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密、李子雄、杨玄感等人,无数次经过五里暗门。
但那时候,全是一副上位者的心态。
他们带着一副游山玩水、感叹大自然鬼斧神工的心情,去品鉴这个地方。
但是现在,在经过连番生死厮杀之后,看这地方的心态已经完全不同。
惊弓之鸟,杯弓蛇影!
当是如此刻的心情!
十八万大军,在金陡关下,丢下近五万尸体和伤兵。
杨玄感,也在和史怀义的决斗中,挨了对手的卧瓜锤两下,受了重伤。
而等杨玄感挣扎着,割下史怀义的首级,便口吐黑血,一头栽倒于地。
史怀义,死了!
但金陡关上的官兵,并没有投降!
他们也没有尝试关闭城门,而是发着怒火,放射着无穷无尽的箭矢、飞矛、毒汁……
似乎,他们并不介意杨玄感的叛军穿城而过!
果然,等杨玄感的大部残军,沿着夹道刚刚夺另一边的关门狂奔而去,那道厚厚的城门便被隆隆地闭上了!
这是人家有意为之啊!
杨玄感近十三万兵马,成了潼关和金陡关之间的一支被关住的军队!
以往风景险奇的幽谷,这时散发着让人望之胆裂的寒气!
但已经没有任何退路了!
按照时间计算,东边追击的朝廷大军肯定已经不远。
而前边,有潼关险城!
可不论怎样,纵使有千难万险,也必须豁出命趟过去!
五里暗门——黄巷坂,麟趾塬,潼关,十二连城,禁沟……长安——大兴城!
道道险阻,道道关!
面对如此境遇,就是连一向以阴谋诡计着称的李密和李子雄,也内心惶恐。
刚才因为专心夺道穿越金陡关,并没有想那么多。
但现在,他们心中的那份侥幸,早已经荡然无存!
五里路,显得那么漫长,每走一步,都是胆战心惊、风声鹤唳!
冲锋在最前面的军士,当看到谷口微微增强的亮光,不由得欢呼雀跃起来……
可是在天底下,哪有那么容易的事情呢?
“轰隆隆……”
当深谷的绝壁顶上,突然腾起无数烟尘和石块的时候,杨玄感就知道,最险恶的遭遇来了!
伏兵!
他们并不在沟岔之间,而是高踞在五里暗门两侧的悬崖峭壁之上。
天知道,他们是如何攀援上如此陡峭去的?
熟悉山川地理的李密知道,这条五里暗门小道两侧周围,都是峻岭绝壁。
不要说人上去,就是飞鸟也很少在这儿筑巢。
可惜的是,李密算无遗策,但他很少将特种作战的概念,纳入到他的谋战之中。
内外侯官、阿布的随从中,就有不少这样的特能人士。
人不多,但凑足三四百人,还是可以的!
并且,里面还有不少临时招募的山民、药农和猎手!
他们的任务很简单。
就是提前寻找两侧绝壁上容易撬动的山岩、石头;或者斧砍锯割大量的木头、树枝等重物。
并且,还携带了大量粟末地运到大隋的辣椒粉、石灰……
然后,全部用绳索、铁链、藤条、竹篮捆好、挂好,到时候用斧头轻轻一砍!
齐活!
靠!!!
当五里长的深谷,全被杨玄感的叛军塞满之后,这些已经足足准备了六七天的礼物,全被分成几点一股脑的送下深谷……
然后,就是一把把火……
火不大,烟不大,石头也不多,擂木也不是很丰富,辣椒粉、白石灰数量也很有限。
但当它们从高达数丈的高谷之上滚下去、再点着,动力加速度……
然后,就不客气地砸落在狭窄局促的谷底里。
那,就相当的要命!
本来,这五里长的小道,就不太那么通风!
现在被这么一整,就成了一个炸弹、滚石、擂木……轰炸地!
再加一个,毒气室!
这一场伏击战,打得杨玄感的叛军七零八落、魂飞魄散!
仅峡谷中的雾气、烟瘴,整整三日而不绝。
逃出谷底最终登上麟趾塬的叛军,人人挂彩,面色蜡黄,丢盔弃甲。
完全成了一支彻头彻尾的残军!
这支残军,全部算上,也就成了八万余人。
至于能作战的,也就不到六万!
李子雄,挂掉了!
被一块飞石好巧不巧地砸中脑袋,一下子就不成了样子!
连尸体,也被丢在峡谷之中。
杨玄感只是擦破了点皮,被死士连滚带爬地拖出了险境,蹬顶塬上。
而离奇的是,李密竟然毫发无伤!
他就像被老天眷顾一般,只是被灰尘沾染了一些,眼泪和鼻涕流得多了一些而已。
然后,这家伙完完整整地也出现在塬上!
正应了那句话,好人不长寿,祸害遗千年!
李密,是英雄?
还是祸害?
惊魂未定的叛军,在上了塬体之后,重整旗鼓。
彻底清醒过来的杨玄感,看着自己这群衣衫褴褛、缺兵少甲的队伍,不禁悲从中来。
“苍天呀大地啊,您这是要绝我耶?”
杨玄感临岸高谷,着望仍然不断腾起烟尘的来路,潸然泪下。
“楚公,不可消沉呀!”
“此时,这数十万将士还看着您呢!”
“现在,是最需要您振奋精神,力挽狂澜,号令大军之时啊!”
“这,就是黎明前的黑暗,相信自己,只要挺过去了,还有什么能挡得住您的雄心壮志呢?”
“楚公,天下之望,关东父老,大楚雄业,就看您的了!”
李密大声呼号,“扑通”一声,跪倒在杨玄感的脚下。
头如捣蒜!
数十万大军的虚词,用上了!
力挽狂澜,拯救天下,用上了!
大楚国号,用上了!
您,就是天选之子啊!
现在,杨玄感身边的主要谋主,就只剩下李密一人了。
但是李密却没有任何独宠于上的一丝喜悦。
来路上的种种遭遇,让他彻底明白,自己和其他人,全部陷入到某人的算计之中。
一步一步,严丝合缝!
恐惧,已经让他对这个未知的人物、未知的世界,有了从来没有过的敬畏之心。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这个人的目的,就是将他们这支队伍,逐步分割、瓦解,却绝不正面对抗,空耗人力、物力!
“你是谁?”
李密喃喃自问。
他有一种直觉,这个设计自己这帮人的人,自己绝对认识!
甚至,他对叛军中的大多数将领,都是熟悉和了解的!
而自己这些人,全是他俯视之下的一只只小虫!
强自按捺住心中的不甘和恐惧,李密开始想尽办法,让杨玄感从巨大的打击中恢复过来。
大军的数量,已经严重不足。
但目前唯一能号令大军不散、继续作战的人,只有是强撑着站在自己膝前的杨玄感!
人的名,树的影!
杨玄感再怎么样虚弱,可他的影响力绝不是现在的自己,能替代的!
“法主,你说,我们还有出路吗?”
杨玄感的眼神有些迷茫。
多日的疼痛和操劳、波折,让他的眼睛不再清澈有神。
“楚公,孟子云: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今日种种,恰是苍天对您,对我等追随者的一次次重大考验!”
“试问,天下哪有不经历风云起伏,而成就霸业的雄主?”
“您,现在正是需要向苍天,展示不屈之心、放眼将来的最佳时机啊!”
“千万千万不能错过啊!”
李密,真不愧为一代枭雄!
他用朴实无华、但极具说服力的话语,重新让杨玄感的眼底,闪烁出火花!
杨玄感也相信,百战出精兵!
只是,他付出的代价,的确有点太重!
六个弟弟,现在也只剩下身边被砸瘸了腿的的民行!
其他的弟弟,或确认已经身死,或者失去消息、吉凶难卜!
就是爹娘的尸骨和坟茔,都被卫玄老贼焚烧摧毁、挫骨扬灰了!
如果阿布在,就会悠悠地献上一句:
“这就是革那个命的代价,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革那个命往往得先从自己革起!”
“头人或者创始人,为什么都心硬如铁?”
”这是因为他是从尸山血海中滚出来的,见惯了生死离别、众叛亲离!”
整理精神、重新鼓足勇气的杨玄感,终于一点点靠近终极boss——隋潼关——潼关南城。
而潼关守将思安县伯贺娄皎,也在此处等候多时。
贺娄子干有两个儿子。
老大是贺娄善柱,继承了老爹的爵禄巨鹿郡公,现在是黔安太守。
贺娄皎是老二,被封思安县伯,现在是潼关守将,将兵十万。
这两个兄弟,老大多谋文弱,老二却继承了老爹贺娄子干的勇猛善战。
他们算是杨家潜邸之人,不管对文帝和是广皇帝,都是万分忠心。
试想,能将贺娄善柱长期放在边陲之地,让其放手其事,那肯定都是和阿布的老爹——大屋作一般的存在。
这类人,不仅忠诚,而且和老杨家都有着千丝万缕的亲情关系。
这贺娄皎,据说当年也是杨吉儿她老姐对象的有力人选。
不过,因为贺娄子干死的早,自然不像宇文家族那么有竞争力了。
所以,孔雀东南飞!
杨吉儿说过,如果贺娄子干活着,那根本就没有他宇文士及什么事。
因为杨公主悄悄地告诉阿布,当年她大姐南阳公主和贺娄皎的关系,非常不一般。
就和她与阿布一样,青梅竹马!
青梅竹马,还是阿布嘴碎,为了卖弄自己的才学,不小心冒出来的后世新词。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这句子,如果按照既有的历史顺序,还得等近一百年,李太白出来后才能创造出来。
现在,全乱了!
杨吉儿打比方的话,说得阿布出了一身冷汗!
“妹子,这样子的话,可不要乱讲,会死人的哦!”
所以,阿布才敢大胆地派人向贺娄皎,全盘兜售自己的阴谋诡计。
贺娄皎,自然是知道杨子灿这号人物的!
当年贺娄子干就和大屋作、王蔻是忘年交。
因为这两兄弟常年当外官,所以和阿布的直接交往很少,但相互的书信和礼节,都是不曾断过。
特别是他们家老大,久居云贵之地,粟末地和皇宫内府的生意,少不了要通过贺娄善柱来照应。
贺娄皎收到杨侑的诏令和阿布的私信,非常高兴。
认为这种打法,正合自己心意。
攻守兼备,既不死守城池,也不盲目出击,灵活机动,实在是太好了!
于是,加上从大兴城紧急驰援而来的三万人手,贺娄皎根据潼关防守要点的情况,对通关南北主城、从金陡关开始的五里暗门——黄巷坂、再到麟趾塬、潼关、禁沟要隘十二连城,进行了多变的部署。
他唯一没有料到的,是副将史怀义的死志。
但这家伙,的确是条真正的汉子!
不仅完成了阻击、杀伤、引诱的作用,而且舍身将杨玄感击伤!
虽然没能杀了杨玄感,但也算是为其老父报了仇!
其行可叹!
其死可悲!
所以,当杨玄感的残军进入五里暗门——黄巷坂以后,不断受到来自非常隐蔽处的攻击。
一次、两次……
每一次的伤亡,看似不大,但却一直在发生,一直在放血!
杨玄感的残军,在持续减员。
为了尽快赶到潼关,李密建议杨玄感,不要理会这些沿途袭击和骚扰,竭尽全力向潼关进发。
而大量受伤、不能快速跟上的军士,便被就地“休整”防御。
其实,就是被遗弃了!
杨玄感钢牙咬碎,也只能拖着病体,带领渐渐瘦身的队伍逼近潼关。
这时候的潼关,确切地说,主要是指潼关南城。
当然,并不是说潼关北城不重要或者不起作用,而是汉潼关以南在这些年出了状况。
到了隋朝中期,在汉潼关以南大约四里处,因为雨水冲刷,麟趾塬上又出现了一条沟道。
它上达禁沟,下抵塬体,本地人称此沟为“坑兽槛谷”。
为了控制这条新的通道,广皇帝下令在该沟道上口北侧修建了新潼关。
这新潼关,也是在前年刚刚修建完成,异常坚固雄伟。
绝不存在豆腐渣,或者年久失修的现象。
贺娄皎担任潼关守将,也是三年前的事情,以前他是河东城的守将。
自从他来到潼关,便对这一线的防御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造。
不仅加强了潼关外围的部署,还对潼关及禁沟沿线进行了防御改造。
十二连城、烽火台、暗堡、藏兵洞……这都是这几年贺娄皎的心血。
而对于这些军事要点军将士兵的操练,也是非常上心!
广皇帝曾于前年登临塬上视察,在详细考察了这一系统性军事堡垒,赞不绝口。
曾言:“地险崤函,势壮两京。”
现在,面对蜂拥而来的杨玄感叛军,贺娄皎毫不畏惧,胸有成竹!
打仗是枯燥的吗?
的确是!
在古代,如果是进攻“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一等雄关,真的是件枯燥异常的力气活。
为什么?
因为这种战斗,基本上没有任何技巧可言,全是堆死人、耗时间。
如果守将不会脑筋短路,或者城内发生内乱,基本上对于进攻方是个无解的难题。
曹操当年进攻潼关,不得破,只能绕远路进入关中。
东晋刘裕北伐后秦,五万后秦军胆怯弱守,晋军才轻取潼关。
东魏窦泰率军攻打潼关,西魏大丞相宇文泰一方面据守潼关阻挡窦泰,一面亲率奇兵自潼关以南的小关(隋潼关)夹攻窦泰。
东魏军大败,窦泰自杀,西魏防守成功。
以前的这些战例,隋潼关还没经历过。
但至少能说明一件事,潼关易守难攻。
强攻不破,只能被弃守或绕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