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阿布和温璇的话,脸更红了,头也勾得更低。
陪嫁的侍女,没有人权啊。
门外好冷!
半夜里还得悄悄回到婿屋,躺在卧室门口的小暖阁里睡着,随时准备着主人的召唤,比如喝口水、换个衣服啥的!
第二天的节目,和粟末地、汉地没啥区别了。
认亲宴。
等昨晚宿醉的人,全部醒转之后,便在公主府冬暖阁的大厅里,举行团宴。
何为团宴?
就是所有的亲人,盘腿围坐在一个个大暖炕上,中间是一个巨大的圆形炕桌。
然后,一次上来百子糕、子孙饽饽、小肉饭、蜜汁的牛、羊、猪、鹿肉,血肠炖菜、豆面卷子、糖缠、酸汤面鱼鱼,山里的蘑菇、奇珍等等。
炒菜,看来还没有被自家媳妇推广开来。
这是一场缺少新鲜蔬菜、炒菜的高句丽冬季特色宴席。
阿布带着已经一副少妇装的温璇,来给大家一一敬酒、劝菜、行礼。
这时候,新女婿可就得放开陪客人、亲人们喝了。
阿布这边,自然有能喝的宾相,就是胡图鲁和古狸城野。
胡图鲁有重任在肩,自然帮着喝酒的重任就交给了古狸城野。
这古狸城野虽然是早期契丹的逃亡者,却也是一个酒量惊人、饱读诗书、有胆有识的文壮士。
自从加入重影,便担任阿布卫队中的军法官,为人好慌、守经达权,颇得阿布器重。
古狸城野的扶余话、汉话、契丹话,说得非常流利,也是见多识广之辈。
跟在阿布和文轩身后一圈下来,场面话说得比阿布都溜,省了阿布好大的精力。
总是如此,阿布也喝得脚下漂浮起来,全是温璇和古狸城野扶着坚持。
平冈川不能呆太久。
因为温璇和阿布契郎的正式婚期,是二月初八。
算算时间,已经很赶了。
阿布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上午了。
按照计划,今天就得动身,否则真的会耽误佳期。
满打满算四天半的光景,真的还是有点考验行速。
离别的时刻,如期而至。
温璇死死抱着阿妈高琬,哭得像个泪人儿。
高琬也是心如刀割。
近二十年的心头肉,就这样要离开身边了,那种感觉就像心中突然被挖去一大块似的。
高大元在旁边拍着妹妹的,小声劝慰着。
李贤抱着高俊,也是泪水横溢。
小高俊不明白这个世界发生了什么。
眼前最亲最熟的人们,都在一个个的流泪。
他只是在嘴里呜呜呀呀,不知道说着什么。
整装待发的车队,因为送亲的和迎亲的合二为一,变得更加庞大。
这次温家没法派出主事的人,只好全是高家的人了。
高建武夫妇,自然成为了娘家的主宾。
女儿高珍,成了温璇的娘家贴身伴娘。
高宾,成了送亲的雁使。
儿子高登一家三口,以及温婉的那些权贵姐妹们,也一并成为了送亲伴娘团的成员。
温璇和阿布契郎,双双来到温达和温妪的墓前,做最后的道别。
“阿婆、阿爸,温璇嫁给我,一定不会让她受委屈!”
“等时机合适了,我也会把阿妈也带回粟末地!”
“两位老大人请安心吧!”
“璇儿,来给阿婆、阿爸扣头!”
香烟缭绕,寒风如刀。
阿布夫妇,跪在亲人的墓前,三叩九拜。
“阿婆,阿爸,我走了!过一段时间再来祭拜你们!”
呜咽的温璇,终于在阿布的搀扶下,离开了。
再见,那个熟悉的小树林、小路、小河……
和阿妈、大舅、李贤、高俊等亲人,一一道别。
温璇骑上白苍,阿布骑上大黑。
白青,展翅高飞在天空之中。
“启程喽——”
高宾甩响钢鞭,噼啪有声。
在欢快的鼓乐和送行的舞蹈中,送亲的队伍先行开拔,然后是迎亲的队伍。
温璇,强忍着心中的万般不舍,轻轻用脚一磕白苍。
大黑和白苍,立即迈动四蹄,跟上队伍而去。
出嫁的姑娘,不能回头,也不能走重复的路。
看着女儿和女婿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视野之中,高琬泪如雨下。
心中,顿时空茫一片。
多么相似的一幕!
当年是温达,现在是温璇。
李贤看着高琬的样子,也是心如刀割。
她一把就将高俊塞进温璇的怀里,然后揽住消瘦的高琬。
“进去吧,妹子!”
高大元温言说道。
“明天,咱们就回王都城。那儿,才是你的家!”
“不,我哪儿也不想去了,就在这儿吧!这儿,才是我的家!”
高琬用沾着泪水的脸颊,亲着高俊那滑嫩的面庞,喃喃地说道。
“为什么呢?璇儿嫁出去了,这儿还有谁?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啊!”
大元的声音有点急了。
“大哥,你就别劝我了。”
“王都城,我真的不喜欢!要不是你、贤妹和俊儿,我是一定不会再去王都城的!”
高琬的声音不高,但异常坚决。
“那,那怎么办?”
高句丽的王,有点头大。
“唉,妹子,我真是拿你一点办法也没有,你怎么就这么犟呢?”
高大元沉吟片刻。
“嗯,那这样来吧,”
“让李贤和俊儿,就在这儿陪你一段时间,等你心情好点,咱们再商量吧!”
高琬不置可否。
李贤,倒是连连点头。
第二天,高大元从后部调来李延寿,担任平冈川驻守卫军的末若。
末若位比大汉的中郎将。
李延寿,下辖王幢军卫队两千,绝怒部部军两千,跪怒部部军两千。
还有,世子高俊三千世子率,驻守在公主府周围。
高大元安培好这一切,便于第三日返回王都城。
送亲和迎亲的联合大队,离开山路走上平原大道之后,速度就立马被提了起来。
温璇早就下了马,钻进了特制的婚车。
这种加装了弹簧和皮轮的马车,比过去的牛车舒服多了。
暖炉,厚羊毯,柔软的棉花褥子,清新的棉花被子……
甚至还有方便和洗漱的小地方。
那些个暗盒,藏着许多零食、糕饼、小玩意儿……
就像是开盲盒,温璇在探索的过程中,不断发现着神奇和惊喜。
温暖,舒适,惊喜,感动……这简直就是一个功能齐全的迷幻世界。
在前面牵引的,是四匹白色的契丹马。
矫健温顺,平稳迅捷,气派豪华。
高建武的闺女高珍,感受过神奇后,就赖着再也不下来了!
过了两日之后,温璇也渐渐从离开亲人和家乡的悲伤中,舒缓过来。
她和高珍、众姐妹们,开始叽叽咕咕地聊天。
姑娘们,时不时地拉开马车的窗帘,看着外面陌生的景致。
皑皑白雪,寂静的山林,凝固的河流,炊烟中的村庄,高大的石头城,各种各样奇怪的路人……
每当夜晚宿营的时候,这辆豪华的大马车,便属于温璇和阿布契郎。
他们,过着简单的二人世界。
旅途,虽然单调,但也挺好!
终于,队伍到达了粟末地和高句丽边界的地带。
这时,队伍的顺序,又调了过来。
又变成了迎亲的人在前领头,送亲的人在后跟随。
远远地边境线上,黑魆魆一线。
苏大嘴扩编的一万铁骑,锦旗招展,迎风而立。
冬日的阳光,照耀大地。
维鹊有巢,维鸠居之。之子于归,百两御之。
维鹊有巢,维鸠方之。之子于归,百两将之。
维鹊有巢,维鸠盈之。之子于归,百两成之。
终于,车队与接应的苏大嘴部队会合。
刹那间,胡图鲁总算长出一口大气。
真是太难了!
一路危机,步步惊心,各种陷阱和刺杀,层出不穷。
至于死伤,自不必多说。
竟然还有几股马贼,想要偷袭,结果全做了粟末地矿洞里苦力的预备力量。
如果没有强大的王幢军一路保护,还真不知道要出多大的事情。
在距离边境界桩的三里之地,王幢军特遣一支立刻停下脚步。
他们,将驻扎在此。
一直候到高宾等人回归,然后再护送其回返王都城交差。
阿布让胡图鲁带着早就备好的酒肉、礼物,以及金银,前往王幢军的军营犒军。
这支王幢军的末若,正是小安子。
他是高宾的最可靠的心腹。
见到胡图鲁带人送谢礼,自然是欢喜收下,并送给胡图鲁一把高句丽的精美腰刀。
在不长的旅行交往中,他们已经结下了非常好的友谊。
胡图鲁,将自己的那把狗腿弯刀,送给了小安子。
“真羡慕你们,竟然还能和郡主驸马一起举办婚礼。”
“真是匪夷所思之事!”
“但说真的,你们这等豪迈之事,实在也只有驸马爷那样的人物想得出!”
“真是他娘的痛快!”
“好了,老兄,礼物和心意就收下了。”
“替我向郡主和驸马爷致谢。”
“另外,小弟我提前兄长新婚快乐,早生贵子!”
小安子真诚地说道。
“一定的,谢谢兄弟,这一路护卫辛苦了,过几天再见!”
两个人来了个男子汉式的熊抱,道别。
进入粟末地,最大的变化就是路。
这条主路,可比高句丽的开阔平坦了许多。
沿途,一群群全是向阿布契郎祝福的族民。
他们不仅撒着五谷,而且早早堆起巨大的篝火,载歌载舞。
温璇被这种友好、热烈的气氛所感染。
换上厚厚的红色皮袍,戴上狐皮兜帽,披上红盖头。
骑着白苍的温璇,宛如神秘的仙子,和阿布契郎一起,与族民致意。
粟末地,沉浸在持久的喜悦之中。
二月初七,傍晚。
红色的晚霞,将白雪的世界染得金黄一片。
杨柳湖,人山人海。
在老远的地方,族人们已经自发地站在村头。
每一个男女老少,俱是穿着最体面的衣裳。
他们,或是跳着舞蹈、唱着歌;或是挑一长串的鞭炮,静等新人下马。
粟末地特有的青石大马路,被扫得干干净净。
村头不远处,放着一张巨大的长条桌。
红色的桌布上面,是一溜溜的玉白瓷酒碗。
下马酒,粟末烧。
盛装的大巫萨满吉,全身披挂,手持鼓铃,立于案前。
这几天的大礼仪,可全是他说了算。
这酒案后面的不远处,以大屋作和王蔻为首,粟末地的全部亲贵,盛装而迎。
先头到达的,是雁使高宾。
只见他手中正抱着那只大肥雁,喝了萨满吉递过来的烈酒。
然后走过去,迎上当面走过来的大屋作夫妇。
“亲家叔叔,一路辛苦,抬头见喜!”
大屋作夫妇笑容可掬地说着吉祥话,并将一个喜包递给高宾,那里面是六根金条。
“托二位的福,一路顺畅,喜上加喜!”
说完,高宾递上一个回礼,是放在一个荷包里金元宝,也是六个。
一番相互寒暄问候,再交换礼封。
之后,高宾才将绑着腿的大雁递给大屋作。
这大雁,可得好生养着。
还要等着温璇有了小孩子,得用积攒下来的大雁蛋,送亲友报喜呢!
做完这个仪式,雁使高宾便又折返回送亲大队。
接下来,便轮到阿布契郎和温璇上场。
阿布跳下大黑,将披着大红盖头的温璇,叉着腰从白苍背上抱了下来。
然后,脚不沾地,轻轻一举,就将温璇放到自己的背上。
从这儿直到洞房里,温璇是不能脚沾地的。
这个风俗,倒是与汉地相差不多。
这一刻,等了好久的鞭炮,立刻被点燃。
噼里啪啦……
新人走到那儿,这震耳欲聋的响声,便出现在那里。
这东西,创造出来,真赶上了用场!
沿途的人们,向一对新人挥洒着五谷,唱着粟末人祝福新人的赞歌,跳着粟末特有的新婚祈福舞……
大屋作、王蔻,看着儿子背着温璇,远远地走过来。
流着热泪,还是高兴得嘴都合不拢。
又一个儿媳妇,要进门了!
多子多孙啊,美!
萨满吉,穿着自己崭新的行头,仙气十足。
他端起一碗酒,用一支长鹅毛蘸着,洒向天,撒向地,洒向四方。
尔后,他又洒向二人。
只听他用古老的肃慎语,唱着。
“……徒泰山的神啊,山河林草的神。
朵朵彩云落下来啊,变成我们粟末人。
你是最美那一朵啊,给我小伙做婆姨呢。
撒五谷,撒美酒。
万方神,把福赐。
洗尽灰尘除病灾,和美平安过日子呢。
吉祥!……”
阿布背着温璇,接受了粟末部大巫萨满吉的施法和祝福。
他们深施一礼。
然后,他们又走向老爹、老妈那一帮人。
见到儿子儿媳,满脸笑容的大屋作和王蔻,嘴里说着套话。
“辛苦了,辛苦了!”
“给你一把枣子,再给你一把桂子!”
“我的孩子回家喽!”
说完,便将镶金的两个双喜荷包,塞在阿布契郎背上的温璇怀里。
这时候,阿布和温璇,齐声说道:
“阿爹阿妈辛苦了,您的儿子儿媳回家了!”
然后,是一个大礼。
做完这些,阿布背着温璇,就向太守府大门走去。
这时候,送亲的队伍,在高建武的率领下,浩浩荡荡地缓缓走来。
彼时,没有亲王,也没有贵人,有的全部是欢喜姻亲。
大家在萨满吉的酒案前站住。
粟末的姑娘们,端上美酒。
举着酒杯,所有亲友接受萨满吉的祝福。
“……敬天上天下的神,
请远方送亲的亲人。
吉日良辰一片心,
来尝美酒鼓点劲。
献上粟末人的深情,
请喝这一杯下马酒,
洗去疲乏和灰尘,一路苦辛。
杨柳湖,是您的家……”
高建武、高宾众人,在热烈祥和的祝福中中,将酒一饮而尽。
这他娘的粟末地的酒,怎么这么烈?
真有劲,好酒!
在胸腹之间,仿佛有一线火流,直直而下而下。
在气息翻涌之中,男人和女人们,全都变得红润起来。
都是好酒的人,那身上的寒气,一扫而空。
粟末新酿的黑牌烧春,激荡着贵客。
在高句丽亲王高建武夫妇的率领之下,众人与另一边的,由大屋作夫妇率领的粟末地权贵们,喜相逢!
吉祥话,飞天飞舞着。
这边道着辛苦,那边道着客气。
然后,在高新和突第齐喆的调配下,对应着官位高低、亲疏远近,一一找到了的陪客。
阿赫新曼、司徒友明、周孝安、贾农、孙思邈、胡图鲁、图、狐。
安土契克、苏定方、裴行俨、麦梦才,等等。
有文,有武,一一相应。
至于送亲的女眷们,则在黄妤珞、陈音儿、阿珊等,一大帮粟末地媳妇的邀请下,也找到对应的伴儿。
远道来的客人,高建武夫妇、高珍、高宾全家人,以及却离和阿琪谷等这些随嫁的侍女们,住进了太守府。
其他人,全被暂时安排在了礼部的豪华贵宾馆,用宴休息。
今晚,还不是正日子。
贵客们远道而来,需要休整洗浴,歇息一晚。
这就是“打下发”。
温璇,被阿布一路背着进到府中,直驱洞房。
那儿,几个熟悉的婆子和丫鬟在守着。
洞房门口,小火盆里的炭火正旺。
阿布轻轻一跳,就过去了。
过火,辟邪。
只是,阿布借着灯光,看着这洞房,怎么就感觉这么眼熟?
“这不是自己和娥渡丽的房子么?”
“老爹,老妈,你们到底是几个意思?”
满脑袋都是问题的阿布,背着温璇,左看右看,只有此处。
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推门而进。
里面,也坐着一个披着盖头的新娘。
那,不是娥渡丽是谁?
阿布,瞬间就懵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