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老而不死是为贼
作者:玄武季   且隋最新章节     
    与此同时,匪患兴起。
    高句丽国内的消怒部、绝怒部、惯怒部、顺奴部发生了大大小小十几处的匪患。
    内忧,外患,让高大元有点焦头烂额。
    通过阿布持续不断地情报支持,以及中里台的秘密调查,最后发现,这些匪患多少都有各部大加和倭奴人的身影。
    其实,到这个份上,高大元心里已经明白了。
    有人,正在利用这些事件逼迫自己妥协
    妥协什么呢?
    一是收敛自己咄咄逼人的中央集权的态度和举措。
    二是在惯怒部胡氏问题处置上退一步。
    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可高大元现在能退吗?
    不能啊!
    “如果退了,自己可就会成为又一个举手和点头的傀儡,自己的儿子高俊,更是难逃此运!”
    “如果自己活着还好,还能够和这些狡诈如狐的大加、贵族们周旋,可如果自己一旦死了,”
    “宝贝儿子能压住这些人吗?”
    “甚至,这个位子还在不在儿子屁股底下都难说啊!”
    “庶母生的两个王弟,建武、大阳,可不是省油的灯,他们太精明了!!!”
    “不能退啊,打死也不能退!”
    高大元对着奏折,常常如是想。
    当时间,熬到七月中的时候,战事还在持续。
    不好不坏。
    但国内的匪患,已经从当初的十几处,变为现在的二三十处。
    高大元有点等不及了。
    恰在这时,一年一度的中元节诸加评议会的日子,到了。
    农历七月十五,道教称为中元节,佛教称为盂兰盆节,汉地民间俗称鬼节。
    随着佛教和道教在高句丽的兴盛,这个节日,已在老百姓生活中,越来越被重视。
    老百姓放河灯,道士建醮祈祷,僧人在寺庙会开超度法会。
    道教的中元节,又称中元地官节,是中元赦罪地官清虚大帝诞辰。
    《太上三官经》云:\\\"地官赦罪,水官解厄\\\"。
    这一天,道教宫观,祈祷\\\"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照例举办\\\"祈福吉祥道场\\\"。
    佛教的盂兰盆会,也叫盂兰盆斋、盂兰盆供。
    这一天,在各处寺庙,将会举办规模不等的盂兰盆会(中元法会),重点有\\\"追悼阵亡将士法会\\\"内容。
    有条件的朝廷干员,是要参与公祭活动的。
    今年的中元节,也算应景。
    到处戡乱,自然是有不少的将士伤亡。
    借此时机,超度超度,也算是国家、百姓对他们亡魂的交代。
    在公祭完成之后,照例就是中元节诸加评议大会。
    今年诸加评议大会的导议大加,轮到了高宾。
    高宾和高大元亲密合作,把诸加评议大会的节奏,掌握得死死的。
    高宾主持的诸加评议大会,有点血腥,有点悲伤,有点沉重。
    述职报告做完,重头戏赏罚评议开始。
    高大元的议案,只有一个。
    就是关于惯怒部的胡氏家族和倭奴贼寇勾结、反叛之事。
    当然,包括胡海珊池纵容鸟翅岛骚乱失手、胡东列海假死渎职两案。
    这是三案合并一处的案子。
    高俅当庭公布了所有的人证、物证、口供等证据,涉及胡海珊池、胡东列海、大吉士、大池重八等人。
    高大元坐得很稳,先让各位大加开口议决。
    高句丽的刑法处置,按照旧例,都是在开会之前,各方力量角逐,对相关案件的处罚,是已经沟通好了的。
    事前,该交易的交易,该妥协的妥协。
    评议大会,只是走个形式而已。
    遗憾的是,今年惯怒部上下勾结倭奴的事情,一直没能妥协好。
    所以,就一直拖进了会场,悬而未决。
    证据确凿,行为恶劣,性质严重,还能怎样?
    李贤,是王妃,当初肚子里可是现在王世子高俊。
    温璇,是高句丽目前活着的唯一公主的唯一女儿,唯一郡主。
    阿布契郎,虽是个外族人,但也是高句丽的唯一郡主驸马,是正儿八经的王室成员之一。
    刺杀或者图谋侵犯这些人,可不就是谋反?!
    更加恶心的是,现在公布的所有证词中,所暴露的这些人可怕计划和行为,实在有点触目惊心。
    什么都有。
    谋夺王眷,刻意淫娶,挑拨离间,策划谋乱,要挟霸占,聚众成匪,等等。
    维护贵族们的统治地位,维护惩治谋反谋叛法的圣神权威,这可绝不仅仅是政治正确。
    也不只是因为,这是老高家祖制的问题。
    而是它也关乎到,高句丽所有大加们的荣华富贵和生死存亡问题!
    为什么一涉及到反叛,都要严刑峻法?
    因为,高句丽,从来不是简单的属于某个人,或某个家族。
    从现实来讲,高句丽属于诸加评议大会上坐着这些大加、站着的那些贵族!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现在,听着导议大加高宾的慷慨陈词,三大加和其他贵族、部领、官员们,都沉默了。
    一旦在大会上以这样的措辞,来叙述真相,那犯事人的结局,就只能剩下三个字。
    死,剜,根!
    自高句丽建国以来,以谋反、谋叛罪论处者,也不乏其例。
    高大元在最后评议时刻,引经据典。
    “……中川王一年,……因谋叛罪,王弟预物、奢句等,伏诛。”
    “西川王十七年,……因谋叛罪,王弟逸友、素勃等,诛之。”
    “阳原王十三年,……因谋叛罪,干朱理,伏诛。”
    “王子犯法,与民同罪,何况胡氏父子乎?“
    他故意停下话语,用一双灼灼的目光,来回扫视王座下面的每一个人。
    那目光,让对视之人,不自觉地垂下眼帘。
    只有大对卢渊自由,一直是面无表情地闭着眼皮。
    也不知这老家伙,是否是真睡着了。
    “胡海珊池、胡东列海等人,犯罪事实清楚,人证物证确凿,罪在谋反,是为不赦。”
    “依我高句丽刑律和千秋古例,谋反者,缚之于柱,以火焚爇,然后斩首……”。
    “故,判处以上罪囚,极刑。”
    “削夺其官爵、籍没其家室。”
    “其惯怒部大加之位,诸加商议后,另行选人替之!”
    一时之间,鸦雀无声。
    “不可!”
    好久,一个苍老的声音突然响起。
    如一颗巨石,丢入深潭,全场哗然。
    所有人吃之余惊,忙抬眼向声音发出的地方望去。
    原来是一直沉默如龟、闭目养神的大对卢、顺奴部大加渊自由!
    谁也没想到,渊自由会选在诸加评议大会的最后阶段,等当今高句丽国王平原王总结决议之后的时刻,开口!
    大不敬啊!
    这是乱议程、破规制之举啊!
    之前该他说的时候,他为什么闭口不说?
    现在,偏偏恰恰选在高大元决议之后再开其口?
    这已经不是藐视国王了。
    高大元听了这个声音,也是一怔,几乎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开国以来,即使是高句丽最乱、王权最弱的时候,也没有任何一个大加,会乱了诸加评议大会的规矩。
    什么规矩?
    国王决,不再议。
    “什么?大对卢,你再说一遍!”
    高大元迟疑地问道。
    只见老态龙钟的渊自由,七十五岁的大对卢,顺奴部的世袭大加,缓缓地从自己的那个秀墩上抬起身来。
    一股熟悉而陌生的气息,由里而外,向四周扩散而出。
    这哪儿还是那个总一副病恹恹、几欲死去的老头?
    挺拔,高瘦,威严,不可侵犯。
    白发飘飘,雍容闲雅,颇有一股渊渟岳峙、仙家道风的出尘之态。
    “禀告大王,老臣以为,如此草率处置一位传世部领大加,不妥!”
    “哦,为何刚才轮到您发言的时候不说?”
    “大王,您让老臣可有发言机会?”
    “没有吗?”
    高大元止住怒火,左右看看。
    “刚才内部、北部、右部不是都各自发表其议,我阻挡了么?”
    “高宾高王叔,你可曾阻挡大对卢发言?”
    高大元厉声喝问。
    会场里,安静得掉个针也能听得几见
    许多人,傻眼地憋着气,不由开始左眼瞪右眼。
    大对卢,这是终于要和大王干上了!
    历史,又将重演?
    “启禀大王,臣不曾也不敢阻碍大对卢说话。”
    高宾上前一步,稽首答道。
    “闭嘴!”
    渊自由开始大声训斥。
    “你这个稔乱佞臣,除了阿谀逢迎、奸邪谄媚、残杀忠良,还能做甚之事?”
    高宾被渊自由的一句话,说得面红耳赤,哑口无言。
    “自己,可不就是个佞臣么?”
    “自己不是英雄,但也只有自己最了解高大元。”
    “因为自己也是老高家的一员,在精神境界上和高大元是高度融合的。”
    “自己是忠臣。”
    “帮助高大元抚平内忧外患,带兵打仗,捉拿叛逆,如渊大佐、胡家父子等。”
    “自己也的确是佞臣。”
    “善于奉承、谄媚于上,利用各种手段和借口,让自己的大侄子过得舒心点。”
    “自己是老高家最锋利的那把刀。”
    “和老先人一样,自己总是替老高家干尽脏活、累活。”
    “王懂佞臣,佞臣懂王。”
    “可不就是说自己和高大元的关系么?”
    高宾讪讪而退。
    “放肆!”
    “大对卢,您这是什么话?”
    “难道,我高元在你眼中是听信谗言的昏君?”
    高大元脸色巨变。
    “刷”地一下从王座上站了起来,怒目而视这个不死的老臣。
    “哈哈,是不是,天下自有公论。”
    “大王方才问我,为何不在该评议的时候评议?那我就告诉您!”
    “您看看,五大加评议大会,现在被大王您生生变成了四大加。”
    “放眼望去,剩下这四家之中,可有我顺奴部发言的机会?”
    “就是我发了言,那可有任何意义?”
    “五加评议,那是诸先王和众大加的祖先,公推的祖制。”
    “现如今,您让家臣高宾肆意拘押胡氏父子,这五大加评议大会可有任何存在的意义?”
    渊自由毫不示弱,大声陈词。
    “哼!那胡氏父子是咎由自取,是不是谋反,想必大对卢您心里清楚。”
    “难道,这样十恶不赦之辈,呵呵,还能继续担任国之柱石?尸位素餐?”
    高大元讥笑地反驳。
    “大王,胡氏父子到底犯了什么错,老臣昏聩,不甚清楚。”
    “我只知道胡海珊池,乃是先王的肱股之臣!”
    “无论南征,还是北伐,都立下了汗马功劳!”
    “胡东列海,或许是罪有应得,死有余辜。”
    “然,这与其父胡海珊池有何干系?”
    “只凭佞臣贼子高宾、高俅等人的一面之词,就叛一个朝廷柱石、大领大加叛国之罪,岂非儿戏?”
    “大对卢,你竟敢怀疑中里台的调查证据?”
    高兵终于憋出一句话。
    “奸佞小人,你给我住口。”
    “中里台现在干得何等龌龊之事,你比我清楚。”
    “上下,皆是鸡鸣狗盗之徒,诬陷忠良,残害百姓,可不是你等拿手好戏?”
    渊自由火力全开。
    “大对卢,切莫血口喷人。”
    “中里台里,可是有你宝贝孙子在里面。”
    “难道,你视为掌上明珠的渊爱索吻,也是鸡鸣狗盗的奸佞之徒?”
    高宾的嘴皮子也不慢。
    “渊爱索吻,唉,不提也罢,可怜我正值公正的孙子,可不是在你和高俅手下,受了万般委屈。”
    “中里台中一应事务,哪一件,能是他做得了主?”
    “还不是被你们这帮小人耍弄排挤?”
    “其他的先不论,且问你设计构陷捕拿胡海珊池,可是依律行事?”
    渊自由咄咄逼人的问道。
    “这,这……”
    高宾一时语塞。
    捉拿胡海珊池和胡海惠真,的确是耍了手段。
    可不如此,能捉住老奸巨猾的胡海珊池?
    人家呆在自家的领地,谁有胆子和能力把他们父子从那里带过来?
    那近十万的部族军队,是吃干饭的?!
    “什么这个那个?”
    “你现在没话讲了吧?”
    “依律,对于五大加中有罪之人,需在大加评议会上当面问对,再有诸加当面评议,而后才有大王定夺之事!”
    渊自由又转向高大元。
    “老臣请问大王,这诸加大会上可见胡海珊池?”
    “这所有证据证人,可曾在此一一当面核实?”
    渊自由说得铿锵有力,全然不像一个古稀老人。
    全然没有了以往那种迷迷糊糊的邋遢样子。
    “好,好,好!”
    “好极了!”
    “啪啪啪……”
    高大元怒极,反而连声叫好,还鼓起了巴掌。
    “大对卢,你终于不再装聋作哑了。”
    “想当初,你儿子渊大佐所犯之罪,已然算得上诛族之祸。”
    “本王念您年事已高、德高望重,也是我高句丽不可或缺的柱石之人。”
    “所以,只是诛其本人,放过其余。”
    “不成想,你身为国臣,不知感恩,竟然咆哮朝堂,为乱臣贼子,一味开脱!”
    “哈哈哈……”
    “众位爱卿,你们看看,这就是我高句丽的国之干城!这就是我们德高望众的大对卢!”
    高大元说着说着,哈哈大笑。
    眼睛中,竟然流出了两行泪水。
    “我以我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大元很有点委屈和伤感。
    “大王的好生之德,我渊自由铭感五内。”
    “然,朝堂非是交易场,一码归一码。”
    “老臣今日,就是为胡海珊池鸣不平,也是为诸加评议大会的秩序张目。”
    “规矩法令,需要我高句丽上下铁血维护,老臣愿意以血护法。”
    “既然有人已经坏了规矩,那老臣斗胆也坏上一回!”
    渊自由白发怒张,说得气势凌然,一副刚正不阿的旷世忠臣模样。
    周围的大加、贵领、官员们,一时被他的慷慨陈词所打动,开始窃窃私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