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布回到京师,听到这个消息,当着众人的面长叹曰:天妒英才啊!
广皇帝闻之,叹曰:汝之大才,贵不我用!
李渊闻之,叹曰:非我之道,道之道者!
李二闻之,叹曰:生不逢时,死此乱离。惜哉!
……
河东城东曹掾李建成,刚刚高兴地送走前来拜访自己的杨子灿。
这才不过十日,就听说当世大才王通和学馆浴火俱焚的消息,惊疑不定,夜不能眠!
他请来李渊留给自己的参谋——河东郡户曹参军任瑰,问询此事。
任瑰也是惋惜不已,并无他想。
只是在李建成心中,总是不自觉间将王通和杨子灿的身影,联系在一起。
至于为什么,他也说不上原因。
王通,可是李建成需要刻意交好的人物之一,对自己家意义重大。
但现在,迟乎?悔乎?惜乎?
这天,正当他在书房里愁绪漫天、长吁短叹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一声黄莺般的叫声。
“大哥,我回来了!”
“三妹?”
李建成一听,精神一振,大喜。
连忙离开书桌,几步走到书房门口,撩起厚厚的门帘。
空缺处,一个窈窕的身影闪身而入,几乎就钻进李继承的怀中。
“大哥,想我不?”
李建成低头看去,怀中正搂着自己脖子、像猴子一样攀援在自己身上的,不正是久未谋面、越长越漂亮的胞妹李平儿?
“啊呀,平儿,你都这么大了,还这么顽皮?”
“不害羞么?”
李建成见自己亲妹妹还是像小时候那样豪迈无忌,不由伸出指头去刮妹妹的琼鼻。
李平儿见此,呲溜一下就滑落大哥的怀抱,笑着跑开。
一屁股坐在大哥书桌后的椅子上,脚搭书桌,一通乱翻。
“平儿,别弄乱了,那些找起来可太麻烦……”
“呵呵,大哥,你这都是瞎忙啊!”
“看看,好不容易逮住个人才,却被人捷足先登!”
李平儿笑着说道。
“什么?”
李建成大吃一惊。
“河汾门下,白牛溪馆!”
李平儿绝美的脸上,全是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
“你怎么知道?”
李建成动容道。
“我就是知道啊!”
“不过到底是谁劫走的,下面的人还没消息传来,不过应该快了吧!”
李平儿平静地说道,显然是成竹在胸。
“大哥,你且不要着急,等我们顺藤摸瓜,他们一个也逃不出我们的手掌心!”
说着,还把一只好看的玉手,轻轻地合拢握在一起,还不忘摇一摇。
仿佛,那手掌中的东西,要被拿捏得死死地,动弹不得。
李建成长出一口大气。
看着面前这个刚满十六岁的小姑娘,内心既是欣慰,又是感动,
妹子既然这么说了,李建成是相信的、放心的。
李平儿,李渊的三女儿,唯一的嫡女。
其母窦氏,长兄李建成,次兄李二郎,三哥李玄霸(去岁不幸亡故),下面是弟弟李元吉。
天资聪颖过人,才学识胆出众。
因为这孩子太过貌美聪明,父母担心其不祥不寿。
因此自六岁起,便断断续续将其交给一世外高人处学习教育,积福养德,修身明性。
不想这孩子古灵精怪,性格也异于寻常女子,利用其师门之便,游历天下,遍交天下奇人猛士,最喜英雄豪杰。
虽是女儿身,更胜似男儿志气,江湖行走皆男装,自称“李公子”。
自从前年母亲窦氏因病过世,这嫡亲的姑娘,就跟随母亲的灵柩回到老家鄠县的李氏庄园守孝。
其后,李渊北上赴任,李建成就职河东郡,李二郎进入大兴卫府宿卫,李玄霸替父挡箭身死异香,李元吉跟随老父亲远去太原。
一家人,聚少离多,四处奔波。
李渊,早就已经给自己的这几个嫡出儿女,有了详细明确的安排,各执其事,互不干涉……
李平儿,最是和大哥亲近。
一方面,是李建成为人忠厚善良,博学热情,交游广泛。
另一方面,则是李渊不在家的时候多,家中的弟弟妹妹们,基本上都是李建成一手带着长大的。
长兄如父嘛!
再说了,作为唯一的嫡亲妹妹,李建成可是对这个妹妹宠爱的很。
作为长子,自掌管家业以来,那是恨不得将这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都留给自己的这个亲妹妹,一点儿也不能忍受她受半点委屈。
家中的府库,基本上对这姑娘是全开放的。
不过这李平儿,也真的争气!
不仅人长得祸国殃民,而且才思能力也是出类拔萃。
这让几个哥哥弟弟,汗颜无比。
听说,小小年纪,都已经是他们那个神秘的门派中,说一不二的首脑人物!
而那个派,可不是小门小派,听爹爹说都已经是传承近千年有余的累世大派。
只是人家不愿入世,所以世人多不睹其真颜罢了。
“平儿,你这个时候回来,莫不是知道了爹爹的意思?”
李建成突然想起一件事,于是笑着对妹妹说道。
“什么爹爹的意思?”
李平儿抬起一双美目,好奇的问道。
“你不知道啊?”
“好事,大大的好事,不仅是好事,还是我们家平儿的大喜事呢?”
李建成越发高兴地说道。
李平儿更不明白了。
自从最疼爱自己的阿妈因病突然去世,她认为这人世间,就没有什么值得她高兴的大喜事了。
“我的大喜事?”
她的眼睛滴溜溜乱转,可是一直都没想起来是啥事,对自己可谓大喜。
“傻妹妹,你的终身大事啊!”
“终身大事?啊!说什么……”
李平儿一听,“腾”的一下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瓶尔、钵儿、锅儿、碗儿、鼓儿、锣儿……
各种声音,叮咣乱响。
一时间,都拥挤在她的脑海中草泥马奔……
离开河东郡的骁果卫大军,终于在十日后到达洛阳附近。
在距离东都还有六十里的时候,班师回朝的骁果卫大军,才开始罗列仪仗,吹吹打打起来。
而众将士,连带着大将军杨子灿,也扯开喉咙,唱起了大隋凯旋之歌。
……
按照国礼规制,出征大军得胜班师,则要行凯旋之礼。
何谓凯旋之礼?
就是军队乐营吹鼓手,?路吹打,高奏凯乐。
获胜建功的众将士,得齐声高唱凯旋之歌。
只听得骁果卫的将士们,声音嘶哑,却多豪迈齐整:
……
“肃肃秋风起,悠悠行万里。万里何所行,横漠筑长城。岂台小子智,先圣之所营。树兹万世策,安此亿兆生。讵敢惮焦思,高枕于上京。
北河见武节,千里卷戎旌。山川互出没,原野穷超忽。撞金止行阵,鸣鼓兴士卒。千乘万旗动,饮马长城窟。秋昏塞外云,雾暗关山月。
缘岩驿马上,乘空烽火发。借问长城侯,单于入朝谒。浊气静天山,晨光照高阙。释兵仍振旅,要荒事万举。饮至告言旋,功归清庙前。”
……
凯旋之歌,广皇帝作词作曲,原名为《饮马长城窟行》。
后为军队凯歌之用,取名《国之横梁》。
《国之横梁》,就是巍巍长城、国之横梁的意思。
这首凯歌,也是大中国历史上少有的弘扬国威武魂之名篇,气魄强大,颇有魏武之风。
既然是军歌,凯歌,自然得一遍遍唱,唱到自己服为止。
骁果卫大军大汗淋漓、撕心裂肺地唱到近郊,便见皇帝的仪仗在那里高高竖立。
古代,距离国度五十里之地为郊。
按照礼制,凯旋之师的迎接,各有不同规则。
若是天子亲征之师凯旋,众大臣皆要礼服出城郊迎!
若是皇命大将出征之师凯旋,天子需要着礼服,重者亲迎,次者派使节出城相迎,以示隆重慰劳之意。
杨侑在前,其后,是皇太孙仪仗。
在后,阿布在前,其他将领一一跨马尾随,后面是北路大军仪仗。
接着,便是铠甲分明、杀气冲天的百战精兵功勋队列。
后面,则是垂头丧气、但衣衫整洁的突厥贵族、将领、士兵俘虏。
再后面,又是功勋队列;接着是俘获甲胄、武器、旗帜、豪华毡车、黄金狼头纛……;突厥牧人、奴隶;整车整车的垒起来的突厥头颅、串起来的耳朵……
前来欢迎的京师百姓,不计其数。
他们在皇帝仪仗之后,大道两边,一直延伸到远方隐约的洛阳城城郭……
恐怕今日的洛阳城,全城空巷!
在老远的地方,阿布扶着杨侑下马,带领众位将军,一步步走进皇帝的仪仗。
那儿,只见广皇帝和萧皇后盛装出席。
所有数得上的文武大臣,也都是带着命妇,一一班列于仪仗之后。
阿布快速扫视一眼,却见自家媳妇温璇,怀中抱着儿子正心儿,也在仪仗之下不远的西方,正惊喜地朝自己这边张望。
她们母子身边,却是满脸春风的杨吉儿,也正双手扶着温璇,看着自己。
嗯,都安!
阿布心里踏实!
于是跟着杨侑,亦步亦趋。
等到轮到他,便仍然穿着满身盔甲,摘掉兜鍪,哗啦啦一整乱响,然后跪倒在御驾面前,低头启禀:
“臣杨子灿,贺喜陛下。”
“自授命扫荡突厥都拔以来,幸不辱使命,得大胜于大青山。”
“今领命班师而归,交归皇命制诰印符!请上核验收讫!”
“准!”
头顶上传来广皇帝温和低沉的声音。
虽然还显中气不足,但已比当初在雁门郡相见的时候,好了许多。
大概,随着与突厥人战事大胜消息传来,骄傲至极的广皇帝自然心情就好了。
心病渐解,外病渐除。
阿布托起的手上一轻。
置宝托盘,被内史令裴蕴端走。
那里面,是北路截击大军的虎符、诏书、印信,以及奏表。
交完调兵印符文书,大队伍需要紧接着赶到太庙、太社那里,向天地、祖先等一一先行告奠。
告祭,就是预告,就是有主祭者读祭告辞,敬告天地、祖先,大隋将要举行的一系列王师凯旋的祭祀仪式。
主祭者,当然是身形消瘦的广皇帝,陪祭者,有五贵重臣,还有一左一右扶着广皇帝的杨侑和杨子灿。
告祭完毕,要并行献捷、献俘之礼!
献捷,就是向天地、祖先,祈告大军胜利的消息,特别感谢他们的庇佑。
献俘,就是向天地、祖先、王上,献上并展示本次战胜后获得的各种战利品。
献捷和献俘之礼,有累京观、“献馘于王”、现俘虏之得的环节。
京,谓高丘也。
观,阙型也。
京观者,杀贼,战捷,陈尸头颅,必筑京观。
馘,敌军之左耳。
古军礼中,以左耳来计算战士杀死敌军的数量,主上据此论功行赏。
这个环节虽然血腥恐怖,但大隋君臣民众,甚是热情高涨。
俘虏之得,就是战胜后获得的标志性人财物。
将军、贵族;帅旗、车骑、印绶;铠甲、武器;军士、附民……
主要是表现战胜后的累累果实,也对战败擒获者是一种羞辱和震慑。
看着整整齐齐排好队,准备参加献俘仪式的突厥贵族、将军、士兵、牧人,端门之上下的人们很开心。
广皇帝的脸上,终于展露出这些年少有的灿烂笑容。
突厥人,曾几何时,留给众人无数噩梦!
就是这些城楼门下的敌国贼子,害得大隋君臣在雁门城里痛哭流涕。
那个一日数惊、数日皆惊、惶惶不可终日的刻骨记忆,让他们在之后的无数夜晚难眠!
现在,真是太好了!
剧本彻底翻转,突厥人成了脚下囚徒!
唯一可惜的是,都拔逃了!
杨子灿带给大隋君臣的这场惊天大胜,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一切,来得既突然,又意义重大。
这场及时雨般的大胜,让连翻被国内和国外的不顺,折磨得有点神经的广皇帝,焕发生机!
他那岌岌可危的帝王威信,又奇迹般的回到了他的冠冕之上。
皇权之威,需要文臣的政绩、武将的战绩,去堆砌!
皇权之信,需要文臣的执着、武将的忘死,去浇灌!
皇权之上,便是国之威、国之信、国之望。
威者,四海服;信者,万民从。
国之有望,万国来朝。
文皇帝的时代,一切似乎如此。
但广皇帝的时代呢?
似乎自从开始征讨高句丽,就诸事不顺!
战不顺,造反潮,突厥侵,身体差……
大隋身上的光环,广皇帝头上的光环,都在渐渐变淡。
广皇帝及其领导下的大隋,就像干涸的大地需要充足的雨水来滋补一样,太需要一次震天动地的巨大胜利来抚慰!
是的,帝国需要大胜利!