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去高士廉家中去拜望和送年礼,从老高和正在高府苦学的长孙无忌的嘴中,阿布才知道,年幼的观音婢已经快要嫁人了。
嫁给谁?
还能有谁,就是那个看阿布不太顺眼的李二郎呗。
李二郎为什么看阿布不顺眼?
活人都能猜得出来。
杨吉儿、观音婢对阿布契郎的迷,那可是肉眼就能看得见。
李二郎对杨吉儿、观音婢的意思,那也是同样是肉眼都能看得见。
偏偏,阿布比李二郎帅、厉害,还会花言巧语,很会讨女孩子欢心。
尽管,阿布同志不是故意的。
他就是那样一个人,一个身上充满着两个大时代元气的超能人士。
其实,李二郎不喜欢阿布,还有一个深层原因。
他和观音婢,是自小的娃娃亲!
这,得从长孙家和窦家的渊源说起。
观音婢是已故右骁卫将军、外交家长孙晟的幼女,也是第三个女儿。
对于这个大家闺秀的婚事,长孙家族非常上心。
观音婢的伯父长孙炽,是十分欣赏当时唐国公李渊妻子窦氏的睿智大气的。
这窦氏,可不一般。
窦氏,是北周时期,周武帝宇文邕的亲外甥。
她小小年纪,就干过一件很轰动天下的大事情。
原来在当时,周武帝迫于时局,纳突厥贵女做为了皇后。
但是其实在他骨子里,是很厌恶这个突厥皇后的,所以言语行为之间,颇多龌龊。
幼小的窦氏看在眼中,便私下里地劝告舅舅周武帝说:
“现在我大周四周皆敌,而突厥的力量非常强大,舅舅应该以苍生、社稷为念,控制情绪、好好抚慰您的突厥皇后。”
“只要您能借此得到突厥的信任和力助,江南和关东,岂能为患?”
周武帝一听,大惊,深受震动。
很快,他就采纳了这个小外甥的意见,后来果然大获成功。
这事传开之后,一时之间成为北周朝野的一段佳话。
长孙炽认为,窦氏如此优秀的女子,其教育出来的子女,也一定不同凡响。
因此穿针引线,让弟弟长孙晟与唐国公家结下了姻亲,当事人也就是五六岁的观音婢与十一二岁的李二郎。
然而,这婚约定下后不久,长孙晟于大业五年因病去世,享年才五十八岁。
遗憾的是,长孙晟前妻的三个儿子,不仅常常欺负继母高氏和两个年幼的弟弟妹妹,随后还将他们赶出了家门。
长孙无忌的舅父高士廉,展开怀抱,将自己的妹妹高氏、外甥无忌、观音婢收留了下来,并悉心教育抚养。
现在,李二郎已经年满十六岁,到了婚配的年纪。
他得紧跟他老爹去外地做官,常年不在京中,心里就一直很担心自己的漂亮娃娃亲媳妇观音婢,会不会让人给拐跑了!
这不,今年二月份,他老爹应招入京,先是担任了殿内少监,刚刚不久又调任卫尉少卿。
李二郎终于又回到京中,可以继续死死地守候在高士廉府中。
他像一只斗战公鸡一样,看着自己未过门的媳妇。
同时,开始使劲攒动他老娘窦氏和老爹李渊,赶紧为他们做成好事!
一段时间,唐国公家冰人和大雁,在高府和李府之间,来往得很勤快。
李二郎在担心谁呢?
还能有谁?
不就是如今在京中衙内圈中,混得风生水起的正四品上青年将军杨子灿?!
当红炸子鸡!
这家伙,太能惹了!
真正是大惹猴一个!
知道杨子灿来到京中,而且要长居东都,李二郎的心啊,焦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还好,一番运作之下,高士廉作为舅舅,长孙炽作为长孙家的家主,共同加快了这桩亲事的进程。
按照长孙无忌的说法,小妹的婚期,就在明年六月初六。
噢!
怪不得,怪不得!
十二岁的观音婢很不喜欢出来了!
即使出来见面了,也是心思怅惘,眼睛红得像个桃子!
阿布和即将做人妇的观音婢相见,全都是护妻狂魔李二郎不在的时候。
还好,大多时候有杨吉儿作伴,还不会让千古妒夫李二郎抓狂。
在腊月初十的一天,阿布休沐。
他专门将长孙无忌约出来,到悦来楼吃饭聊天。
“辅机,来,咱们边吃边聊!”
阿布悉心地为长孙无忌布菜。
长孙无忌不擅吃辣,所以阿布为他点的全是没有辣椒的炒菜。
长孙无忌,来悦来楼的次数并不多。
第一次来,还是阿布上次在京的时候,悦来楼新开业请的客。
悦来楼的环境和档次,在现在的洛阳城中,可以说是数一数二。
作为文士出身的长孙无忌,其实很喜欢悦来楼这种亭台楼阁、一步一景的园林式酒楼设计。
说是酒楼,倒不如说是一个酒庄。
“多谢啦,每次跟着你,都可以饱口腹之欲!”
长孙无忌面对美酒佳肴,甚是感叹。
“嘿嘿,我现在大概会在京中呆很久,以后我们可以常常聚聚,只要你不嫌弃哥哥我粗糙无礼就行!”
“这悦来楼你也知道,就是我自己的产业,也是随手而为的生意,现在你就是白吃我一辈子,也休想将我吃穷!”
阿布笑着说道。
“知道你厉害!这做生意的本事,大家都已经全知道了。可现在连这做官的本事,也是让大家望尘莫及啊!”
长孙无忌虽然笑着说话,可眼中却是满满的落寞。
阿布理解这个不打不相识的朋友。
本来,如果无忌他老爹在,估计按照他现在的年纪,即使不会承袭多少父荫,但至少能在朝中、军中谋个一官半职干的。
可现在?
舅舅高士廉是个高官,但毕竟是个清贵无权的官;而亲叔叔长孙炽,其在老家几个兄弟之争中的所有作为,已经让长孙无忌寒了心。
他已经不愿意去求他了!
但凡做为家主的长孙炽,能在当时秉公而断,他们母子三人就不会落魄到要离家投奔舅舅的地步。
人情冷暖,估计现在十八岁的长孙晟已经体验的相当深刻了。
“别想那么多了!一切都会好的!”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
阿布随口吟出李太白《将敬酒.君不见》的诗句,安慰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一听,不由眼前一亮。
这家伙,动不动就唱出不一般的语句。
“哦,这是子灿新做的诗?是不是还有完整的?”
长孙无忌热切的目光,投向杨子灿。
“咳咳,偶得几句,偶的几句,全诗还没凑完呢,凑完了一定先给辅机评鉴。”
阿布强忍着心中照搬全抄的冲动,嘴中连说只是凑趣的零章单句,不成体统。
见此,无忌也不再追问。
毕竟做文章和诗词的人,往往都是先是从一句、两句的慢慢完成作品的。
那种出口成章、即兴即为经典的大才,全世界也没几个!
“你这偶得,还真是厉害,好了,等诗句完成了,记得让我先来欣赏!”
“来,喝一杯你的红粮烧!”
长孙无忌不喜欢辣口,但是对辣酒却是情有独钟。
“辅机,你有何打算?”
“总不会在高伯伯的府中,一直埋手经义、不出场入仕吧?”
阿布和他碰了一杯,又给他满上,然后问道。
“我也想啊!”
“实不相瞒,自从流落到京城,我也想干番事业,但你看看,自从我爹爹过世,这京中可有什么职位让我一展抱负?”
长孙无忌幽幽说道,满是无奈。
“你不想考一考?”
阿布问道。
“你是说科举?”
“嗯!”
“呵呵,科举!”
长孙无忌淡淡地笑了一下,似乎很是鄙夷。
“怎么了?你说吧,这个地方私密的很,不妨怕人听了去!正好,你也为我解惑。”
阿布用公筷给他夹了一块糖醋鲤鱼,放在长孙无忌面前的盘子中。
“科举制是善政,然,你看看,到目前为止,选上来的那些所谓的进士,有一个算一个,可曾得到朝廷的重用?”
“都有谁?我一个都不认识,我只知道咱们大隋朝现在,还是当初创业的一帮人在执掌天下。”
“这就是了啊!”
长孙无忌喝口酒,润润嗓子继续说。
“咱们大隋立朝立国,严格地说,主要靠了两大势力。”
“一个是西部之地出身的贵人势力,以当年西魏八柱国为源头发展起来的。”
“所谓八柱国,有宇文泰、元欣、李虎、李弼、赵贵、于谨、独孤信、侯莫陈崇。”
“在下不才,也算是这些势力之后。”
阿布听了,不动声色,心里却暗暗佩服。
虽然长孙无忌现在还没有形成所谓的关陇势力的概念,但他对时局的分析和眼光是对的。
“另外一股势力,却是以齐鲁之地的势力为主。”
“齐鲁之地,自古乃大汉之族的文化重地,有诸多大家族流传千年,底蕴深厚,是历史至今存在的一股特殊士族势力。”
“就在当年,西部贵族势力,加上齐鲁士族势力,共同辅佐先帝创立了大隋。”
“可你现今放眼望去,凡是朝廷关键之位,哪个不是出自这两股势力?”
“科举是好的,但目前为止,选拔出来的进士,据我所知,也就十三位。”
“十三个?这么少?”
阿布诧异地问。
他在后世的教育中知道,文帝创立的科举制是开天辟地的制度,几乎影响到了后世所有的朝代。
也因为这个缘故,文皇帝被历代史学家推上了制度创新的圣坛高地,让后人顶礼膜拜。
可这大隋,都已到了广皇帝执政快十年了,可才只在全国筛选出十三人。
这也太搞了吧!
其实阿布也想差了。
这时候的科举制,还很不完善。
即对进士的晋升和使用制度不明确,而且这考试的时间节期也不稳定。
目前为止,大隋也就只进行过四次所谓的科举考试,总共也就选拔出了十几名进士。
“是啊!十三名。”
“他们的名字,都是在读书人圈子中人尽皆知的,其下场用处,也是让人看得一清二楚。”
“都有谁啊?”
阿布真不知道。
这些人如果在出生在后世,中了进士就等于中了头奖的存在。
但这时候到底是啥情况?
“刘焯、侯白、王贞、杜正玄、杜正藏、杜正伦、房玄龄、许敬宗、孔颖达、孙伏伽、韦云起、杨纂、张损之。”
长孙无忌一一道出这些进士们的大名,其中有些人的名字,阿布知道,但有些就很陌生。
像刘焯、房玄龄、许敬宗、孔颖达这几个人,阿布是知道的。
咦,房玄龄,这个人厉害啊!
不仅大才,还是个搞政治经济战略的高手!
房谋杜断呀!
“这些人都怎样了?”
“这些人,到目前为止,都是被任命为一些不入流的小官,或者全是一些清贵的职位。至于那些能施展才学、守牧一方的位置,他们根本无法去染指!”
长孙无忌惋惜地说道。
“难道,是因为当朝的两大势力作祟阻挠?”
“嗯,的确如此!但根本原因,还是主上的态度,似乎并不太重视这些人才。”
“难道还是贵族与庶族之分?豪族与寒族之辩?”
阿布问道。
“子灿,您真是大才,一针见血啊!”
“现在朝廷貌似重视天下人才,也用制度选拔人才,但他们当权者却始终认为,这天下,是贵族们的天下,可不是庶族、寒族的天!”
长孙无忌说完,猛地一口,将酒全灌进嘴中。
“即使是贵族子弟又如何?”
“你不是嫡出、你不是长子、你没有当权显贵靠山,你照样混不出个所以然!”
“你考了进士又如何?哪里有你一展身手的地方和位子?”
长孙无忌喝得有点猛,酒意慢慢上来了。
阿布忙给他倒了一杯酸梅汤解酒。
他重要的话还没说,怎么可能就这样放过长孙无忌,让他借酒遁去?
“辅机,你现在清醒不?”
阿布忽然严肃地问对面这个有点小激动的青年。
“我?”
长孙无忌竖起手指,指着自己的脑门。
“我,比什么时候都清醒。”
“呆在舅舅府中,看着日渐苍老的母亲,看着渐渐长大的妹妹,我感觉自己正在发霉、在腐烂,我,都不知道我的未来,在何方?”
清醒而迷茫的长孙无忌!
“你可以去求高伯伯、你家大伯啊,我想,只要你愿意去求,他们至少会给你找一个工作干干,这一定不成什么问题的!”
阿布循循善诱。
“他们?算了吧!”
“难道让我进国子监?或者是去研究故纸堆?或者是去研究天上的星宿?”
长孙无忌的眼眶,渐渐地有点湿润。
“辅机,那你能跟我说说,你的理想是什么吗?”
“天下之治,当以礼法;安人宁国,百业共举,万世太平。”
长孙无忌似乎早就深思熟虑过一般,脱口而出。
“好,我也说说我的理想!”
阿布深吸一口气,稳稳说道: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阔之天下,皆我华夏!”
长孙无忌,一下子就被阿布的话给镇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