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让默默地靠着船舱的麻袋。
脑海里还想着雨夜离开东郡码头的情景。
“兄弟,山高水长,后会有期,生死大恩,来日相报!”
说完,他流着眼泪向黄君汉施礼道别。
黄君汉有点生气。
“男子汉大丈夫,别这么婆婆妈妈。”
“这是你的盘缠和衣物,里面是我家老仆人的过所,拿好了!”
“你现在的样子,和他无甚差异,里面的来历说辞可要记得仔细!”
“快上船吧!”
“从此海阔天空,好自保重!等兄长安生了,记得来个消息!”
说完,俩兄弟紧紧拥抱在一起。
见翟让搭乘的自家商船,消失在风雨夜色之中,黄君汉如释重负。
他拉低帽沿,急急闪身离去。
两日后,乔装打扮的翟让终于回到韦城老家。
过所,在被白马县签署之后交立即给船主带回。
至于人家如何一路回验签发,就不得而知了。
对于一个逃出生天的死囚犯来说,哪儿是出路?
这时候,关于死囚逃犯的律法,相当严厉。
连坐,甚至灭族。
本是让翟家骄傲的翟让,硬生生将全族人陷入到一种无法摆脱的绝境!
怎么办?
既然横竖都是个死,这鸟朝廷逼得人没有了活路,那就反吧!
翟让带着哥哥翟弘、侄儿翟摩侯,以及族中青壮,直奔瓦岗。
瓦岗,位于滑州东南,本是一处不起眼的大土岗。
相传,此处为春秋时期,鲁定公与晋国救兵会师之地。
后人为了纪念此事,便用砖瓦建造了一座亭子,俗称瓦亭。
瓦亭建在土岗上,便有了瓦岗这个地名。
瓦岗之地,西北靠着古黄水,北边也挨着黄水白马渡口,南望通济渠(南运河),西距不足百里的永济渠(北运河)。
从天上看去,瓦岗正处在大隋南北大运河的喇叭口之外。
然而,就瓦岗本身而言,这实在是个偏僻荒凉的地方。
因黄水多次泛滥和改道,使得这里的地形十分复杂多变。
远处望去,土岭密布,沟壑纵横,乱树横生,芦苇茂密。
这样的鬼地方,显然是藏兵聚匪、来去如风的造反佳境。
翟让,便是因此而选中了瓦岗作为藏身之所。
在这里,也将成为他人生再次起航的风水宝地,书写一段波澜壮阔的人生篇章!
翟让举旗造反!
犹如一把熊熊燃烧的火炬,点燃了大隋这堆矛盾日深的干柴。
很快,各路没有了出路的农民相继来奔。
其中,就有大好青年徐世绩(后来改名李绩)、单雄信等人。
瓦岗军,开始活跃在大隋南北运河之间二百多里的广大土地上。
他们呼啸东西,杀富济贫。
队伍,开始像吹气球一样不断壮大。
出于聚集人气和防御敌攻的考虑,翟让在瓦岗四周,修筑了一些寨墙。
瓦岗寨,瓦岗军。
闪亮,登场!
阿布拿到的情报,可不仅仅只是翟让瓦岗寨造反之事。
同期,雁门尉文通,聚众三千人造反,据保莫壁谷。
隋炀帝也不二话,派遣鹰扬府杨伯泉,带兵击破尉文通。
再后,朱崖郡人王万昌,举兵作乱。
隋炀帝又派遣陇西郡太守韩洪,将王万昌讨平。
瓦岗军,虽已经聚众,但还没有引起当朝的重视。
但这时候,谁能想的到,此时名不见经传的瓦岗军,才真是大隋最重要的掘墓人之一?!
阿布思索了几天,便修长书一封,火速发往远在高句丽到处作扰乱视听的殇。
殇收到阿布的密信,已经是九月底十月初了。
他详细看了阿布的信,便将其烧掉。
没几天,这股疑似高宾最大残余力量的勤王军,便在高句丽大地上销声匿迹。
这让正忙着调遣正国军大队人马,持续对其进行围剿堵截,发誓要将这支人马全歼的莫离支渊爱索吻,扑了个空。
渊爱索吻,成为了高句丽新王朝的莫离支。
自封的!
莫离支,权势可比大对卢大出了好几倍。
是宰相,但也不像宰相!
它是渊爱索吻的独特发明和创造。
这一职位,专为渊爱索吻量身打造,是定制款,是一个完全取代大对卢相位后、全高句丽的最高官职。
国王也只能是对着这职位流口水的份!
它的职能,已经远远超越了一位宰相应有的权利范围,具备专制权臣、不王而王的一切特征!
高建武,正式取代了自己的亲哥哥高大元。
他成为了高句丽的新一代的王,傀儡王。
也不知高句丽的使臣想了什么法子,也不清楚广皇帝如何考虑的,大隋皇帝广对此无动于衷。
竟然是默认了属国高句丽的这场纯军事政变。
十月中,大隋皇帝正式下诏。
册封高建武为新一代高句丽王,封其为上柱国。
追谥高大元,为婴阳王。
权倾朝野的渊爱索吻,对整个高句丽的政治版图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造。
取消五部旧制,形成中央王都城为首的城体制行政区划管理体制。
在全高句丽境内设一百七十六座城,共计户一百六十九万。
于全国最大的九个大城分设都督府,分管四十二个州及一百多余县。
大城设最高长官,儒萨,位比大隋都督;其他城设道使,位比大隋刺史。
所有地方官员的人事任免权,全部来自中央的莫离支渊爱索吻。
地方城中的长官,将集民政和军政于一体。城中的核心居民,被命名为城人,也就是原来的那一个个军兵。
就是跟他造反的那些兵!
这样一来,一个个高句丽的 “城” ,就成为拥护其大权的根据地。
也是一个个渊爱索吻军事武装的战斗堡垒!
城体制取代五部制。
这一举措彻底摧毁了高句丽原有势力格局,五部诸加共同执掌高句丽大权的局面成为历史烟云。
高句丽的城,进行彻底改造和建设。
新的城,化成一个个军事碉堡,星罗棋布在原来五部的大地山岗之上。
这些山城,里面全是半地穴式建筑城墙内外,全部用石块修砌。
住人的地方,全是带火炕的简易住宅。
最奇特的是,这些城中,基本上都不设商业和文化设施。
但有着的,是大量完备的军事防御设施,如藏兵洞、碉楼、辎重仓库等。
说是一座城,倒不如说渊爱索吻设置和修建了一座用于屯营、戍守和军事防御的堡垒。
所以,城人成了这种城中最主要的城市居民和防守力量,他们是当初拥护渊爱索吻造反的军士,也是这种城市正真的主人。
这也算,渊爱索吻对所有拥护自己上台之人的回报!
投之以桃,报之以李,笼络人心!
那么,如此新政之下,士农工商诸阶层,又会在哪里生活呢?
村镇之中,乡野之间,住郊区别墅呗!
诸城之中,已经基本上没有了其安身立命之地。
渊爱索吻施行的,可是以军政为核心的一套军事化集权统治。
尉支文德,被任命为副军事统帅,莫何逻绣支,位比大隋骠骑大将军。
渊爱索吻,要的是军事强国政治。
他有自己的梦想,大国梦!
士农工商,统统靠边站!
言论,文化,经济,粮食,靠边站!
为了塑造自己伟大、光明、正统的形象,渊爱索吻对自己进行了好一番包装。
使用各种化妆品,让面目更加俊朗飘逸、动人心魄。
走路垫脚尖抬后跟,撅臀吸腹,昂胸抬首,让身材更加挺拔伟岸。
开始使劲”蓄”胡,让自己看起来变得成熟,后来实在没办法,便听一个道士之言粘上长发,这才变成一个胡子飘飘的美须髯公。
这还不够!
常言说,佛要金装人要衣装。
于是,莫离支有了一整套的冠冕礼服制度。
渊爱索吻每到一个场合,便要更换一套行头,头冠和礼服上,都要饰金才可。
更绝的是,每每出行,要身佩五刀。
他强大的气势,让左右官员莫敢仰视,只有伏身唯唯。
更绝的是,这家伙骑马也不好好骑。
他需要一个“贵人”,趴在地上做马镫,如此才能跨上马。
至于具体是哪个“贵人”,就看他老人家的心情了。
只是,渊爱索吻似乎有点怕死。
为什么这么说呢?
因为不管他到哪儿,哪怕是在家休息,也要陈兵布防。
至于道路于野,则更是长呼“肃静”、“回避”、“禁行”。
灰影有言,“行人畏窜,至投坑谷”。
不躲,不服,就是个死!
“渊爱索吻,你有点疯了啊!”
“太,太残暴了!”
阿布看着情报感慨万千。
不由在眼前反复闪现着那个记忆中的渊爱索吻。
面如冠玉,斯文有礼,身材修长,翩翩公子。
还有那飘逸、旋转、矫健的象帽舞。
那双忧郁而多情的大眼睛……
就是这样一个人,怎么会变化如此之大呢?
阿布非常好奇!
高大元在送走阿布他们之后,领军上阵,与正国叛军进行了殊死战斗。
然,终是寡不敌众,内城遂破。
高大元满怀死志,带着他的最忠实的三百多朝官、兵将、宫人,退入大章宫,紧闭四门。
点火!
倒满灯油的大章宫,烈焰滔天。
百尺之内,无法靠近。
大章宫,这座矗立在王都城内城四百多年的雄伟木结构建筑,整整在燃烧了三天三夜之后,烧得干干净净!
只留下一片灰烬。
高建武、高大阳、渊爱索吻、尉支文德等一众高句丽王公重臣,面对此景,犹如呆木,傻在当场!
高大元,好,烈!!!
高句丽百姓闻之,恫哭于野,天下素缟!
渊爱索吻、高建武等人,反叛逼死高大元的事情,不胫而走,传遍四方。
人心,汹汹。
对于天下人的舆论,渊盖苏文等人也无好办法。
总不能全部捉住,杀光?
思来想去,便在高大元死后十日,进行了举国公祭,作态以哀。
当着所有拼凑起来的满朝文武的面,当着自发赶来吊唁的无数百姓的面,高句丽新班子以高建武为首,渊爱索吻为辅,跪伏于地。
嚎哭流涕,发誓忏悔!
并发文告晓传四方,大赦!
然而,豺狼毕竟是豺狼,变不成兔子和绵羊!
渊盖苏文一朝得志,便露原形。
在正式获得新朝确认的莫离支任命后,他就亮出了白森森的獠牙!
所有支持过高大元的部族,特别是消怒部、绝怒部、跪怒部等,遭到了血腥而无情地报复!
李仙奴,剥夺部族大加之位,砍头!
妻子儿女,充为官奴,不得入牙市公买!
然其子李延寿不知所踪!
倪虎图、齐太义,内部这两位最具威望的头人,砍头!
族人,大部分处死!
余者,为奴!
大室提额,因首鼠两端,剥夺大加之位,全家折为庶民!
大室云芝哭嚎不止,呕血三升,殁!
凡参与勤王军的军兵家属,三倍赋税,十年不绝!
所有从前公开顶撞过他爷爷渊自由、诋毁过他老爹渊大佐、折辱过他渊爱索吻的人,遭殃!
只要他能想起来的,全都被以各种名堂下狱。
折磨致死,断尸坑谷!
是的,他最喜欢坑谷!
……
如此打击之下,高句丽旧有贵族势力七零八落,十不存一。
剩下的人,也在渊莫离支大人极尽残暴的手段之下,瑟瑟发抖。
包括,高建武两弟兄,以及前朝的那些旧官僚!
高句丽朝堂,全做鹌鹑。
渊爱索吻的一言堂,形成!
粟末地与高句丽的边境,气氛也变得微妙起来。
刚开始,每日均有数百难民逃入粟末地。
进入十月底,来自消怒部、绝怒部、跪怒部的难民,呈越来越多的趋势,有时一日竟逾千人。
对于这些人,粟末人自然是敞开怀抱,大肆收纳。
全然漠视了来自高句丽朝廷的照会和抗议。
然而,到第三场大雪落下的时候,逃亡的人突然就没有了。
因为高句丽在两地边境沿线,陈兵五万,散列在各个隘口、边关。
而他们对面,也是严阵以待的粟末重影大军。
不多不少,五万人。
领军大将,苏定方!
副将,麦梦才!
天气变得寒冷。
铁勒大上草原的大雪,已经下过好几场了。
说也奇怪,自从在贝海尔湖召开过神明大会之后,下半年草原变得风调雨顺。
就连折磨牧民们十年之久的瘟疫,也似乎在减轻。
有些地方,已经很难看见成片死亡的牲畜和牧人。
神教侍者们,穿行在铁勒大草原上。
他们一边广施药剂,一边传播教义,还鼓励那些牧民的孩童,去神教学校上学……
人们不知道,这些人中,还有许多粟末地来的巫医曹、医学生、密探……
唯一让贵人们不开心的,就是匪患。
似乎现在的大草原,如果没有马匪,就不是真正的草原。
这些马匪,很少看得上普通牧民的财物。
他们专盯着那些干尽坏事的头人、王公、贵人,对他们的领地、女人、资财最感兴趣。
牧民偷偷地给各股马匪,起了不同的名字。
战天云、一阵风、落地雷、黑胡子……
这其中,叫得最响的是南室韦的大野猪!
裴行俨对大图屯说,我们得有个名号。
大图屯说,你家少帅不是让我们不称王吗。
裴行俨说,少帅说的那是过去,草原上也只有我们一家的时候,现在都有十几股了!
于是大图屯说我是大老粗,你就起吧,要我起全是大野猪什么的,太粗俗。
裴行俨说,好啊,这个名字响亮,又符合咱们的来处,就叫这个名字。
大图屯傻了。
最后,他们这支草原上最猛、最具战斗力的马匪,就有了大野猪的名号!
大野猪,专啃王公贵人的大白菜和金银财宝!
大野猪,也是上至大可汗都拔下至伯克的心头之恨,发誓要赶尽杀绝。
可是,大野猪跑得实在快。
有人说他们有三股,有人说他们只有一股。
有人说带头的根本不是南室韦大图屯,而是一个叫嘴上冒烟的大白脸。
他的名字,叫白烟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