至是毁灭的文明成果不在少数。
像在中原大地,还有许许多多的文明成果,它们在学术价值、社会价值、经济价值上都有着无与伦比的地位,但就因为当权者不喜而毁坏、遗失了!
特别是那些当时人们看来无用、荒诞、怪异、不经的读书、画卷、遗迹,毁灭得更加彻底。
一把火,烧得真干净!
当然,还包括民间的一些个人成就。
或因为经济上拮据,或因为敝帚自珍,或因为奇货可居……
最后,都不能广传天下,以致空有其宝,而不能造福天下,终于散失不明。
然而,往往就是这些东西,却是后代研究远古、继承科学、开创文明的金钥匙。
这样让人扼腕叹息的例子,不要太多!
“我的图书馆,就不局限于经史子集了。”
“咱们可以研究更为科学的分类方法,以便让人们更容易查阅自己想要的图书。”
阿布按照后世自己粗浅理解的图书馆样子,说出了自己的设想。
“咱们可以把它当一门学问。”
“比如藏书学,专门就收集、分类、编目、查阅、印刷、收藏、经营等研究。”
“建学说、立制度,真正实现藏天下、保存星火、惠与民的目的。”
阿布有这样的想法,可不是一天半天的一时兴起。
伴随着灰影、搜影的日趋壮大,每日、每月会有越来越庞大的文字、数据信息汇聚而来。
档案学、情报学、统计学、出版学、文献学和目录学等,可都是粟末地政府、军队非常急需的学问。
现在粟末地的所有从业人员,都是边摸索边工作,甚至加大了各地搜集这类人才的计划和行动。
即使是最粗浅、最直观的经验,那也是宝贵的经验,是以后积累到一定程度,通过归纳总结,发现科学规律而成一门科学的基础。
所以,缺人,缺学问。
“我愿意干这个事,不知道你们那儿要不要?”
高等突然张口说道。
这话让坐在后边,正逗弄小孙女的高宾夫妇吃了一惊。
两双眼睛,死死地盯着阿布的那张嘴。
生怕阿布嘴一松,就把自己的宝贝儿子给拐走了。
“我也愿意!”
温璇善解人意,接过了话头。
阿布不小心撇过岳母的眼睛,发现她的眼睛里也闪烁着异样的色彩。
但很快,又熄灭,平淡。
“我也愿意,可惜我去不了喽!”
李贤惋惜地搂着高俊子吾,亲了亲他的额头。
小家伙被逗的“格格格”地笑了起来,抓着妈妈鬓角的头发不放手。
“这是一个大计划,也是一个长远的计划,咱们每一个人,都有机会参与其中,并不急在一时。”
阿布见到高宾老舅爷的目光,不由打个哆嗦,忙开口解释。
高登见此,也不急,开口提议道:
“现在,我们不妨可以花些小功夫,去有意的搜集、购买、各种文字、各种类型的藏书。”
“对那些稀罕的书籍、东西,可以借过来找人抄写,或就近复制留存,这也是一个好手段。”
这是个傻子的工作,也是极为有意义的工作。
“表舅说的有理,其实我们粟末地,已经开始了这项工作。”
“目前搜集来的,主要是汉文书籍、字画、图样、笔记,其他语言的还不多,主要是缺乏这方面的人才啊!”
见高登目光连连闪动,阿布忙用眼色制止。
他继续说道:
“不过,许多私人的珍藏物品,借出来还真不容易,那都说不到钱上面。”
“这方面,我们粟末地也并不差钱,可就是人家不愿意。”
“其实,我们已经研究出了新方法,可以在很短的时间里对书籍进行复制了。”
“这样,针对那些稀罕孤本,是可以复制出多个副本的。”
见阿布如此这般说,高宾失声地说道:
“新方法?难道不是手抄?”
“不是,老舅爷,手抄书虽然是其中一种,但不能大量复制。”
“我们的方法,是可以像工坊一样,制作出来好多一模一样的东西。”
“啊!真的?”
“真的吗?”
“那是什么方法?”
……
这些爱书的人,一齐开口询问阿布契郎。
“打死也不说!”
阿布赖皮地回答,一副不要脸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